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她为你作的?”江雪随手拈起一片树叶,上面的字迹早已风干。

江月默默凝视着眼前这棵树,日日夜夜,那些相思的心绪就被心上的人一点一点这样种下,直到现在长成参天大树。每一次那些笔划落在树叶上,就仿佛她的呼吸落在他身上,深入骨髓。

江雪笑道:“我总是觉得她似乎比我们都更有天分,若是真人还在,或许会选择她作为亲传弟子,而不是我们。”

“不错。”他淡淡赞同。

“你有想起过他们吗?师父,父亲,和母亲。”

他静了一瞬,目光依旧无澜:“有。”

她松了一口气:“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自幼年始,我便已经知晓了。”他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师父从未隐瞒过我,也从未隐瞒过你。”

“是我愚笨,”她自嘲,“直到君无上山,跟我讲起当年那桩秘辛,才醒悟过来。可我没想到,师父竟然从来没想过瞒着我。”

“你出走后不久,道门就遭到邪魔围攻,师父为护道门而死……是你吗?”

“你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她的笑仍旧捉摸不透,“从小到大,你我虽样貌、禀赋相像,性子却从来不同。你喜欢一个人在呼迎亭上练剑,一遍又一遍,而我却喜欢纵身于谷崖之间,听疾风呼啸。你可以入定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而我只要一天没有让天空下雪,便很不快乐。你一心一意钻研师父留下的道门典籍,忘了这世上还有很多山川风月、征战绸缪之事,而我,偏偏对那些故事更感兴趣。有时候,我想,也许你身上继承了父亲和母亲更接近神的那一部分,而我继承的是更接近兽的。”

她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哥哥,你从来没有感受过吗?那种无法抑制的本性在你的身体里、在你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挑衅这世间任何流派既定的规则,想要颠覆这一切。”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阿青的样子:“有过。”

随即又道:“可是我没有资格颠覆她的人生。”

“如你所见,这世间万物生灵,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着自己心中的‘道’,没有高下之分,没有对错之别。谁说三界之中修行的路数只有一种?你有你的,我有我的,师父有师父的,天朝之中历届帝王,也有他们自己的。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继续道:“你以为自己走的,是父亲和母亲当初走的那条路,其实不是。他们平静地选择了死亡,是一种勇气和成全。你以为身死对他们来说是结局,殊不知是新的开始。”

“你说什么?”

“造福一届生灵,执迷于一己悲欢,从来都不是他们的追求。惟有成神之后,才可以福泽三界众生,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一族之中。母亲自三昧真火之中脱去肉身,历劫飞升,父亲死后亦被擢升至九重天,回归神位。他们的愿景,反而是实现了。阿雪,你讨厌杀戮与偏见,却用杀戮与偏见血洗了整个皇宫,这样的轮回,只会永无止息。”

她沉默许久,忽而笑了:“哥哥你看我,总比我自己还透彻些。所以,我决定留在这,做一个权臣,或者帝王。我的路,也许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仿佛放下很多年以来的隔阂:“哥哥,你走吧,去另一个世界,走你自己的‘道’。”话音未落,她望向院外,“你看,她来了。”

“阿月!”阿青倏忽从半空中跌落,手里紧紧握着梵天镜,恨不得立马向他扑过来,却在看到江雪之时,生生站住了。

“是我把你从异世召唤过来的,”江雪平静地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走吧,和他一起。”

“如果我们不走呢?”

“这个世界容不下你们这样的人,识相点,还是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即便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我也不能对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独善其身固然简单,可是我们离开了,天朝的百姓怎么办?再受一次灭顶之灾吗?”

“你放心,林铮会成为他们新的君主。”

“可他做不成一个好皇帝!”

“我可以。”江雪不容置疑地回复。

“你发誓?”

“我,以神之血立誓,必将守护天朝所有子民,至死方休。”

在收到她眼底的笃定之后,阿青方才放下心来,转向江月:“阿月,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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