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环境,诡异的氛围,不见天明的隐忧,耽搁的行程,腹内空空如也的损耗感,面前至今不知道真面目的老妪......

内心的不安全感,无节制的肆意生长着,盘踞占领了秦欢乐最后一丝理智,他再也没办法嬉皮笑脸的和对面的人拉家常、扯闲篇儿了,甚至,他连多一句话,都没办法完整的表达出来。

住树上也好,住路边也好,两脚血泡走到天明也好,他都认了!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梦魇般的地方。

他勉力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肌肉动作,手已经顾不上矜持,直接去推身边的颜司承。

“你醒醒啊!醒醒!”

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他紧张的望了一眼村长老婆,舞台剧演员一般干涩的打了个哈哈,“瞧、瞧这累的,睡得也太沉了,这么着都不醒......”

他换做两手一起推摇起颜司承来,一边递进着加大了力气,一边交替着去拍打他的脸颊,顺便借着这个动作,探到对方鼻子下头,试了试呼吸......还有,又压在对方颈侧......也有脉搏。

秦欢乐实在没法子,他这一轮大张旗鼓的操作,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另一个大头娃娃的到来。

村长背着手,月光照在他藏蓝色缎面的衣服裤子上,盈盈发亮。

秦欢乐叫这不同寻常的打扮晃了眼,又低头一扫,看见村长老婆一双黑缎面的翘头鞋上,不仅绣了祥云莲花,还夸张的缀了一圈儿米粒儿大的彩珠儿......

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将颜司承生拉硬扯的扛在肩上,只是虚浮的脚步才迈了一下,就一个虚晃,难堪负荷的单膝跪在了地面上。

村长原本是在窗外伫立着,这下倒有些惊诧的靠近了过来,不解的问:“既然错过了时辰,就再留一天嘛,急什么?我们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又不收你啥费用,急吼吼的,是有老虎在屁股后头赶你们?”他语气生硬的去扯他老婆,“走吧,别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一觉起来,看咱们倒成了恶人了。”

村长老婆两手在半空中进退维谷的空比划了两下,瞧瞧这边,又看看那边,最终只得叹了一口气,“还想着你们多留了一天,正好赶上我们村的聚会,可这、这话是怎么说的诶,怎么和昨儿.......不一样了?我瞧着这后生身子骨儿发虚呢,那......”

院子里一声刻意的咳嗽。

村长老婆抬脚迈出了门槛,尴尬的嗫嚅道:“那你们路上小心吧。”

秦欢乐一愣,下意识的问了句:“你们村里有活动?那你们穿成这样是......”

村长老婆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才后知后觉的说:“哦,你说这个,是,我也觉得花哨了些,可我儿子给买的,非说好看......不说了,你们忙吧,我们也去准备着该走了。”

秦欢乐牵扯了一下嘴角,咬着牙,又一使力,奈何肩膀上扛着的这货不像个清秀的老师,倒像是定船的铁锚,他表情都狰狞了,可就是挺不直膝盖。

村长老两口都在院子里看着他俩。

秦欢乐实在没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放下颜司承,自己翻面半跪下去,企图将对方背起来。

结果依然如故,翻来覆去,就是没办法体面的将他挪运出去。

他负气的放下了对方,果不其然,立马浑身轻松的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对方的腿,暗地里想着,不然直接拖着脚拖出去?

一方无计可施,一方隔岸观火。

门槛拦出了两个各自尴尬的区域,挨着刚才的一番折腾,彼此都不好接话,只能短暂的静默下来。

一个大头娃娃的头顶沿着院墙外一路逶迤而来,一个女人的身形很快显在大门口,也不见外的直接走进来,“村长,怎么还不走?大家就等你呢,你不去咋开始嘞?”

村长向屋里无声的示意了一下。

那女人惊奇道:“还没走?我说嘛,原来是因为这个耽搁下了,嗨,这有啥,两个小兄弟一起去就是了嘛,大家昨儿都知道他们来了,没事的,走吧。”

她走到屋门口,晃着憨态可掬的头套,一手扶着门框,扯扯自己的衣裳,“走啊,昨儿不是挺能说的嘛,现在还腼腆上了,哦,不认识我了?瞧你这记性,昨儿不是我第一个开口求情让你们留宿的嘛,忘了?”

秦欢乐干笑了一声,一时形容不出内心火烧火燎似的感受,见对方成员又多了一个,只得状似无奈的向旁边一指,“我记得,还有大叔的好意,我都记着呢,这不,你瞧,我朋友也不知道咋了,这昏昏沉沉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急病,我嘴笨,没表达明白,就是心里急得厉害,好像让大叔误会了,我是想着赶快带他去医院挂个急诊瞧一瞧呢,这位姐姐,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医院吗?”

村长老婆“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看你这娃,咋不直说嘞!”

女人也笑了,走上前来,半蹲下瞧了瞧颜司承的面色,忽然回身急道:“哎呀,大姐,不会是撞了什么......”她抬手在头套的嘴部捂了一下,忽然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是啊,自从来了这里,人家早就给过警示的,难道真的是因为颜司承有灵异吸铁石体质,撞见了什么不成?

这么想着,心头狂跳的野兔子也渐渐收住了蹄子,那自己白闹了这么一出,真是冤枉房主了?

秦欢乐倒不是轻信了这女人信口猜测的几句话,只是想想确实有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对眼前几个cos爱好者的疑心指数降了些刻度下来。

他试探的跟着蹲身下来,“大姐,那有什么消解的法子吗?”

“法子?方子倒是有一张,你要是信的着,就试试?”女人语气也存着商量,态度颇为诚恳。

村长老婆听到两人的对话,回身推了一把丈夫,小声埋怨道:“倔头!人家是担心兄弟嘞,不是冲你,你还不进去给找方子,救人要紧!”

村长“哼”了一声,却转身走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误会一解除,村长老婆也不扭捏了,回身进来,立在那个女人身后探头看了看,“你这兄弟,是不是昨儿夜里偷偷出门去了?我们不是嘱咐过嘛,不能和那东西照面嘞,要出事的!”

“这......”秦欢乐给问的一愣,他确实是睡着了,完全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再说颜司承是个什么性格秉性,他多少有点儿数,若说他没出去过,还真是不敢打这个保票。

对方也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着安慰道:“别担心......”那头村长已经递进来一碗黑色的药汁,她接过来,就要往颜司承嘴里灌,“吃了这个就好了......”

秦欢乐眉头一跳,赶忙接过碗来,客气道:“我来,哪里好意思麻烦你们喂。”自己装模作样的吹了吹,借着由头一嗅,差点儿吐出来,一脸懵懂天真的问道,“唉呀妈呀,大姐,这是啥,怎么这么腥啊?我不懂,你别笑话我。”

那女人却端出了长辈的语气,“良药苦口,想不想你这兄弟赶快好起来吧,你就直说!”

已经逼到这个地步,走又走不脱,秦欢乐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颜司承的手腕......这人这么些年容颜不老,能力奇异,没道理这么容易折在这里吧?那岂不是对不起他的人设......而且,就在他们说话间,陆陆续续又走进几个身材各异的村民,头上的娃娃头套一模一样,姿势统一的朝房间里面望过来,七嘴八舌的催促道:“咋还不走?都等着嘞!”

秦欢乐心一横,怕什么,左右有他呢,就算颜老师有个三长两短的,阴曹地府也罢,鬼界秘境也罢,他左右陪着一块儿去就是了,是他带着人不远千万里来的,是走是留,他总归和他共进退就完了!

他东北人的生猛劲儿上来,下了决心也不磨叽了,两指掐着颜司承的下颌关节,一碗泛着鱼腥味的粘稠浆液就这么一股脑儿的灌了进去。

等了片刻,颜司承的眼珠果然微微的动了动,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外头催促的声音更急了,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症!得缓一晚上呢,早上就好了,你守着也没用,和我们去场院儿吧,有宴席呢!”

村长老婆也笑道:“是嘞,都多久没吃东西了,我家没啥可口的,你跟着一起去吃点儿饭再回来守着吧,可别等你兄弟醒了,你又饿倒了。”

这话是说到他心坎儿上了,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两天没进水米了,颜司承过了一宿顺利醒过来还好说,要是又因为什么耽搁下来,他有自信能靠吃空气保护两人安全吗?

秦欢乐看了颜司承一眼,意志一动摇,终于被半拉半拽的拖到了场院儿。

和初来那日不同。

场院儿里此刻热闹非凡。

一打眼儿,估计聚集了得有百十来人,个个打扮亮丽,身形雀跃,而最使秦欢乐一阵安心的是,场面再不是一片鸦黑幽暗,而是亮起了无数盏蜡烛,将整个场院儿衬托出了些年节的喜庆气氛。

光亮本身就能使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连那百十来个同样的娃娃脸头套,也释放出了些许善意。

秦欢乐自嘲的想,人的适应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一张张各式木桌拼成了一个“回”型,上头郑重其事的摆放着各式造型颇具仪式感的食物,村长被拥进了最中心的位置坐着。

秦欢乐情绪渐渐被周遭感染,随波逐流的被分不清甲乙丙丁的村民敬了几杯酒,酒劲儿没一会儿翻腾上来,脸上开始也见了笑模样。

村长一抬手,枯树顶上的大喇叭里飘洒出阵阵欢腾的音乐,乡土感十足,还别说,有几首,秦欢乐年轻的时候还真听过呢,哈哈,果然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哈哈,果然流传沉淀下来的,才是经典,哈哈哈......

秦欢乐摇摇晃晃的举着酒杯到村长身边,一弯腰,鞠了个躬,“大叔,感谢收留,今天让你不高兴了,你别我和计较,以后记得你在东北有个大侄子,啊!来东北找我,我好好的招待你!”

村长没说话,但秦欢乐看着对方喜笑颜开的娃娃头套,欣然觉得对方一定接收到了自己的诚意,一口闷了杯中酒,又去敬别人。

周遭乱起来,人们载歌载舞,往来穿行,顶着同样的头套,带着同样的笑容,食物成山,烛影摇曳,一切的一切,宛如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所有人开始自发的手拉手绕成了一个圆环,一个村民拉着秦欢乐笑道:“我们这儿热闹吧?要不你就留下别走了。”

秦欢乐是发自肺腑的愉悦,那种无法言说的快乐使他整个人陶陶欲飞,他几乎脱口而出一句“好”来,但身体最深处又有个虚影的自己冷静的沉声喝道:“不行!”

行!

不行!

两个声音重影似的在体内彼此撕扯,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一愣,怎么好像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呢?可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了,只是抑制不住欢愉的随着身边的人群不知疲惫的跳着、唱着。

蜡烛橘色的暖光把一切映照的朦胧不清,一个村民穿越人群,牵着一头羊走到了中心,恭敬的递了一把砍刀给村长。

周遭霎时安静下来,宛如收放自如的机器。

村长也不多言,执刀一挥,干净利落的砍下了羊头!

羊头骤然与身体分割,犹未察觉,骨碌碌的滚出去老远,才张开嘴,凄厉的哀嚎起来。

那是声音凄绝悲戚,穿透夜色,直达冷月。

连周遭摇曳的烛光,也似乎跟着褪色成一片哀切的茫白。

秦欢乐茫然的垂下头去,视线迷蒙的发现自己的双手上,蜿蜒曲折的青色血管,竟然变成了乌黑色......他咧嘴笑了一下,一头栽向地面,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天仍然漆黑。

身边没有了颜司承。

秦欢乐恍恍惚惚的坐起身来,想要去找找对方,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呆滞的望着窗外的月亮,一颗一颗的去数周遭的星星。

村长老婆推开门走进来,“醒了?昨晚喝多了吧?睡到这个时候,到底是年轻人啊。”

秦欢乐收回目光,在昏暗中望向那个已经熟悉适应了的头套,很有几分亲切感,鬼使神差的问:“这头套......能给我一个吗?”

“你说这个?”村长老婆一拍手,“你等着,我这就去......”

屋子忽然一震,很快外面开始隐约有哭号声传过来。

村长老婆惊慌的立在当下,就见村长从院外跑进来,喊道:“快,有人动了井上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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