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工部做什么要用这么多银子, 准备用到哪里去呀?”

齐晟看了一眼工部尚书写的经费申请文书, 直接了当地问。

不是他非要为难人,实在是这上面写的也太简略了。

只说了今年工部大约需要多少银钱维持开支运转, 但这些银子具体要用到什么地方去,却是半点没提。

被工部尚书派过来的虞衡司李郎中直接就被他给问住了。

——这他哪里说得清啊。

来之前, 李郎中本以为, 这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事。

因为往年来过的同僚都对他说, 这件差事很轻松。

户部主管这方面的侍郎会象征性地询问几句,然后找借口扣除一部分。

但这都没关系。

因为,尚书大人报上的数目, 本来就有多的。就算扣除了一部分, 也还是绰绰有余。

李郎中再想不到, 自己不过是第一次做这件差事, 就一脚踢到了铁板。

不过,他毕竟是从一介主事爬上来的, 在工部熬了多年, 对工部的各项事物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得有七七八八了。

呆了一下之后,李郎中就有了应对之辞。

“工部负责天下的屯田水利,每年都要研究改进农具,修筑城防还有检修水利。糜费甚多,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想着,这睿王殿下就算身份再高,再这么聪慧, 也不过是个不到舞象之年的少年,并没有接触过这些,再精细也有限。

更有甚者,说不定睿王就只是装模作样地问几句,好让人知晓,他也是在认真办差的。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李郎中面对齐晟时,难免就不够重视。

齐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已经将他的想法给看透了。

想当年,他刚创业那会子,不但缺钱,而且缺人。财会什么的,都得自己兼着。

底下的人进货、拉业务找他报销,什么样的嘴脸他没见过?

只能说,古往今来,都不能用读没读过书来区分人和狗。读过书的狗,咬起人来,更是入骨三分。

齐晟也不直接点破他的心思,而是问道:“去年工部在研发革新农具上,用了多少银子?做出了几样新型犁、耙?”

李郎中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有成效的?”

“那前年的?大前年呢?”

“这个…………”

李郎中的汗已经下来了。

齐晟轻笑了一声,道:“这种事情,长久不出成效,也是有的。对吧?”

李郎中擦了把汗:“是……是呀,殿下说的对。”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睿王殿下带了节奏时,已经迟了。

他只觉得自己嘴里发苦,比那黄莲都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而齐晟,则是心下一定,略略点头道,“这便也罢了。”

李郎中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问:“那水利呢?”

“北方年年旱,南方年年涝。工部每年从户部支走的银子,有大半报的都是水利的帐。那李大人可否告诉本王,去年工部支的这些银子,通了几条渠,又挖了几条沟啊?”

李郎中……李郎中只能推脱:“下官……下官是虞衡司的郎中,对水利之事并不精通。殿下就不要再为难下官了。”

“这样啊。”

齐晟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回去吧,换都水司的曲郎中来。”

别在他面前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话,他可不怕得罪人。

天子既然把他放到户部来了,他若是不搅一搅浑水,捞出几条杂鱼来,真对不起天子的一片苦心。

李郎中微微一惊。

睿王才入户部没多久,就把六部的人际关系理清楚了吗?

工部都水司郎中的确是姓曲,还是今年刚刚从地方升上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李郎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该因睿王年幼而看轻了他。

天子既然把睿王放到户部,还让他暂时兼任右侍郎,那这位睿王,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的。

李郎中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可能从户部支到经费了。

因为他太信任以往来过同僚的经验,来之前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准备。

他倒也识趣,很干脆地就告退离去了。

李郎中一走,忍了许久的内承运库郎中就劝齐晟:“各部拨款的事,往年都有成例。殿下初来乍到的,按旧例就是了,何必这样较真呢?”

齐晟微微一笑,说:“孙郎中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孙郎中仔细看了看,见他的确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放下了一半。

不过,他还是得稍稍问一问,睿王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毕竟,徐尚书把睿王交给他,他总不能让睿王在他这里出了岔子。

“不知殿下有何章程?”

孙郎中顿了顿,又提点道,“李郎中和稽勋司的郭郎中,乃是姑表亲。”

稽勋司乃是吏部辖下的,管着官员的考核,一般人都不会想要得罪他。

想来,工部尚书之所以派李郎中来,就是看中了他这一层姻亲。

他是一片好意,齐晟也听得出来。

如果是在几年前,齐晟也不会这么较真。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只想着这辈子过得快活就行了。

反正大晋的江山这么稳固,三代之内是败不干净的,用不着他充英雄力挽狂澜。

但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的齐晟,已经意识到,有些责任,他注定不可推脱。

虽然他还是不死心,但也已经有了几分主人翁意识了。

就像以前,他刚毕业给人打工的时候,对于有些同事占公司便宜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那时候他的想法是:老板每年赚那么多钱,让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仔占一点便宜又能怎么样呢?黑心的资本家,无限度地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我自己不拿,那都是我素质好。

但是,等他辞职贷款,自己创业的时候,心态立马就变了。

——老子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跑东跑西地求爷爷告奶奶,公司才有了那么一点起色。

就这样,老子还得按月给你们发工资。

你心里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今日拿纸巾,明日拿泡面,临回家还要接走一大瓶矿泉水,你好意思吗?

说白了,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朝向。

齐晟现在的想法就是:如果当真是避无可避,那就趁着还有老爹兜底,先把下面这些尸位素餐的整治一番。

因为工部是第一个来的,李郎中也就成了齐晟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不过,孙郎中他还是要安抚的。

毕竟他如今在户部挂职,户部就相当于他的基本盘。若是内部有人给他捣乱,许多事情,就会麻烦很多。

“孙郎中放心,我无意为难各部。只是他们把账目弄得不清不楚,很是不利于咱们户部归档。只要他们把账目都弄清楚了,我又岂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孙郎中明白了。

睿王殿下就是想来个闪亮登场,让朝中的人都认识认识他。

少年人嘛,气盛是难免的。

这些,他都能理解。

就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孙郎中心里有了底,就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神态,“既然殿下心里有数,那下官也就拭目以待了。”

睿王空降户部,还奉圣命兼任右侍郎之职。

这件事表面上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其实六部五寺内部,私底下不知道关起门来嘀咕揣测了出了多少个版本了。

特别是在这个大皇子、三皇子纷纷折戟沉沙的敏感时刻,天子把睿王这个排行第六,而且素行顽劣的皇子放到户部这么重要的部门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

当然,也有替睿王说话的。

“你们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睿王大了,也稳重多了。前年睿王负责接待使臣,不就做得很好嘛!”

众人扭头一看:哦,这老兄原来是鸿胪寺的,跟着睿王是老交情了。自那回以后,鸿胪寺从接待使臣这一项上,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怪不得会替睿王说话。

正在众人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的时候,又有人站出来替睿王发声了。

“说什么睿王顽劣,他可曾对在坐的诸位有何傲慢失礼之处?依我看来,睿王殿下就很谦逊守礼嘛!”

众人扭头再看:哦,原来是礼部的。谁不知道你们百里尚书对睿王殿下很是欣赏?

礼部的人说的话,也不能做参照的标准。

户部的话,众所周知,户部尚书是个睿王吹。

所以,户部的人根本就没有捞到说话的机会。

把这几个睿王殿下待过的部门排除了之后,睿王殿下的形象,还是顽劣。

齐晟:“…………”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反正他也不是很在意。

总之,因着睿王不是个善茬,众人今年支取经费的时候,都有些犹豫。

也就是李郎中仗着姻亲关系,这才头一个就跑到了户部来。

既然有一个头铁的,其他人也就按兵不动,先观望观望了。

结果,李郎中灰头土脸地败退了。

这也成了“睿王不是个善茬”的铁证。

而在他们心里,不是个善茬,就约等于顽劣了。

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的户部众官员:“…………”

——你们这么草率的吗?好歹给我们一个说实话的机会呀!

要说齐晟入朝,谁对他的关注最多,肯定是齐覃和四皇子并列第一。

齐覃是想着,趁着自己春秋还盛,就让这小子先去闯一闯,就算捅破了天,也还有自己给他补上。

相比之下,四皇子可就紧张多了。

因为四皇子不太看的透天子的心思。

在把齐晟安排到户部的同时,天子也把二皇子安排到了刑部,把他自己安排到了吏部,就连五皇子,也捞到了个太常寺的差事。

可以说,除了实在年纪小的九皇子,天子对剩下的几个儿子是一视同仁了。

再加上自二皇子正妃离世之后,二皇子的心病也渐渐好了许多,四皇子不得不担心。

因此,同样是看着齐晟作妖,齐覃有多欣慰,四皇子就有多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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