餐车还有个现炒热菜的师傅,出品不敢恭维,不过吃个热乎气儿,但碍于虚高的价位,来这里正经八百吃饭的人并不多,空敞的一节餐车,也不过坐着两三桌客人。

颜司承嘴上不说,晃荡了一天下来,脑子里还是有些晕眩的,没什么胃口,又见没了小武在场,神色也渐渐露出几分恹恹来。

服务员陆续端上一盘粗枝大叶的鱼香肉丝,一盘土匪猪肝,一盘豆豉鲮鱼油麦菜,又两碗米饭。

颜司承粗粗扫过一眼,看着盘子边缘漾起的厚厚一层油汤儿,胸口发堵,迟迟不愿动作。

秦欢乐“嗤”笑了一声。

颜司承挑了挑眉头,质疑的望过来,“笑我?”

“鄙人不才,现学现用。”秦欢乐笑起来,“这话有点儿耳熟哈,你瞧我也没过脑子,嘴没把住门儿,让它们自己就溜达出来了。”

颜司承蹙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被秦欢乐隔着桌子拽过一只手去,另一只手随即撕开一包湿巾,正正经经的给他擦起手来,对方手里忙活着,却头也不抬的说了句:“你接着损我,耳朵没关,听着呢。”

骨节分明的手掌被他握着,肤色交叠,黑白明晰。

他擦的分外轻柔细致。

颜司承盯着他的动作,怔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怎么没声儿了?”秦欢乐露出白牙笑起来,掌心微松,“这个好了,来,那只手。”

这件不起眼的小事,竟被他意外做的珍而重之,一双黝黑的瞳孔掩在浓直的睫毛底下,透出幼兽才有的一派懵懂纯真......颜司承依言递出另一只手,却不觉微微错开了自己的视线。

擦完了手,秦欢乐也不嫌弃,就着用过的湿巾,潦草擦了擦自己的爪子,将一次性筷子劈开,左右两根互相搓了搓,磨平了上头的毛刺,才端正的摆在颜司承面前。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不肯动,他有些好笑的用手肘支在桌边,探身说:“这里条件只能这样了,你要是不能将就,那我还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等咱们这趟任务结束,回家了,我再带你去吃可口的东西,”他言语里流露出混杂着心疼的无奈,“就说不让你来,你还非得来,以为我是出来玩的吗?还是觉得我一天天的就会憋着坏心眼儿坑你?故意跟我拧着来?”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叶油麦菜,先在自己面前的米饭上蹭了蹭浮油,才缓缓送向对方,“乖,张嘴,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儿,要不然身体受不住,怎么着,现在咱们人就在火车上,还得让我玩小火车的游戏哄你吃饭?那也行,来,滴滴滴,小火车进站......”

“小乐。”颜司承忽然认真的看过来,声音没有负气,也没有戏谑调侃。

秦欢乐前伸的手一顿,停了下来,轻声应道:“我在。”

如此想来,这还是在他卖了颜司承满堂家具之后,两人之间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相对而坐着说话。

颜司承居然主动探头过来,噙住了那叶油麦菜,徐徐咀嚼、吞咽了下去,才说:“我说过,除非我不愿说的,可但凡我再开口说出的话,就绝不会再骗你,这话你还记得吗?”

秦欢乐放下筷子,点点头,直觉的有些局促不安。

果然颜司承望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那你,骗过我吗?”

秦欢乐卡顿了一下,“你突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颜司承没给他左右顾盼的机会,探手捉住他回缩的手腕,紧紧攥着,“我这段时间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是那种莽撞荒唐的人,自从你上次在地下室消失又回来之后,我就感觉得到,你一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你是知道了什么?和我相关吗?和我的命运相关吗?咱们不冲动,不情绪化,好好说几句话,行吗?”

秦欢乐眼神闪了闪,向后一缩手,才发觉对方居然攥的那样紧......他收敛了笑容,微微叹出一口气来,手腕一个反转,掌心向上也攥住了对方的手腕,艰难的点了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颜司承不大能分得出他语气态度里的真伪,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调整了一下呼吸,试探地问:“被你卖掉的那些家具,都是无用的,是吗?”

秦欢乐郑重的点了点头,“对。”

这答案太过笃定,也远远超出了字面上的意思。

这一个字回答出来,便几乎能让对方认定了,他确实是对颜司承当前的困境有所了解的。

颜司承呼吸都跟着定了一下,眼神中隐隐透出几分紧张和期盼来,颤着声音又问:“和我当时喝的酒也没关系?”

酒吗?秦欢乐苦笑着勾了勾嘴角,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关系。”

颜司承几乎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下一秒,整只手却被团进一个温暖干燥的安抚中,秦欢乐两手上下包握着颜司承的手,心情也跟着微颤起来。

颜司承确实没有想到纠缠了这么久,无论自己怎么软磨硬泡、歇斯底里都没有松口的秦欢乐,突然就变得如此开诚布公了,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与错愕之后,他立刻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专注的望着对方,快速的追问:“那我还能回去吗?”

秦欢乐回望向他,“你想回去吗?”

颜司承眼神飘忽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能回去,我是否还坚定的想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呢?要做什么,要见什么人,我的印象、都很模糊了......”他忽然像抓住了一片光,快速的抬起头来,“你能让我记起所有的事情,或者不再继续一点点淡漠掉曾经的记忆吗?”

秦欢乐攥紧他的手,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和什么有关系?”颜司承目光不自觉的阴沉了几分,不是对秦欢乐,而是对那捉摸不定的世道命运!

车厢一个剧烈的震动,无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紧密的气场,刹那间让周遭嘈杂的现实涌了进来。

秦欢乐默默松开了手,在颜司承的注视中,夹了片猪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颜司承望了他一会儿,表情由激愤渐渐转为失望和落寞,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良久才低声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秦欢乐招呼服务员拿了一小瓶老白干过来,也不用杯子,拧开盖,仰头就灌了两大口,又将酒瓶朝颜司承的方向推了推。

大概是解开了“喝酒”这个魔咒禁忌,颜司承也没有矜持,拿起酒瓶,仰头灌了几口,竟然隐隐的比秦欢乐刚刚喝的还多。

秦欢乐见势连忙上手去抢,几滴倒灌的剔透酒液顺着颜司承的唇畔流下来,逶迤着划过下巴,划过喉结,落进领口更深处去了。

秦欢乐喉间动了动,就着那酒瓶一口气全都喝尽了,喉间一路都是灼烧的刺激,酒精就像在他身体内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他的脑袋就是火把顶端的烈焰。

不光颧骨,连眼角眉梢都带了浅淡的绯红......他后知后觉的瞄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五十二度!good......

反观颜司承,一张脸却是在酒精作用下越发莹白了。

都说喝酒脸白的人不好交啊,秦欢乐脑袋里开始荡起了层层涟漪,下盘像挂在云里,晃晃悠悠的。

空腹干了一瓶五十二度的老白干,他脑子是让驴踢了吗?

颜司承有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轻声说:“你每次回避起问题来,还真都是不遗余力。”

秦欢乐颤颤巍巍的伸出爪子,本来想去握颜司承的手,可惜有视差,叠影里居然抓了一手的空气。

可他眼神却是真挚无比的,就是舌头有点儿大,“不、不逃避,颜老师,我说、我都说!你来这里,全是因为我!我来、来这里,也全是因为你!你要知道的什么命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就、就是我们俩的命运,我那天晚上跟你说的话,都、都是真的......我不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到如今这样,是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明白吗?你明不明白?都他妈是因为我,你如今承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的私心,是我......可关键是我还不后悔,到了今天我也不后悔,不光不后悔,还后怕......怕我当初要是没那么做,再也、再也遇不见你了,那我还怎么活?你说,你就说,这么龌龊的心思,啊?我还有脸对你说实话吗?以后脸皮厚点儿可能、可能......现在是、是真没脸啊......”

他恍恍然看着对面的颜司承人影虚晃分裂,用手指头一个个数起来,“诶呦喂,一个颜老师,两个、两个颜老师......四个颜老师......嘿嘿,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这世界上无论有多少个你,只要还是你,就是我秦欢乐刻在骨血里......几生几世轮回也抹不去的......的......命啊......”

“你醒醒啊!醒醒!”颜司承从桌子底下把秦欢乐提溜出来,拍拍对方已经红里泛紫的猪头脸,也不知道这个人好端端的又作得什么死,跟那儿嘴里唔噜唔噜的叨咕了半天,让人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脑袋上因为使力都发起了一层薄汗,他一时间真是无语凝噎,有心直接一走了之,不过......算了,被这人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坑着坑着也就习惯了,只能气急败坏的掏出钱结账,手忙脚乱中犹记着给小武打包,最后才在一众瞩目中,踉踉跄跄的架着这个还在手舞足蹈的电线杆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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