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尧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发现陈白呆坐在床上,没有动弹。

“喂,你咋了?傻了吗。”

陈白看了过去,一双眼很复杂,藏着几分贺尧看不懂的情绪。

贺尧很随意地擦着头发,把玩着手机,滑动了一下屏幕。

“怎么,我洗澡的时候没人给我打电话吧。”

“没有。”

“哦。”贺尧很随意地把手机给放到一边去了。

他躺下来,两条腿交叠,开始打游戏。

“陈白,你不玩游戏?陪我玩两局。”

“不玩。”陈白回答得干脆利索。

“你真是男人中的奇葩,竟然不玩游戏。”贺尧笑着道。

陈白也躺了下来,叹了口气:“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说会话,谈谈心聊聊天。”

“你特么的大晚上不玩游戏,哪来的感慨呢,发烧了?”

贺尧的手搭在了陈白的额角。

不烫啊,体温挺正常的。

陈白摇摇头。

忽然侧过身子去,抱住了贺尧的腰。

“小尧,你太苦了。”

贺尧愣了下,赶忙把他推开了,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你神经病啊你。”

“对不起。”

从贺尧这个角度,看不清楚陈白的表情,只能勉强看清楚他睫毛掩映之下,那双漆黑黑的眼睛。

贺尧笑了笑,是那种哭笑不得的笑容:“你成天对人说对不起吗?”

“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还有一个——”

说着,陈白顿住了。

贺尧挑眉:“是你心里那颗朱砂痣?”

陈白半晌后点点头。

贺尧其实挺纳闷的,对陈白这个傻子,心里搞不通,他从来没见过陈白心里的朱砂痣,陈白也从来不让他见,可是好奇心害死猫,贺尧挺想见见对方是谁的。

他转身过去,叹了口气:“其实你吧,26了,老大不小了,试着去谈场恋爱。”

“不会谈。”

陈白实话实说。

“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

贺尧“哦?”了一声。

陈白的眼变得有些渺远悠长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是个被遗弃的人,是个怪物,我生活在废墟的深处,见过了杀戮和遗弃,还有血光。但是那个人救了我,他对我说以后要我跟着他,他会教我明理懂义,但是后来他对我说,让我走吧。”

“我没办法想象不跟着他的日子,就像是一种习惯,也像是……嗯,怎么说,就像是西方人崇尚耶稣,东方人信佛一样,我很信他。”

“信仰?”贺尧反问。

陈白嗯了声。

“我不知道自己存在有什么价值和意义,过得开心不开心,喜怒哀乐,那些情绪,我都很少,我也不知道除了给他做事之外,我还能做什么,他明明教了我很多东西,足够我谋生,可是苟延残喘的活着,没有目标,没有什么奋斗的动力,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贺尧静静地听着陈白说着。

听到陈白顿住了之后,贺尧挑眉。

“然后呢?”

“然后,遇到了你,谢谢你这个兄弟,带给我一些额外的欢喜。”

额外的……

额外的?

就是额外的惊喜?

贺尧的嘴角抽了两下,“哦,原来我就是个多余的。”

“你不开心吗?”

“你觉得我会开心吗?谁愿意当一个替代品?”

“可不是你说的,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是这么说的,但我不是让你把人家当替代啊,而且真正地敞开你的心。”

贺尧说着,叹了口气,摆摆手。

“算了,我也不期望你这个傻子能懂,你现在呢,活得开开心心就足够了,其余的也别想了,说不定下一秒,我们就死了呢。”

“你会想死吗?”陈白忽然问道。

贺尧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贺尧点点头。

“想过。不止一次。”

“不要死。”陈白握住了贺尧的手,一字一句,“你一定好好活着,不要死。”

贺尧笑了笑:“我死的话,你会伤心吗?”

“会。”陈白想都没没想,就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很伤心,会哭得很惨,你这个人,虽然平时让人生气,但是,但是——你不要死,好吗?”

贺尧又笑了笑。

“睡觉吧,困了。”

“贺尧。”

陈白对着贺尧的背影,说了一句深沉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贺尧听到了,他勾了一下嘴角,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

很快的,贺尧和陈白两个人就回泞城去了,两个人的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宋曳发现,贺尧出差回来之后,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但是比预计回来的,要晚了好几天。

“对了,你在电话里对我说的什么事?”贺尧吊儿郎当地问道。

宋曳的脸色一沉。

“你父亲他,去世了。”

话音刚落的那一秒,贺尧脸上的漫不经心散去了。

“你说什么?”

他难得这么凝重严肃,可是为时已晚。

宋曳叹了口气:“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我本来想着你早点回来,还能见上他一面,谁知道你回来这么晚,他终于还是没等到你。”

贺尧不相信。

他笑了一下,嗤笑,像是在自嘲:“你开玩笑的吧。”

“是真的假的,你可以去你的大哥沈笙。”

“我说了那不是我大哥!”

贺尧的两只手放在了窗台,握着窗户的棱,手指缓缓地收紧了。

外面阴云笼罩,看不到一丝的阳光,心情那么压抑,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分别”在贺尧眼里,不是什么大事,他根本就不在乎。

是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挽留的话就来不及了。

死了。

就那么死了。

“去看看他吧,墓地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宋曳拍着贺尧的肩膀。

手被贺尧给拂开了。

他喘着气,呼吸有些急促,“不去。”

说完就踉踉跄跄走了。

……

但是贺尧下午还是去了。

一个人驱车去的。

他没通知陈白。

也没告诉宋曳。

他现在就是想要一个人静静。

想去看一眼,就一眼就足够了。

但是贺尧没想到,自己会看到那一幕。

墓碑的前面,陈白跪在地上,对着沈笙的方向,俯首作揖。

贺尧惊住了。

脑子里回荡着陈白这个动作。

他每次都说他傻,因为只有傻子,才会对一个人俯首作揖。

贺尧听见了陈白的声音,说:“贺尧有抑郁症,好像挺严重。”

“是吗。”

沈笙的脸上看不清楚带着什么表情。

他只是问陈白:“你对贺尧现在是什么感情。”

“我——”

陈白顿了顿,说道:“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陈白,你走吧。”

沈笙说了这么一句,负手而立。

再也没看陈白一眼。

……

陈白回到了贺尧的家,发现贺尧一个人坐在藤椅上,阳台没有开灯。

有风吹了过来,吹在他的脸颊和发丝,显得他莫名的多了几分沧桑和憔悴。

那一瞬间,陈白的心一疼。

“回来了。”贺尧率先开了口,但是身子没有动弹。

“你声音怎么了?”陈白不解,那种像是被砂石划过磨盘的嗓音,就像是感冒了似的。

“你的朱砂痣,就是沈笙对吗。”

贺尧忽然这么问道。

他背对着陈白,就那么摇晃着藤椅,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

陈白皱眉:“你怎么了?”

“你回答我,你的朱砂痣,就是沈笙对吗?”

“……是。”

明明知道是这个答案。

但是贺尧的心还是痛了一下。

他的眼微微动着,眸色变得深沉三分,“说吧,你靠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贺尧——”

“别叫我的名字,我问你什么,你就说。”

“……”陈白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来气来。

“不说?嗯,那我替你说。”

“你是沈笙派来监视我的吧,我有什么一举一动,你都可以和沈笙汇报,我说呢,你总是劝我和沈笙和好,对沈笙的事情你那么上心,你看到沈笙的时候还会多看两眼。呵呵。”

“不是这样。”

“啊对了,我都给忘了,你的手机,之前还是沈笙送的,你那么欢喜地拿了,是不是心里美滋滋的要命?”贺尧自顾自说着。

陈白不喜欢看到贺尧这样。

他宁愿贺尧冲过来,痛骂他一顿,暴揍他一顿,这样发泄的程度能更甚一些。

“你今天去墓地了是不是?去看望你的父亲,是不是?”

“关你什么事?”贺尧犀利的眼,终于看了过来。

那是一片怎样的灰烬。

陈白现在心里很乱。

他舔了舔嘴角,解释道:“我对你的关系,和沈笙无关,只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贺尧嗫嚅了这两个字,笑得很讽刺,“我也以为,我们是朋友,彼此没什么隐瞒的朋友,我靠着你,我很安心,原来这份安心终归还是可笑。”

他早就知道,不能去依赖一个人。

因为依赖会上瘾,他不能够。

偏偏,在他很依赖陈白的时候,让他得知了这个真相。

贺尧闭了闭眼。

眼底的灰烬死一般,被他藏住了。

再次睁开眼,他只是淡漠地挥了挥手:“你走吧,这次你真的可以彻底走了。”

陈白眼神楚痛:“真的,不是这样。”

“那你说是怎样?你是沈笙的人,你来接近我,你让我怎么想?”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三个字,够了,真的很烦你懂吗?你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这个字他不想说,滚永远比走,要伤人的多。

陈白吸了口气:“你想听真话吗?”

贺尧看了他一眼。

陈白想了想,然后紧跟着说:“16岁绑架你的人是我,如果非要问我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接近你,我是来赎罪的。”

如果这么说,他心里能好受一些的话。

但是——轰隆。

那一瞬间,他心口那道本来就不坚固的堡垒,彻底地坍塌了,化成了废墟,落得一点硝烟都不留下。

陈白在贺尧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我对你的好,都是真的,贺尧你相信我。”

“……”

奈何,贺尧的眼泪却流了下来,两串晶莹剔透到了极点。

陈白惊讶了。

贺尧修长的骨节,一点点收紧,握不住的残沙般,浑身失去了力气。

“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件事,非得说出来。”

“贺尧——”

“滚吧。这次你真的可以滚了。”

……

陈白搬走之后,贺尧强迫着自己,回到原来的生活。

他依然是那个放荡不羁的贺尧。

在医院,每个月只接待16个病号,平时和宋曳开开玩笑,然后撩妹。

但是有一点变了。

贺尧之前很少去花天酒地。

现在晚上下了班,没什么事情,就拉着宋曳去酒吧,去夜店,来者不拒。

却又在别人动情的时候,他懒散地脱身而去,说没意思,没劲。

宋曳不知道他怎么了。

问他,他也不说。

但是宋曳不是傻子,不是没看到,陈白没了。

陈白不做贺尧的助理了。

也再也没听贺尧提起过这个人。

宋曳今天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在酒吧喝酒的时候,注视着正在喝酒的贺尧,问了一句:“你和陈白怎么了?”

啪。

透明的玻璃杯被贺尧捏在了手心,粉身碎骨。

破碎的玻璃渣扎进了贺尧的手心,血的猩红味道蔓延开来,他却浑然不觉有多痛,眸色一抹犀利和杀气,射了过去:“你特么的想死就说一声。”

宋曳:“……”

赶忙要拉着贺尧去包扎,贺尧不走。

宋曳都要给他跪了:“行行行我的错,我以后不提这两个字了,你快去包扎吧好不好?”

贺尧纹丝未动。

急的宋曳都想把他敲晕之后运走了。

贺尧手里握着杯子,很是随意地转动着,然后拨打了一个电话。

是李笙的电话。

“我在皇家会馆,我手受伤了,哦对,你顺便拿点来士普和左洛复,我用没了。”

宋曳一愣。

来士普和左洛复,这两种药……

是抗击抑郁症的药物,宋曳是知道的。

宋曳表情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贺尧。

贺尧只是挑眉,笑得不入眼:“怎么,我长得很丑?”

“贺尧,你别吓我行不行。”

贺尧怎么会得抑郁症的。

宋曳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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