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道:“我只是随手一搭,并没有在意是左是右。很多选择,不过是一念之间而已。”

“确实,很多选择,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初新似话里有话,开口时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惜那微笑宋允是绝对看不见的。

“初新少侠好像很在意我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令初新想不到的是,宋允竟主动问关于左右手的问题。

“是,若是飞石不在这房间里面,我便怀疑它在宋兄的手里。”初新仍然密切注意着肩膀处宋允左手的力量。

力量的轻重大小代表了宋允心虚的程度,至少初新是这么认为的。

那只手没有任何发力的迹象。

“哦?在我手里?哪只手?”宋允就像是明知故问,他的左手搭在初新肩头,掌心向下,石头若是在他的左手,初新早应该察觉。

“当然是右手。”初新道。

“是吗?”宋允笑道。

初新猛然发现,宋允的右手握拳出现在他身侧,速度很快。

可近在眼前时,他的右拳却停下了,只有一阵拳风刮过初新的眼睛。

宋允摊开了他的右手。

初新惊讶地发现,宋允的右手空空如也。

“初新少侠,每个人都难免会出错的。”头顶的声音透露着些许得意,可那点得意极快隐没于平静。

“不,这间屋子里或许还能找到飞石。”初新藏起了自己的讶异,微笑着说道。

敌手越强,他越想笑,这会让他好受些。

他的确好受了许多。搭在他肩头的手挪开了。

“初新少侠大可在屋里找找,看能否找到任何一块儿小石头,”宋允的声音依然是由头顶传来的,可在初新听来却已如释重负,“醉仙楼的每个房间都有人定时打扫,不出意外,莫说是石头,连灰尘都找不见。”

初新已迅速从地上弹起,面对面站在宋允跟前:“宋兄没有说笑吧?”

“绝无戏言。”宋允应答的方式同宋云如出一辙,永远是认真严肃地板着脸。

这样的承诺总是最让人轻信。

谁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谁又是信口雌黄的小人,真的能从一张面皮上看出端倪吗?

千面人每天不知换几张脸,可壳子里面的仍是那具灵魂。而在那具灵魂殒灭的一刻,初新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初新瞅了一眼墙角发抖的姑娘,匍匐在地,缓慢地用四肢爬行,寻找他所谓的“飞石”。许伯纯此刻也弄不明白了:明明自己才是当事人,可他总感觉此事与自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竟好像完全是初新和宋允的交锋。

宋允沉默着,忽然开口问道:“初新少侠,你可否听过恶鬼与侠客的故事?”

初新贴在角落的墙壁处,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

宋允微笑道:“这是宋某赴西域远行时,听当地人讲起的一个故事,只不过故事中的恶鬼,他们更倾向于叫恶龙,侠客在他们眼中的意思,则和勇士无异。”

初新的目光仍然在地上,可神智却不由自主地被宋允吸引:“龙也有恶龙?”

龙是中国古已有之的瑞兽,在炎黄子孙心中,龙是善良和正义的化身。

宋允点头:“人分好坏,龙也分善恶。中原的龙善,西域的龙恶。”

初新笑了笑:“也许中原也有恶龙,西域也有善龙。这个问题本没有如此绝对。”

“少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宋允夸赞道。

他们交谈的样子像是全然没有过节,谁也不会认为之前他们有过惊心动魄的较量。

“恶龙和恶鬼,勇士与侠客,其实都是类似的意思,宋兄不妨照原样将这个故事说与我听。”

宋允便继续说他的故事:“传说一个小村庄里,常有恶龙作祟,村民们不敢与它较量,只能定期供奉财宝和一对童男童女。”

初新于地上搜索的动作变慢了,他在认真地听,就连许伯纯和缩在墙角的姑娘,也都被宋允故事的开篇吸引了。

“村民们暗地里搜罗民间的勇士,将屠杀恶龙的任务交托给他们,可是踏上征程的勇士没有一人能回来,恶龙则依旧作威作福。

直到某天,一位年轻却武艺高强的勇者来到村庄,与一位美丽的少女邂逅,听闻少女的讲述,决心帮助村民们除掉恶龙。

勇士踏上征程。要前往恶龙的巢穴,他必须经过一条河,穿过一片全年是雾的森林,登上一座只有石头的山峰。”

初新的心思已完全不在搜索石头上了,他盘坐在角落,静静地听宋允讲述这个故事。

他觉察出宋允的言语中充盈着奇妙的情感,一种无可奈何而又追悔莫及的情感。

许伯纯同样坐在角落,嚷嚷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恶龙再次侵袭村庄,掠夺财宝,还掳走了勇士心爱的那位姑娘。”宋允一改之前平淡温柔的讲述方式,变得难以言说的暴躁不安。

沉默。三个活人分别在三个角落,两个死人在房间正中,一个人站着。

诡谲的场面。

“这不是个好故事。我得承认,我有些失望。”初新从地上站起,淡淡道。

他不明白宋允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也不明白宋允情感的起伏自何而来。

“或许你听完勇士和恶龙较量的过程,你就会明白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何在。”宋允朝初新说道。

初新看着宋允的眼睛,重新坐在了地上。

多话的许伯纯此刻也不愿多叨扰半个字。

“勇士渡过了那条河,穿过了森林,登上了满是石头的山峰,来到了恶龙的巢穴。

恶龙正趴在满地的财宝上呼呼大睡,听见有人闯入,它警觉地睁开双眼,愤怒地咆哮着。可勇士只用一剑就杀死了它。”宋允讲道。

“一剑?”许伯纯惊叹道。

“真正致命的招法,往往只用一剑。”初新解释着。

“初新少侠说得对,优秀的剑客出手,致命的总只有一剑,”宋允说话的间隙,目光偶尔会落到墙角发抖的姑娘,初新不懂那目光的意思,“可勇士那一剑并非全力刺出的,仅仅只是防守的虚招。”

“虚招?”

虚招杀不了人,虚招只是用来诱骗对手的手段。

“因为恶龙实在太弱,弱得只能用咆哮恫吓勇士,咆哮已经是它最后的招数。”宋允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神色。

初新沉吟着,终于问:“难道最后那条掳走少女的恶龙是勇士?”

宋允点头。

“这依然是个糟糕的故事。”许伯纯嘟囔。

“不,我开始觉得,这个故事很不错。”初新长叹道。

宋允笑得很涩,问:“你找到石头了吗?”

初新摊开右手。

他的右手之中有两粒圆圆的石头。

“看来少侠的猜测还是有根据的。”宋允并未表现得太惊讶。

“宋兄不觉得奇怪?”初新问道。

“不觉得,我现在反倒也认为少侠的猜测听来荒诞,却最像真实的情形。”宋允叹道。

感到奇怪的人反而成了初新。

“这么说,人不是我杀的?”许伯纯插嘴问道,他的眉梢都带着喜色。

“许先生当然不是杀人者,”初新道,“宋兄手中并没有石头,自然也不能断定为凶手。”

宋允木立着,像一尊雕像。他忽然开口:“既然如此,许先生和初新少侠便可离开了,这两个人的死和你们没有半点瓜葛,我自会处理。”

“自会处理”的意思就是,将不再有人提起这两名侏儒,也不再有人知晓他们的尸埋于何处。

对宋允来说,这种事情本就不难。

在醉仙楼,宋允的话就是圣旨,任何人都得给面子。

伊芬斯还在楼下等着。

她在醉仙楼讨生活,不能凑热闹,便只能安静地等着,见到初新下楼,她慢慢地站起,眼睛重燃了光彩。

初新忽然发现被人挂念的感觉还不错。

也许这是每个早出晚归的农人和客居他乡的游子都能享受的平淡幸福。

“出了什么事?”她不敢问得很大声。

“人命。”初新淡淡道。换作平时,他应该还会撅着性子查下去,可为了保证许伯纯没有危险,他只能向宋允妥协。

因为宋允也向他妥协了。

许伯纯仰面瞧了伊芬斯一眼,忿忿道:“今天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你说,难道真是宋允暗中出手,用飞石杀死了那两个人?”

他问的是初新。

初新叹了口气,小声道:“许先生,我根本没找到什么石头。”

许伯纯差点喊出声来。

初新继续道:“那两颗小石头是我从怀里摸出来的。”

许伯纯已愣在了原地。半晌,他问:“可既然没有石头,宋允为什么放你我走?”

初新解释:“既然我找出了两颗石头,宋老板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反驳我的。如果他反驳,便说明他预先知道我不可能在房间里寻到两颗石头,岂非证明他就是凶手?”

许伯纯很纳闷:“不是宋允,又会是谁呢?难不成真的是我?”

初新的眉头锁紧:“并不排除宋老板的嫌疑,可我已怀疑起了另一个人。”

许伯纯说话倒是不啰嗦了,大概刚刚的事将他吓到了。原本可以说一大串的回答他只用了两个字:“谁啊?”

初新只是笑了笑,忽然道:“许先生,我还有不少事要麻烦您。”

“什么事?”

“一个活人和一堆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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