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天井关的防备,应该还算是比较严密的。

至少从用来守关的各种器械来说,准备得极为充分。

因为太行八陉中,有三陉就是直通河内。

它们分别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

轵关陉是从河东通往河内,太行陉和白陉则是从上党通往河内。

但凡有一陉不守,那么河内难保。

河内作为司马懿的老家,若非迫不得已,他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此前虽然高都城掌握在魏军手中,但司马懿知道,光凭守城,是很难挡住汉军的。

某位姓冯的,从自己的师门里带出来了太多的好东西。

比如说石砲。

放眼天下,能挡得住石砲的城池,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最多也就是能多扛几天还是少扛几天的区别。

若非用来攻城的石砲实是太过巨大,打造不易,需要准备的时间比其它攻城器械长一些,对地形也有所要求。

恐怕司马懿都认为那就是完美无缺的攻城利器了。

所以在他看来,高都城后面的天井关,才是阻挡汉军从太行陉进入河内的关键所在。

有了这一层考虑,天井关自然是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可惜的是,人算终不如天算。

还是那句话,关隘之险,在人而不在地势。

初次领军的司马师,在高平关下连遭两败,紧接着洛阳危急,逼得他不得不匆匆回援。

而留在天井关的守军,不但人数不足,就连军心都是惶惶不安。

更别说对手是让不少魏军将士闻之而色变的冯鬼王。

若非司马懿镇守关中,然后又经营河南河内,时日已久。

本人也算是知兵之人,早已完成对麾下魏军的控制。

再加上魏国军法向来又是极为苛刻。

故而天井关守将,不得不硬着头皮,督促手底下的士卒,务必要拼死抵抗。

只是士气这东西吧,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两军对阵时,有时候还真是能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士气低落的魏军,虽然占据了极为险要的地利。

而且天井关的城头也堆满着檑木滚石。

但面对正试图仰攻关口的汉军,莫说檑木滚石,就是从上面射下来的箭羽,都显得有些稀稀疏疏。

平日里能使出十分力气,不少人此时手脚迟缓,最多也就是使个五六分。

眼看着汉军已经快要攻至城门下,关城守将不禁又惊又怒又惧。

虽然他自己也没想着能守住天井关,但眼下这等情况,与拱手相让有何区别?

日后消息传至洛阳,自己的家人怕不是要被治罪?

但见他“锵”地拔出剑来,怒气冲冲地上前,一剑砍翻正机械地往关下射箭的士卒,大声喝道:

“敢怠战者,斩!”

对着周围的魏兵怒目而视:

“中监军让吾等留守天井关,正是信任我们,报国正当此时是也!”

“尔等就算是不考虑兵败后被治罪,难道就不考虑洛阳的家人?”

“汉……贼兵虽众,然我有地利之险,有何惧哉?”

“若是谁敢再懈怠畏战,斩立决!杀,给我杀!杀退贼兵,守住关城,中监军自有封赏!”

守将喊着,还剑入鞘,亲自举起一块山石,向关下扔去。

石头落地,又骨碌碌地向着山下滚去。

一个正低头爬上来的汉军躲闪不起,被撞了个正着。

但见他和山石,就这么一起滚了下去。

“看到没有?就这样,给我狠狠地砸!”

有了守将的亲自带头,再加上他带过来的督战队虎视眈眈,当场处决了好几个人。

关上的魏军士卒,终于开始稍振精神。

没有付出多少伤亡,就轻易到达关城下的汉军,正欣喜地只道关上没有多少贼人。

谁料到城头的魏军突然加大了力度,汉军一时不防之下,当即惨叫声一片,不得不狼狈地退了下去。

“莫不成有埋伏?”

明明已经到关城城墙下,谁料到却又突然被逼退了下来,有人不禁惊疑。

“不可能!”

张就举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关城上的动静,“贼子就算是有埋伏,也不可能埋伏在关城里。”

这么多险要之地他们不埋伏,埋伏在关城里?

就为了能击退自己的一波攻势?

“会不会是贼子示我以虚,故意引诱?”

又有人提出一个可能。

这一回,张就没有立刻否定。

因为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还很大。

毕竟天井关太过险要,就算兵临关城下,也不是说一时半会就能攻取。

守军完全可以倚仗险关,击退来敌。

只是……

张就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可不像司马师那般是初次领军。

早在凉州时,他就已经跟随其父张恭和叔父张华平乱。

本人更是曾被贼人挟持,直面生死一线。

甚至还曾被某位鬼王挖坑欺骗过。

再加上早些年又孤身前往西域,劝说西域诸国国君及酋长。

其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其见识绝非此时才刚尝试从司马懿羽翼下走出来的司马师所能相比。

关上魏贼守军的举动,看起来有合理的解释。

但张就却是下意识地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然后略一思索,就立刻想到了哪里有问题:

“吾军将士,自山下仰攻关城,何其难也?”

“贼军若是从初始便出全力,将士们的伤亡只会更大,何须如此多此一举?此必有蹊跷!”

“来人,立刻下令,继续攻关!”

收拢了溃退下来的将士,张就很快又派了一队人马,继续进攻。

可是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守关魏将不惜当众处决作战不力的将士,强行督战魏军。

魏军此时正是心中畏惧而不得不力战之时。

这一次汉军的进攻,再没有上一次的好运气。

从一开始,就遭到了魏军的强力反击。

关上箭如蝗飞,檑木滚石纷纷砸下。

但听得汉军将士惨叫声连连。

箭羽还好说,那些檑木滚石,但凡被擦中,就有极大的可能缺胳膊少腿。

再厚的护甲,也挡不住它们所携带的巨大动能。

若是再倒霉一些,被撞个正着,那就是成了一堆尸骨。

“可恶!贼子,贼子可恶之极!”

不等前方来报,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情景,让张就脸色大变,接着就是铁青。

判断失误,在底下人丢了脸还是小事。

但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还有中都护在看着呢!

这魏贼,简直就是故意要让他难堪。

感觉到了某些压力的张就,心里不由地就是有些焦躁起来。

这让他开始怀疑起先前的判断:

莫不成自己真的猜错了?贼子前番,就是为了诱敌?

他却是不知,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的冯都护,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魏贼的反应,怎么跟诈尸似的?

一会几无抵抗,一会寸土不让。

此时的冯都护,已经不是当年初次领兵,经验不足的毛头小伙。

而是已经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沙场老将。

此时的他,对于能不能攻下天井关并不太在意。

所以能以更平和轻松的心态,去思考魏军的反常举动。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至于是好妖还是坏妖,一时半会还确定不下来——在这一点上,冯都护倒是比身在战局中的张就要镇定得多。

毕竟优势在我。

“元凯?”

“先生,弟子在。”

杜预连忙上前两步,拱手行礼,“先生可是有何吩咐?”

冯都护遥指前方的天井关,问道:“方才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作为冯都护的亲传弟子,杜预自然有某些特殊待遇,他的手里同样也有一副望远镜。

“回先生,弟子看到了。”

冯都护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曾有提及,说只要能让司马师再败一场,大汉就能挟大胜之势,趁机攻下天井关。”

“那你觉得,以贼军方才的表现,我们这一次,当真能攻下关城否?”

杜预略一沉吟,然后回答道:

“回先生,学生愚钝,确实看不出贼军方才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学生此时仍然相信,天井关必定能下。”

“哦?”冯都护拉长了声音,“为什么?”

“因为守军不足。”

杜预指向关城,“依学生所见,关上的贼军,并不算多。”

“就算是学生先前判断有误,贼军屡败而仍有勇气想要守住天井关,但在先生的筹谋之下,天井关已是先生的囊中之物矣。”

这番话,说得冯都护都忍不住地脸上露出笑容:

“说事就好好说事,莫要胡乱奉承。你凭什么认为关城守军不足?”

“先生这就是在考我了吧?”

杜预听到冯都护半笑半骂的话,也不害怕,而是又指向天井关周围的山头隘口:

“正所谓孤城不守。天井关虽地势险要,但也要注意结合周围地势,才能发挥出作用。”

“比如说,若在关城两侧,多设坞堡寨子,犬牙相错,互为呼应,相为犄角,此方可谓天险难攻。”

“如今贼子弃周围山头隘口,只顾守关城,此与缩守孤城何异?”

“依学生看来,此非魏贼不知守关,而是兵力不足的无奈之举,故学生认为,此关必定可下是也。”

虽然知道杜预乃是天才型人物,但此时听到他的发言,冯都护仍是面露赞许之色。

还没等他把称赞的话说出口,杜预又是一脸钦佩地说道:

“学生先前在先生面前献丑,却自以为得计,却实是没有想到,魏贼在两连败之下,犹有余勇守关。”

“还是先生想得周到,筹谋周密,不但要败司马师,还要设法调动贼军,使其空有守关之心,无有守关之力。”

冯都护微微一愣:“调动贼军?”

“先生这又是在考我耶?先生派虎步与武卫二军进逼洛阳,让司马师只能仓皇回援洛阳,无力再守天井关。”

杜预脸上的崇拜之色更浓:“此可谓致敌而不制于敌耶?”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冯都护摇头,笑道:“我派张将军领武卫军,让他设法偷渡茅津渡,本意是为了配合虎步军拿下函谷关与陕地。”

“原计划里,倒是真没有想到能逼得司马师回师洛阳,给了我们一个拿下天井关的好机会。”

“所以你啊,也不用这般神态,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再好的计划,都有可能会出现意外的情况。”

“我既非全知,自是不可能把计划做得毫无纰漏,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根据阵前战况,不断修改计划。”

以冯都护如今的地位,已经不需要故作神秘来给自己装饰。

杜预毫不犹豫地说道:

“只要能把计划做得比贼子好,那便是算多胜算少,有备胜无备,先生就算得上是毫无纰漏了。”

“哈哈哈!”

虽然知道自己学生是在拍马屁,但冯都护还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他指了指杜预,“你啊你!”

“这样吧,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我派你去张将军身边学习,协助张将军攻下关城,如何?”

杜预大喜,连忙拜谢:“弟子多谢先生。”

冯都护挥了挥手:“去吧。”

“喏!”

一个被无前军拿来练手实战的天井关而已,顺便再多加一个自己的弟子练练手,无所谓了。

反正前往洛阳的道路已经差不多被打通了,打通前往河内的这三陉,对冯都护来说,已经变得没有那么迫切了。

待到第二日,兴冲冲跑去给张就当临时参谋的杜预,看着攻关的将士再一次败退下来,再看到张就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他终于趁机进言道:

“张将军,依预之见,天井关正前方的山道难以通行,一味强攻不是办法。”

“不若分兵先取关城左右两翼险要,以成胁迫之势,再想办法攻关城,将军觉得如何?”

虽然中都护说过,放手让自己攻关城。

但张就又岂会不知,这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在中都护眼中的表现就越差。

只是面对如此险关,关上的贼军只要占尽了优势,若是他们献关投降,一时半会,又如何能攻得下来?

正焦虑间,听闻杜预这么一说,张就眼中顿时就是一亮。

只见他一拍大腿:“害呀!我这两日光顾着……”

说到一半,他没说完,转而对杜预说道:

“杜郎君,多谢你的提醒了!”

自己这两日,光顾着如何尽快攻下关城,以图在中都护面前表现一番。

却是没有想到,已经是犯了较死劲的错。

杜预腼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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