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长昨天又去相亲了,是个高富帅,高学历的工程师,有自己的公司,生意做的老大了,在非洲有九亿多平方公里的基地厂房,去年还被杂志评选为‘全球高知百帅榜’第五十九名呢!”

“刘科长可满意了,那男的说,只要刘科长答应他的求婚,就放下手中的工作,先陪着刘科长出去环游世界三五年,可能再去趟月球,然后顺便造他十个八个的娃娃的再回来。”

“刘科长又递辞职报告了,我估摸着好事也要将近了,但我悄悄和你说个秘密,那男的身边的女秘书在一次喝醉后吐露,那男的根本是个人面兽心的家暴男,烂赌鬼!之前结过六次婚!可刘科长已经泥足深陷了,谁劝也不听,眼看着就要飞蛾扑火啊......”

秦欢乐也不想醒。

他明明昏迷的挺舒适的,那种没有感知的随波逐流,那种被温暖洋流包围的无忧无虑,使他恨不得就此沉溺下去。

直到......絮絮叨叨的碎碎念,在耳边夜以继日的响起,让他烦躁不安的想忽视也忽视不掉。

无奈之下,深层睡眠一点点转为浅层睡眠。

直至彻底清醒。

一只胳膊上打着石膏,鼻子里好像还插着氧气管,不甚舒适的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另一只手背上,正在输液。

床边凳子上坐着个大眼贼似的妹子,正拿着个小本子照本宣科的认真念着,对他醒来毫无察觉。

秦欢乐仰头看了看床头贴着的病人信息卡,不错,是他的名字,光听着,他还以为自己魂穿了呢......

“花儿,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人话吗?”他出口的嗓音暗哑干涩,话还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龚蓓蕾还当自己幻听了,闻声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别过头,揉揉眼睛,再次看过来,这才一下跳起来,满脸惊喜的说:“天呐,老秦,你真的醒了,我又居功至伟了,太好了太好了!护士!护......”

“行了,别喊护士了。”秦欢乐朝她招招手,示意她把床铺摇起来,躺的太久,脑袋晕的厉害,“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龚蓓蕾摇好角度,坐了回来,伸着几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都不记得了?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出差去之南,在火车上的第一个夜里,就遭遇了山体滑坡?老秦,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就成了烈士了!”

“有伤亡吗?”秦欢乐忙问。

龚蓓蕾道:“伤有,亡没有,也算万幸吧。“

秦欢乐心里安然了一些,皱眉道:“你没事跟我瞎编排刘科长的故事干什么?”

龚蓓蕾眨眨眼睛,“你这招儿好使啊,我就用这个,把孟队都给叫醒了,所以......你别瞧不上啊,我又不是科班学编剧的,写成这样不错了!”

秦欢乐想说,你是不是傻啊我的亲妹妹,你这么着叫老孟,和你这么着叫我,他是一回事嘛?啊!你给我编故事也该是编点儿......

不对......等等......秦欢乐忽然反应过来龚蓓蕾话中包含的信息量......

龚蓓蕾瞧着他脸色忽然煞白,一个激灵,“哎呀,我还是叫人给你看看吧,我怎么觉得你这眼神,有些吓人啊......”

她说着就跑出了病房。

很快就有大夫进来,量心跳、测血压、照瞳孔。

秦欢乐任由他们折腾,心里却像停靠着一个巨大的螺旋,在飞速的旋转着。

在火车上的第一晚吗?难道从这里开始,从他和颜老师在餐车醉酒开始,此后的一切就都脱离了真实的范畴?

他一把抓住龚蓓蕾的手,“颜老师......”

“颜老师没事,对了,他怎么也在那趟车上啊?他就在隔壁病房,我刚刚去看过了,没你严重,不过打了镇定的药,这会儿应该睡了。”

“等等,我捋一捋啊,”秦欢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所有事,却不想随着龚蓓蕾的话,反而越来越乱,“那......小武呢?他怎么样,受没受伤?”

龚蓓蕾反应了一会儿,才问:“谁?”

“小武,武正凯啊!”秦欢乐有些急躁起来。

龚蓓蕾忙在边上给他顺了顺气,“你别急啊,你是不是说车上的某个乘客?我一会儿就去落实,我肯定能帮你查到这个人的,你放心吧。”

“不......花儿,在火车上,我还给你打过电话的啊,咱们还聊过这个人,他是和我一起出差去之南的,就是,肖局新借调上来的,嗨,就是武正凯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秦欢乐已经脱离了床铺,急的双眼通红。

龚蓓蕾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抚,“什么电话?没有这个人啊,和你一起出这次任务的人,叫栾建国,确实是新借调上来的,可出发那天早上家里突然有些意外情况,就没赶上火车,和肖局请了假,原本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出发去之南找你汇合的,结果夜里出了你这事,肖局就让他和小吴搭伴一起坐飞机去了......老秦,你别吓我啊,你这脑子,是不是真撞坏了?”

她伸手晃了晃,“老秦,你看看,这是几?”见对方只是怔怔的愣神,忍不住带着哭腔道,“你再说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全名啊?该不会,你以为我真的姓花吧?”

秦欢乐一把拽掉手背上的针头,赤脚下了床,就要往外走。

“老秦!老秦你干什么!”龚蓓蕾在后面连拖带拽的,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急的大喊。

可她哪里是秦欢乐的对手,对方不顾一切的往外挣巴,却在病房门口被人一手拦住了。

“老秦?你要去哪儿?”

龚蓓蕾立马见着亲人了一般,委屈的大喊:“大保健,幸亏你来了,我一个人真是看不住这个活祖宗了,晕着的时候替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这一醒了可倒好,又成了活兔子了,上蹿下跳的闹事儿,快快,你看着他,我去找大夫,他这脑子,怕是伤得不清啊。”

见她跑出去,秦欢乐勉强收住了脚步。

厉宝剑手里提着一包卫生纸一类的日用品,里面的洗漱用品都是粉红色系的,为谁准备的,一目了然,不过能顺带脚的看看他,他还是领情的。

“老秦......”厉宝剑轻轻咬了下嘴唇,敛着眼睛,半晌才说,“地上凉。”

秦欢乐抬手按了按厉宝剑的肩膀,“谢谢你能来看我,不过我真的没事了,我就是......想去看看颜老师,我有些话,想问问他,不是,是必须立刻马上问问他!”

“那你也先把鞋穿上。”厉宝剑走进病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弯腰拾起地上的拖鞋,却没送到秦欢乐脚边,只是放到了病房中央。

秦欢乐望了他一会儿,缓缓走回来,穿上了拖鞋,“宝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厉宝剑眯着眼睛苦笑了一下,“其实听说你受伤昏迷的第一时间,我并没有很担心,反而有点儿羡慕......”

“宝剑,”秦欢乐打断他,“你要说的,我明白,咱们回头再聊,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颜......”

厉宝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递了过来,“昨天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走廊里正在抢救一个危重病人,他满口喊着你的名字,我好奇的过去,说我们认识,问他什么事,我牢牢的握住我的手,说他是你叔叔,想见见你,他被大夫推走后,我看到手里多了这个纸条,所以......当然,想先见谁是你的权利,我只是,如实转达了而已。”

秦欢乐接过纸条,看到上面是三个被晕开了的模糊的数字,不明所以之下,却第一时间想到了春叔......

春叔危重?难道那一切不是假的吗?难道不是大家都好好的吗?

那边龚蓓蕾又领着大夫走回来。

大夫还没说话,秦欢乐却猝然上前,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领,唬得龚蓓蕾一愣,惊呼了一声:“老秦!”

秦欢乐问:“昨天有个抢救的病人,叫胡春的,在哪个病房?”

“大夫啊,你看看,这还不严重啊?我说你还不信!”龚蓓蕾上来掰他的手。

大夫却觉得他思路清晰,并没有太大问题,“是有这么个病人,在楼下的加护病房......”

“他得了什么病?”秦欢乐忽然觉得心有些慌。

大夫扳开他的手,微微叹了口气,“他来的时候,骨瘦嶙峋,应该是长期的不见阳光造成的,外加上营养不良,还有些基础病,我们尽力了,可惜他脏器的衰竭已经无法逆转了,如果你认识他的家人,最好还是能通知他们,眼下可以着手准备这位病人的后事了。”

秦欢乐向后一个踉跄,被龚蓓蕾扶助,可下一秒,他就挣开对方,快速的跑了出去。

医生摇摇头,“龚警官,他的病情真的稳定了,都是外伤,你不必太担心了。”

龚蓓蕾抿着嘴唇,默然坐回了椅子上,“又被你看到了我犯傻吧。”

厉宝剑垂着头倒了杯水,递过来,微笑道:“我新买了一台棉花糖机,你什么时候没事儿了,我给你做棉花糖吧,做多大的都行,我给你做个航母,你举着去上班,馋死他们。”

龚蓓蕾喷笑一声,又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马姐家的小嘎豆子,你别逗了!亏你说得出来!”

厉宝剑揉揉头发,“不好意思,又让你看见我犯傻了。”

龚蓓蕾表情一僵,垂下头去喝起了水。

秦欢乐一瘸一拐的冲到了楼下。

市医院的构造,他早就非常熟悉了。

加护病房也来过一百八十回了。

可每一次,因为躺在里面的人不同,他的心境自然也是不同的。

病房内,各种仪器支援已经都撤了,两个护士正在企图将病人转移到移动床上。

秦欢乐推门进去,“你们要干什么?”

护士看他也穿着病号服,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对,我是!”秦欢乐忙道,“为什么不给他吸氧了?针呢?不是说营养不良吗?营养针啊,打啊,什么有营养的就来什么,为什么都撤了?”

护士还以为自己碰上医闹了,脸上一阵扭曲,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

“小乐吗?”病床上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秦欢乐一个箭步冲到床头,屈膝跪了下来,攥住眼前那只青筋毕露的手,“春叔,是我,是我!”

那个印象中一向不拘形象的邋遢春叔,此时满脸灰败,眼窝深陷,花白的头发和胡渣连成了一片枯槁的沙漠,皮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蜡黄却不见一丝血色,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大概连他本人也闻到了,那就是行将就木的气息啊。

秦欢乐眼眶湿润肿胀,“春叔,我在这儿,前几天我也不省人事,耽搁来看你了,现在好了,现在都没事了,我们一会儿就转院,啊,我们去更好的医院看,你一定会痊愈的,一定会的!”

胡春攥着秦欢乐的手,一用力,居然歪斜的支起了小半个身子,“不治了,小子,一个人走到哪步,不能再走下去的时候,心里门儿清啊,是我让她们‘收摊儿’的,浪费资源,何必呢?”

“怎么会是浪费......”

胡春手下用了力,朝秦欢乐俏皮的挤了一下眼睛,“嘘,不说了,咱不说这个了,趁着我还活蹦乱跳的,你快推我到院子里,好好晒晒太阳吧,我这骨头缝里,都快长豆芽了!”

旁边的两个护士彼此暗自对望了一下,心里都明白这忽然精神奕奕的状态意味着什么,赶忙推来一副轮椅,帮着秦欢乐一起,把胡春挪了上去。

市医院门诊部的后院,有个小花园,是专门给住院患者遛弯儿晒太阳用的。

午后的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无云,不少人都在这里闲步。

花开得也绚烂。

秦欢乐单手推着胡春的轮椅,徐步缓行其间。

胡春看到有几个患者小朋友,正围在一小块绿地上丢沙包,执意要停在他们边上。

秦欢乐蹲身在胡春旁边,仰头看着他。

他想问的很多,可一时难辨真假,而且此时胡春又是这么个情况,实在叫他有口难开。

胡春的眼睛,一直流连在那群生机勃勃的孩子身上,表情十分疏淡的笑着,“年轻真好啊,年轻,胃口就好,吃啥都香,这好天气,就该吃烧烤,用炭火烤,带劲儿!先来一串烤牛舌,再来一串羊腰子,还得是带血丝儿的,嘿,脆生!放下腰子,再啃上一盆辣酱烤鸡架,配上凉拌的酸辣藕丁、黄瓜拉皮,就着半瓶冰镇啤酒,嘿嘿嘿,想想,就滋润啊。”

秦欢乐也被他云淡风轻的话,带出了刚刚沉痛的情绪低谷,依稀仿佛想到了两人之间的交往点滴......不由得也笑了笑。

胡春颇为回味了一番,目光似追随着那些孩子,却又像是毫无落点的涣散着,忽然道:“问吧,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秦欢乐深吸了一口气,迟疑的问出自己心中最深的诱惑,“我妈她......”

“她是我妹妹,亲妹妹。”胡春直白的说。

秦欢乐心里一揪,努力了几次竟都说不出话来,呼吸短促的问:“真、真的有,真的有这个人,对吧?她、她不是不存在的,春叔!”他紧紧抓着胡春的手,“不,舅舅,舅舅!那我妈,我妈她在哪儿?”

“她......死了。”也许是岁月太过久远,也许是自己也已行至生命的尽头,胡春眼中只有淡淡哀切,却并不过分的悲痛。

秦欢乐忽然想到那个母亲离开的早晨,难道就是那天,出了什么意外?

“什么时候死的?”

胡春抽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声说:“就在捡到你的那天,”他目光徐徐抬向刺眼的日光,“你那时候还那么小,没有个小奶猫大,被扔在路边的草丛里......我带着她,来延平大学报到,报到前,她说报名要填表,得买根笔,我就坐在路边等她,一转眼......后来才知道,一辆卡车出了故障,冲向了路边的隔离带,她为了救这个小婴儿,就......那么被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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