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也一个多月了,秦欢乐也习惯了。

何时何地一回头,都会看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女鬼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不远处,丁零当啷的一身行头,还要时不时的错个位。

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桌子对面,茫然的一双眼睛看看他,看看饭,看看饭,再看看他。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诶呦我去!”秦欢乐两手一捂裆部,睡眼惺忪的没个轻重,拍的自己疼出一脑门子冷汗,嘴斜眼歪的叽歪,“我的姑奶奶啊,您老人家就算是个鬼,也是个母的,能不能别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那个,如厕?”

再一回头,那女人确实不在了,直到他从厕所里走出来,才从门边上跟过来,腻腻歪歪的“护送”他一路回到床上继续睡。

早上睁开眼睛,比见到太阳公公还早的,一定是这张惨白的脸。

出警的时候也热闹了,夹在潘树和秦欢乐中间的,又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有时候为了吸引秦欢乐的注意力,那女人总是刻意飘荡在他目光驻留的地方,然后时间一久,飘荡的也有些累了,就要时不时的将下巴搭在潘树的肩膀上小憩,惹得潘树靠着暖器坐着,还要打出两个喷嚏,周身泛起一个寒噤来。

吓得秦欢乐最近一段时间,就跟口袋里揣了个贼似的不敢直视潘树的眼睛,俩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拿一双眼睛满世界乱闪,那一百多度的散光都要治好了,比练乒乓球、养鸽子可好使多了!

有两次龚蓓蕾来找他,那就更让人肝儿疼了。

也许是同性相斥的本能,每当附近有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出现,这女人就会环绕着对方凝视很久,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抬起手来摩挲一阵,摸摸对方的眼睛,再摸摸自己的,摸摸对方的项链,再摸摸自己空荡荡的颈部......

这脾气一上来,颈部的切口上,就会翻涌出浓稠的血浆,汩汩涌出,满目血腥......

这也还罢了,所幸秦欢乐专业素质过硬,不晕血,可......可紧接着那女人又艳羡起对方的衣服来,一把就要去扯自己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连衣裙......

“你住手!”秦欢乐真怕自己长针眼,连忙大声呵斥。

龚蓓蕾吓得两手半举,嘴角还沾着一粒烤玉米粒,错愕的望向秦欢乐。

那女人眼神一阵委屈,又抬手伸向龚蓓蕾胸前......被秦欢乐提前一步,两臂一伸,紧紧抱住了龚蓓蕾,龇牙咧嘴的瞪着那女人,让她不许耍流氓!

龚蓓蕾都被秦欢乐的无厘头折磨神经了,上次见面也是这么没羞没躁的上来就给了个公主抱,然后像铁人三项选手似的,抱着她跑了三条街。

“老秦,你给脑仁儿打除皱针了吧?”龚蓓蕾脸色难看的大声叫起来。

秦欢乐没啥可解释的,眼看着那女人和他置气似的眼神一变,伸出爪子就来薅龚蓓蕾的衣服,他是真的急了,也没来得及过脑子,快速一个背身,就给花骨朵儿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然后反向就跑!

他边跑边回顾,还好,虽然不情不愿,可那女人果然也沿着他行进的方向飘了过来。

秦欢乐有点儿欲哭无泪,吐着舌头像条狗,站在路边喘气,两手叉腰,不顾形象的往花坛边上一坐,就看见一双孤零零的脚浮在自己脚面上,然后一个女声轻呼道:“踩脚了,痛!”

“痛你妹啊!啊啊啊啊啊!”秦欢乐气急败坏的站起来,看见一个拎着一袋子糖饼的老大爷从旁边经过时,像看神经病似的朝他瞥了一眼,只好压抑下抓狂的情绪,甩着手也去路边小玻璃推车里买了两个红糖渣饼,找了个荒僻的大树底下,闷头狠咬了两口解气。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啊?一问三不知,自己叫啥也不知道,为啥跟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的也不知道,就这么天天跟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啊?嗝!”他让糖饼和怨气梗住了心口,握拳锤了自己好几下,才顺下去,瞪着眼睛,伸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平易近人,循循善诱道,“人要讲究生活品质,鬼也要讲究生活品质吧,你看,这样耽误的是咱们俩个的时间,当有一天你回首往事的时候,要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投胎的时候,才能够自豪的说,我的鬼生又值得,又充实!”

女人的耳朵却像完全关闭了,一双眼睛定定的落在了他手上的糖饼上......

秦欢乐觉得自己内伤了,恨不得也自带喷血功能。

他默默的蹲下身,把脑袋扎在两腿间,竭力想象着自己是一只沙漠上的鸵鸟,看不见,就当没发生,一切都不是真的......

“诶!”等了很久,肩膀上被人轻飘飘的拍了一下。

秦欢乐不动如山,继续想象着眼前的沙漠,一粒一粒的数沙子。

“诶!”女人怯怯的又唤了他一声,“你生气了?”

秦欢乐露出一双眼睛,果然发现那个上一秒还在背后拍他的人,又一张素脸紧贴在自己眼前,不由赌气道:“谢谢您,还知道这世界上有生气这么个词儿!我说你要是一直这么有纲儿,我也敬佩你是条汉子!可一到朗华大厦你怎么就跟我玩失踪啊,我跟你说过几百次了,我那个朋友很厉害的,就算你对他不屑一顾,可那里有一栋楼的亡魂啊,你去联联谊也好啊!”

女人微微垂下眼睑,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

秦欢乐用掌心搓了搓的脸,不由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气,“我是个警察......”他也不想看她了,眼睛四处乱荡,尽量不在一个落点上停留超过一秒钟,“我是个刑警,虽然现在不是了,但专业能力还在,也还有很多做刑警的老同事和朋友什么的,你真不用客气,也不要再考验我了!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个囫囵个儿死的,你有什么冤情就说吧,我力所能及还不行吗?”

“你是警察?”女人的语气就像个复读机。

“不然呢?”秦欢乐两眼翻上了天,“难道是我的人格魅力吸引了你?咱俩都不说胡话行吗?”

女人点点头,可......又没了下文。

“救命啊!”秦欢乐干嚎着站起身,擦着虚无的眼泪鼻涕,抽抽噎噎的往单位走。

刚踏进派出所的院儿门口,脚底下一虚,就给毫无思想准备的绊了个大马趴。

然后余光看着龚蓓蕾冲他比了个“鄙视”的手势,离弦的箭一样窜上了车,逃离了“作案”现场,只留下两声报复得逞的笑声,全方位立体声的环绕在他耳边。

春天的校园,终于见了点儿颜色,大片的草皮也不再是光秃秃的了。

“刘老师好!”

“刘老师!”

沿路的学生看到刘茗臻,都不由自主的点头问好。

刘茗臻现在只要市局没有事,几乎都泡在研究站这边了。

因为有师兄牵头,拉来了一笔不小的商业赞助,研究站组建的十分顺利,今天预定的一台最新的脑电波测量设备,也到了,她过来,就是看着技术人员组装的。

迎头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淡笑着从旁边的甬道上走过来,自然的和刘茗臻并肩走成了一路,“刘老师,这么早。”

刘茗臻也看见了这个人,这是心理学专业的一位老师,姓张,叫张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在系里还带着一门专业课程,也算是研究站的中坚力量了。

不过刘茗臻对这人不太感冒,倒不是因为这人已经有家有子,要礼貌的保持距离,也不是出于一名刑侦人员的本能,而是仅仅就一个女人的第六感而言,总觉得这人有点儿......用网络上时髦点儿的形容词,就是有点儿“油腻”。

知识是用来妆点灵魂深度的,那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而不是用来矫饰猥琐,辅助一个人装腔作势、拿腔拿调的。

“张老师,”刘茗臻点点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没有教过课,也没有带过学生,这样称呼我,我有点不习惯。”

张辉身量很高,也挺拔,鬓角剃的很秃,顶上的头发还用发蜡抓出了层次,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框,笑道:“现在娱乐圈刚出道的九零后也都彼此叫老师了,我开始也很不习惯,但想想,所谓一字之师,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别人学习的地方嘛,”他瞥了一眼刘茗臻的侧脸,“刘老师虽然不教理论课,可在实践方面却堪称我的老师了,所以,你就别谦虚了,刘老师。”

他最后这一声叫得很有点儿幽深悱恻的意味,猛一听,很有点儿让人心底起栗。

刘茗臻和他算不上熟,抿着唇没说话。

张辉却以为自己这番说辞得到了对方的认同,话语间更显熟稔亲昵,“刘老师,之前在校门外接你的那人是谁啊?系里有老师说是一个追你的富二代,真的吗?你别误会,我是不相信的,而且还义正严辞的告诉他们,以你的修养为人,是绝对不会看重那些市侩物质的,而且我也是亲眼看见上次,那人开着跑车在后面喊你,而你连理都没......”

“小孔!”刘茗臻直接在走廊里叫住了一个站里的研究生,朗声问,“设备送来了吗?什么时候能开始测试流程?”

张辉脸上毫无任何讪色,端端立在刘茗臻旁边,也偏着头去看那个同学。

小孔走上前,“张老师,刘老师,设备是来了,可技术人员说,咱们预留的那间空教室,不符合设备使用的标准,隔离效果不行,那是大型的磁共振设备,需要专业的铅门做阻断,可......”他为难的没有说下去。

刘茗臻自然知道,只是系里一直拖着,说工程量太大,不仅要改变现有楼层内房间的结构,还要影响其它学科的正常研究工作,后者还能将就,前者却还要向相关部门申报,流程繁琐的很,希望可以到暑假期间再开工。

面对这套官僚说辞,刘茗臻心里已经明镜一般,若是流程繁琐,那即便再拖多少个寒暑假,也一样不会有所改变。

她转头望向张辉,“张老师,学校你比我熟,你看学校内有没有闲置的独栋建筑,空间不用太大,能和一般的建筑群间离分割出去就可以。”

张辉蹙眉想了想,稍微有点儿顾忌,挥挥手让小孔先走了,才示意刘茗臻走到窗边背人的地方,低声说:“刘老师,学校后墙那边有一栋老楼,现在确实是空着的,周围也没有其它建筑,平时也没人往那边去。”

刘茗臻一听就知道了,“你说三省楼?”

张辉眼睛一亮,“哦?你知道?”

刘茗臻点点头,“之前的两起事故,我都参与过。”

张辉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这就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我......”

刘茗臻一副深陷思忖、无暇旁顾的样子,手指抵在下巴上,“那你可不可以和学校沟通一下,将设备装置在那里?研究站不用迁,我理解大多数人的心情,也理解学校的苦衷,对某些事情还是有避忌的心理,这是人之常情,我的意思是,只把设备安装在那里,需要的时候再去。”

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让张辉一下联想到了时间地点转换后,某种明眸善睐的场景上,心里兀自一动,脸上却矜持诚恳的点了点头,“都是为了学术研究,相信学校也能理解,刘老师你别担心,我和学校去沟通!”

他信誓旦旦的说完,声音不禁稍微软了一些,“刘老师,晚上是我代课那个班上,一个孩子的生日,我这人一向平易近人,学生都爱和我亲近,晚上也邀请了我,不过我一个人去也是尴尬,也是怕他们尴尬,所以,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刘老师晚上有空吗?”

刘茗臻低头眨眨眼睛,隐晦的笑了一下,怎么着,难道自己长得像块肥肉吗?

她掏出手机,翻到日历页,“有空。”

张辉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刘茗臻礼貌的微笑了一下,“但我不想去,谢谢。”

临近傍晚时,尘封良久的三省楼再次敞开了大门。

原本整洁的一楼大厅,突然显现出一种厚重的颓靡和空旷来。

楼梯上还散落着两截当初撤下来的明黄色警戒条。

刘茗臻来过两次了,倒也还算得上熟悉,指挥着技术人员将设备放在了一楼大厅,计划着直接将宿管办公室的玻璃隔断拆除,安装防辐射铅门,但这也都不是一日之功了。

张辉略显紧张的不停朝着楼梯上面瞄,后来还是找了个借口,中途就溜走了。

等刘茗臻独自从楼里出来时,校内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熟悉的甬道,是和孟金良一起走过的。

刘茗臻抬头找了找杨树枝桠上鸟巢的位置,不由得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余光瞥向三省楼,却突然感觉某扇窗后,像是有双眼睛,一直在遥遥的望着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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