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乐在市局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就见龚蓓蕾走出来。

两人隔着大门,保持了几米的距离,就各自停下来,拔着嗓子喊着说话。

“诶,老秦你是不是有病,最近没事总整我干嘛啊!都多大岁数了,你看你那发际线,胡子都白了吧!”

“我发际线低着呢,你撩撩自己的刘海儿,你才是阿哥呢!”

“行,告辞!”

“等等!等等!”秦欢乐原地跳了几下,高声深情呼唤,“等等诶,我还有事求你呢!”

龚蓓蕾勉为其难的顿着脚,吊眼梢儿看他。

“真有事儿!”秦欢乐扒在大门边上垫着脚,“我想查查历史案卷,恶性谋杀案,或者悬案。”

龚蓓蕾不信,“是不是什么有封存保密年限的那种?你可别拖我下水,我腿短,容易淹着。”

“我腿长啊......不是,开玩笑呢,或者你帮我看看,就是被害人为女性,杀害后有肢解情节的。”

龚蓓蕾略微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和你有关系?”

“没。”他看了旁边支离破碎的小姐姐一眼,摇了摇头。

“那你和孟队说去啊,说起来,你俩的交情,可比我深,你怎么还学得舍近求远起来了。”龚蓓蕾纳罕的说,这又不是什么多高难度的事情。

“我给他打电话了,可是他没接。”他作证似的举起了电话。

“你不知道啊?”龚蓓蕾诧异了一下,“延平大学那边又出案子了,死了个老师,孟队带人过去了,估计勘查现场,关静音了吧。”

“又?”秦欢乐皱眉,“之前不是有过个什么自杀的,他们那儿怎么老出事儿啊,刘科长不也在那儿当老师呢嘛,她没事儿吧?”

龚蓓蕾耸耸肩,“那我不知道了,领导没安排我跟进这个案子,哎哟,你没完了,进来说啊,还是哪里待一会儿,等我下班咱俩吃饭去?我嗓子都喊冒烟了!”

秦欢乐想查案卷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没有什么头绪,全凭撞大运,此刻知道了延大的事,赶上自己休班,想着不如去慰问慰问刘科长,顺便咨询她点儿专业问题。

“我还是去看看刘科长吧,挺长时间没见了,还是趁着有时间去慰问一下,回头忙起来可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儿了。”

“切,”龚蓓蕾缩着脖子瞪他一眼,“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呢,冻死了,走了,别找我!”

到大学城有公交车,秦欢乐牵着“小伙伴”上了车,刷卡的时候倒是得意了一下,终于也占了回便宜,俩人坐车还饶一个免单的。

工作日,车上几乎没人,路途又不近,秦欢乐悄声问她打发时间,“在遇到我之前,和你与世长辞之间,你的记忆还有吗?你再好好想想?不用什么具体时间,画面就行,有印象吗?”看对方磨叽了好一会儿,他一抬手,“算了,要不咱俩商量商量,先给你起个小名儿吧,总是诶诶的,太难受了,你觉得曼玉和祖贤哪个好?”

对方看着他,直勾勾的,有点儿像看个傻子。

“算我没问,就小飘吧。”他抱着手臂,说不下去了。

公交站在延大正门,往三省楼去还真是蛮远的。

秦欢乐跟着导航,正准备给刘茗臻提前打个电话,一回头就发现,毫无预兆的......小飘不见了!

这是什么情况?都说七天能养成一个习惯,他现在真的是已经习惯了小飘的如影随形,不知道怎么除了有点儿“鬼见愁”的颜司承外,连来个延大也有“驱鬼”的效果。

哟,难得清闲,他终于找回了一丝有了隐私空间的轻松感,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呼救。

“救我!救我!”

秦欢乐一愣,不觉寻着声音下了主路,往旁边矮坡下头走去。

“小飘?”他极其轻微的呼唤了一声。

周围渐渐树木茂密起来,地上只有一些零落的草皮和枯叶踩压下的轻浅小径。

一翻过矮坡,远处肃穆的教学楼群就看不见了,却能隐约看见一座红顶的小亭子,坐落在粼粼的波光之上。

这是延大校内的一个小水泊,有个听起来就很有学识的名字,叫“洗笔湖”。

春暖花开的时节下,很得一些学生情侣的喜爱——花前月下、鸟鸣低语,泛两只小船,调戏一下戏水的曲颈天鹅,正是校园恋爱最吸引人的浪漫情境。

可惜眼下刚刚开春,树干还光秃秃的一片寥落,湖水也刚解了冻,还没维护,空空荡荡,湖风又大,所以几乎没人往这边来,秦欢乐不过才靠到近前几步,就觉出了一缕寂寥荒凉之感。

小飘的身子荡在湖边,正无限委屈的伸出双手,朝着秦欢乐的方向挣扎使力。

“你这是......”秦欢乐本想说你是戏精吗,要跟着我就过来啊,反正赶也赶不走,可视线往下一扫,才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概因小飘双腿部位空虚,才使他忽略了她原本的脚腕位置,此时正被湖里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拽着!

那手泡的发胀,泛着青白,力道却不小.....正在此刻,紧跟其后的另一只手也已经破水而出,冲着小飘的另一只脚腕而去了。

小飘喊声更大了,“救我!救我!”

是水鬼还是什么鬼?秦欢乐从小没有深耕过这个领域,还是在小飘出现后,才在旧书摊上花十块钱买了一堆《故事汇总》恶补了些知识盲区,但成效实在有限。

他本能的上前去拉小飘的手,可手掌直接穿透她的身体,毫无任何可拉扯的实质。

小飘的双脚已经都被抓牢,而陆陆续续的,湖边水面上,又开始伸出一只只手来。

小飘真的害怕了,努着劲儿也去够秦欢乐的手臂,“老秦,救我!”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居然还能知道我的名字呢!”秦欢乐发现自己虽然碰不到她,可对方却仿佛可以攀附上自己,不禁慌乱的转了个方向,让小飘攀附住自己的脖子,然后使尽全力的往远处跑。

“别人叫你,我记住了!”小飘解释的声音一远,秦欢乐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来,发现小飘又被水里的手拽回去了。

她的双脚已经没入了水面,周遭几双手见机转而伸向了她的裙摆。

“放开!放开!鬼就能耍流氓吗?”他空有一腔力气使不上,忙乱之中躬身去捡地上的石头往水里砸去。

石头入水,荡起绵绵涟漪,连着那些肿胀的手和小飘的身形都跟着荡了荡。

就那么一刹那,秦欢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呢?她也许本来就属于那个水下的世界呢?大家各走各的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老秦!”小飘的声音惊惧的传来。

就在他走神儿的时候,小飘的裙摆已经被两只手扯住了。

秦欢乐眼前出现了那样一副画面:空荡荡的那扇门,自妈妈笑着离开,就再也没有从外面被打开过......

不因为谁,单只那样失去的感觉,便让他心慌难抑。

他不管不顾的冲进水里,徒劳的踩踏冲撞那些他根本触碰不到实体的手。

水面破碎,有几只手居然转而试图来抓他。

他全力的踢踏着水面,一边朝小飘的方向用力推。

不知道是哪种力量起了作用,小飘一个踉跄,居然挣脱了桎梏,扑倒在了岸上,可随即又像是被某种吸引力牵引,身体不由自主的朝着水面倒退着飘来。

秦欢乐见状连忙跑上岸,身势带风,兜着小飘一起,人仰马翻的冲出树林,回到了主路上。

路边经过的几个学生看他跌坐在路上,连忙热心的上前搀扶,还热心的给他指了路。

秦欢乐崴了脚,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回头看到小飘期期艾艾的回顾,一个没忍住吐槽道:“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缘分摆在你面前,而你却没有珍惜是吧?是不是我多此一举,棒打鸳鸯了?”

小飘却沮丧的低了一下头,“我丢了一只脚。”

秦欢乐瞪大了眼睛,“掉、掉湖里了?”

小飘点点头。

“疼不疼啊?”秦欢乐有点儿懵,脑子里灌了浆糊,实在不知道在这些诡谲的事情面前,自己应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要是以后总这样,那自己难保不会被折磨出神经病来了吧?

远远却看见了刘茗臻站在警戒线里面,他这才发现自己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三省楼外面,两栋双子楼红墙白顶,从远处看,像两只笔直矗立的蜡烛,此刻被包围在一圈儿明黄色的警戒线里面,周遭进进出出的好些市局的同事,旁边还停着几辆警车。

孟队在门口若隐若现的像在和几个穿西装的人交涉什么。

刘茗臻已经看见他了,他抿了抿嘴,先放下了小飘脚的问题,小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怎么了,这么大阵仗?”

刘茗臻表情不善,只是严肃的问:“你怎么来了?”

秦欢乐形象稍微有点儿凌乱,像刚干了坏事似的,不觉整了整衣领,“我去找花骨朵儿问点儿事,听说这里有案子,就想来看看你。”

刘茗臻的脸色很不好,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只是朝着孟金良所在的方向焦急的望着。

又等了好一会儿,孟金良才走过来,“你来了。”

“嗯,我来看......”

“怎么样?”刘茗臻压过他的声音抢先问道。

孟金良的眼神也十分晦暗,皱着眉头说:“校领导不希望这件事外传,也不希望我们节外生枝,而且表达了一个愿望,希望你们的研究站可以......先停掉。”

“为什么?”刘茗臻诧异的望过来,“这和研究站有什么关系?”

孟金良微愣,“你不是在担心研究站?”

刘茗臻难得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小孟,我觉得我们之前都错了!”

秦欢乐插不上话,又见两人表情分外严肃,见缝插针的问老孟,“怎么回事啊?我看过新闻报道,还是和之前的自杀案有关?”

孟金良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他才知道,今天刘茗臻让一个学生来三省楼检查设备,那学生一进门,就在一楼大厅的吊灯下,看见已经自缢身亡的专业课老师张辉,被一个铁衣挂吊在半空中,犹如一条乏软脱水的海带。

想着刚才现场勘查与初步尸检的情况,两人都有些静默......现场地上一束玫瑰散落着,摆出了一个凌乱的“口”字,一把转轮皮椅被蹬出去老远,上头清晰可见张辉的两个脚印,显然最后是踏在上面完成的自缢。

他的手机里还有一条编辑未发出的信息,只写着一个“难”字。

秦欢乐的职业触角已经瞬间张开,连续三起形式雷同的自杀?他直觉其中必有蹊跷!

刘茗臻依然望着孟金良,目光灼灼,“之前的两起自杀案,也许定性的太急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即便做的再天衣无缝,我也绝不相信他们彼此之间会毫无关联!”她神情十分懊恼,“可惜前面两个女生的尸体都已经火化了,死亡现场也都被破坏了,来不及了!”

孟金良没接话,却小心翼翼的问:“你和死者张辉的关系......怎么样?”

刘茗臻直白道:“一般。”

孟金良斟酌了一下用词,“我看了他的手机,他关机前最后一个拨出的电话,是给你的?”

刘茗臻面无表情,在孟金良和秦欢乐两人的面上来回看了看,才反应出这问话已经带上了讯问性质,喉间动了一下,面容整肃的认真回答:“是,他给我打电话,约我到三省楼检查磁共振设备,我觉得太晚了不合适,就没有去,之后他没再联系我。”

孟金良眼神变了变,“他那么晚约你?以前还有过类似的邀约或暗示吗?”

刘茗臻皱眉忽然觉得一阵心烦。

在看不见的地方明明有一只手,可大家却只看得到黑暗!

秦欢乐抿紧了唇角,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

孟金良却无法不谋求一个肯定的回答,“茗臻,你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你好好想想,究竟是他约你来这里见面,还是......你约的他?今天你让学生来这里检查设备,是不是必要性的行为?还有,如果他一直......骚扰你,那你有没有怀恨在心?这些问题就算我现在不问,回局里,也会再......”他没有说完。

三人正说着,没留意一个中年的女人拖着一个孩子踉跄着跑过来——是刚接了孩子放学、得到消息的张辉妻子,也是本校文学系的杨老师。

杨老师不知道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一推自己手中的孩子,“球球,离远点儿......”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尖锐,任凭孩子吓得拉着她哭,只顾自己冲上来,狠狠的一推刘茗臻,“不要脸!”

她疯狂的扑上来厮打,被秦欢乐死死的抱住,那边刘茗臻也被孟金良护着往后退出了一个安全距离。

“这位家属,你冷静一下!”秦欢乐不知道她也是延大的老师,只能大声喝止道,“你要保持冷静,才能协助我们侦破案件,还你丈夫一个公道,你、你也顾忌一下孩子的感受,你看看,他都吓着了!”

球球仰着头,眼神慌张的看着发疯的母亲,忍不住号啕大哭。

伴着着哭声,杨老师却丝毫没有减弱眼中的恨意,怨毒的朝着刘茗臻嘶吼道:“我看见过他给你发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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