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处油腻的石板路时,又被一片污水阻挡了去路,水中零散的扔着几块砖头,宁向东踩上去,刚刚跳过这片污水,又差点和旁边门口走出来的一位大嫂撞到,大嫂茫然的看着他过去,把手中端着的一盆刚洗完衣服的水用力泼在路上。

就这样左扭又跳走完这条老鼠街,前方一个十字路口彻底把宁向东搞迷糊了,手中拿着一张草草画出的路线图,这是李老爹给的,告诉他只要拿着这张图,就一定可以找到炳叔。

然而,事实上这张图谁也没有到,甚至拿给路过的一个扁担看,也摇摇头说不知道,然后离开了。

傍晚的太阳变得透红,宁向东打量着前面和左右两边的三条去路,感觉哪条都像扁担头子炳叔住的地方。

低矮的窝棚、崎岖不平的石板路、四处飘扬的异味,以及种种奇怪的妈妈打骂孩子,邻里吵架,到处可以听到的人语声,却都与自己无关,在密如织网的汉正街深处,竟然迷路了,这种感觉带来深深的无力感,宁向东身心疲惫,在街角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去。

再次拿出纸条细看,上面标注着好几个交叉路口,似乎每条都和眼前这条相仿佛,他用心数了数,恍惚中这几条路口都曾经去过了。

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宁向东抬头看看天色,决定随便找条岔路走进去看看,如果还找不到炳叔的家就回去。

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向空中抛去,树枝乱七八糟飞舞一番落在地上,一头指着来路,一头指着自己的脚尖,他不由苦笑起来,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转身往来路折返,迎面又遇到刚才问路的扁担。

扁担擦肩而过的时候,凝神看了看宁向东,忽然开口问道:“你刚才打听路,是要找地方还是找人?”

“找人……”

“找哪个?”

听到这句话,宁向东愣了一下,武汉这么大,人口密度这么高,张口就问找哪个,这位大哥,你以为是在咱们村找人吗?

“找哪个?!”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上已经带了情绪:“不说走了撒。”

宁向东看着他肩头的扁担,心里猛然一动,连忙道:“我找陈阿炳。”

“啥子陈阿炳,炳叔撒……”对方瞥了他一眼,哂道。

“啊,对对,是炳叔撒,你知道啊大哥?”宁向东连声说道,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炳叔,心里一阵惊喜。

“知道是知道撒,就是不知道现在哪儿……”扁担说道。

宁向东的心扁担的话忽悠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连忙问道:“天马上就要黑了,炳叔难道还不回家里吗?”

“扁担那个家,就是睡觉的地方,除非汉正街店铺都关门了才回去撒。”

这可怎么办?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自己还要赶到粤汉码头坐轮渡才能到对岸的红钢城码头。

看着宁向东一脸着急,扁担上下打量着他,正好看到他腰间的传呼机,指着说道:“这位小哥,你把传呼号给我记,我转给炳叔好了。”

对呀,宁向东一拍大腿,他这次回来之前,已经开通了全国漫游服务,此刻却关心则乱,忘了自己腰间还带着传呼。

说了传呼号,扁担随手在路边捡了块石子,把几个数字划在了肩头的扁担上,笑道:“看不出来,年轻伢底把蛮厚实,还用126的传呼。”

说完,也不打招呼,哼着小曲一路走去。

扁担离开后,宁向东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他想到第一天来武汉时,在小酒馆见到老爹的情景,流露着非同一般的沧桑感,此刻走进汉正街伸出,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这些散在街头出苦力赚钱的扁担们,绝非普通的受苦人,个个都是有故事的人。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汉正街的人渐渐稀少起来,这里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哪家店铺会在深更半夜吞吐货物,倒是有人会大清早就赶到这里,但也要等到太阳升起才开始交易。

从粤汉码头坐轮渡到红钢城码头,时间比来的时候多了二十分钟,因为回去是逆着长江而上,逆水行舟耗费将近一半时间。

回到招待所,晚饭时间已经错过了,宁向东干脆先不回房间,直接去酒馆找李老爹。

“没找着?”宁向东一进门,李老爹就盯着他,无声的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顺着笑意,堆挤在一起,好像开了花的黄菊。

宁向东点了点头,拉过一把竹椅坐下,把情况说了一遍。

当听到他说把传呼号留给一个扁担时,老爹认真起来,详细问了情况后,才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应该是炳叔的人,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会有什么麻烦?”宁向东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汉正街是从清朝开始发展起来的,是个大码头,在里面吃各样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两千,当然各有各路数了。”老爹摸出一盒白沙,递给宁向东一支。

宁向东接过来,心想湖北人喜欢抽湖南的烟,这也算是件稀罕事。

“在汉正街,家家户户做的都是批发生意,每天出货量大得很,扁担们又太多,最开始的时候,难免发生价格不公道,损坏货物跑路不赔等等纠纷,那个年代,架打得很凶,开始是为了吃饱饭,后来是为了夺利,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动起手来谁也不怕谁的……”

老爹抽了一口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后来,商户和扁担之间,出于保护自我利益的目的,就自发组成了一些社团,开始是按地方分,老乡帮老乡,后来慢慢的就没这么严格了,一切还是看利益,每个社团就选出一个领头人,负责找商户承包货源搬运的生意,其实这么多买卖,谁也独吞不下来,可惜人心不足啊,为了争抢货源杀的头破血流……”

听着老爹讲扁担的黑历史,宁向东心里升起巨大的失落感,万万没想到汉正街是这样的路数,那他一个外乡人还真不敢把身家依托在这里,只是这几天在并原费尽了心血,忙碌那么久,好不容易把各个方面摆平,现在店铺都已租好,龚强估计已经雇好工人开始装修了。

在目前这样的形式下,不仅仅是认赔出局的不甘心,而是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骤然熄灭,出师未捷的打击实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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