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山野货郎

清晨,雾气未消,空气孕育的露珠也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叶面上,就好像一个睡美人似的,天边的红日渐渐从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丝丝红光透过林中的缝隙,穿过白色的雾气,就好像红色的丝线,是那样的妩媚动人。万籁俱静,一切都好像睡着的样子,只有这些红色的丝线随着晨风摇曳,给这寂静的山林些许生气。

崎岖的山路上,一人踏着晨光快步而来,露水浸润了脚下的土壤,夹杂着横生的茅草,有些湿滑,但是来人却走得四平八稳,一手扶着担子,一手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这条荒坡路已经常年未有人踏足了,除了林间野兽,几乎活在了别人的回忆里。来人肩上担子,脚下一双草鞋,上身光溜着,一条灰色的裤子留着遮羞,灰色的褂子系在腰间,脖子处还挂着一条擦汗的的丝巾,都有些“跑边了”,齐肩长的短发随意垂着,上面还有几根野草插着,有点“放荡不羁”的意思,黝黑的皮肤,平平常常的一张庄稼汉子的脸,脚上凸起的青筋是他游走四方留下最好的证据。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路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而来,惊醒了林中的一切生灵,却也毫不在意,歌声在山间回荡,久久没有散去,只听得调中唱到:

一匹红鬃烈马踏破贺兰山阙

一杆银缨长枪斗败天下英豪

一颗赤胆忠心怀抱四方江湖

一双铁板赤脚走遍天涯海角

嘿嘿嘿,嘿哟嘿

货郎的声音高亢嘹亮而铿锵有力,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一种沧桑之感油然而生,重复着上述的歌词,却也不觉得枯燥,路途的单调也只有枯燥的歌声为伴了,也不知走了有多久,日头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头顶斜后方的位置,脚下的土地也都变得干燥了,汗水不停地落在脚下,擦汗的丝巾早就变得湿漉漉的,好在,远处袅袅炊烟近在眼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顺着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货郎依旧唱着这首枯燥的小曲,转眼间,李家村便在脚下了。走到村口的位置,货郎从担子里掏出一个拨浪鼓,两侧缀有两枚弹丸,有规律地向着十二颗五颜六色浑圆的石子,鼓下有柄,转动鼓柄弹丸左右摆动击鼓发出声音,独特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村子里的每个角落,货郎嘴里还喊着:“针头线脑铁锅铲,金戒银环珠宝钗,红糖柑橘甜蜜饯,弹弓铁球拨浪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百里深山难来一回,老少爷们,有需要的拿东西来换了,就算没需要也来捧个人场喽。”拨浪鼓有规律地摆动着,配合着这嘹亮而有旋律的吆喝声,瞬间就给这个略显单调的村子增添了些许生气。

嘹亮的号子孩子山腰间徘徊着,整个村子却早已是热闹非凡,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每家每户都在翻箱倒柜的找点值钱的去淘点用得到的东西,这是大人们该干的事情,小孩子们千方百计想的是换点好吃好玩的,没办法的,只好死皮赖脸地围在货郎担子乱转着,渴求货郎“发善心”,赏他们一小块方糖或者其他什么小的玩具。

果不其然,货郎还没有到村子门口呢,就有一大群孩子围了上来,光着膀子,一根麻绳串着裤子系在腰间,大褂拿在手里,一边跑一边举得高高地甩起来,身上湿漉漉的,

水底的河泥和水草都还敷在头发上,时间长了,头发就变成一束一束的了。一群小鬼在担子的旁边活蹦乱跳的,有几个胆子大的,死命地拽着扁担,把路都快给堵上了,拦着不让进去,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货郎的担子,就差直接上手去抢。

货郎也很聪明,一边掀开了担子上的白布,一边说到:“小祖宗们,怕了你们了,我给你们每人一块方糖,让我进村如何。”说完,拿起小木槌,轻轻地敲起边边角角的方糖,让小鬼自己挑选,小鬼们七手八脚地冲了上去,拿起一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雪白的方糖,其上覆上一层白色的芝麻,含在嘴里,既有喷香充斥口腔,又有甜蜜回荡在脑海中,久久不愿意让其消失在舌根处,即便吃完了,也会舔舔手指,回味良久,足够用来收买人心了。精通人情世故的货郎,对付一群未见过世面的小鬼,自然不在话下。

逃过小鬼的围攻,货郎继续摇着拨浪鼓、喊着号子、挑着担子往村子中间走去,一路走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就好像皇帝出场时被身边的人簇拥着一样,倍有面子。走到村子中间,货郎将自己的担子放了下来,掀开了箩筐上盖着的油布,将里面的东西一一亮了出来,从平常用的针头线脑到小孩玩的弹弓铁球,从消遣时光的零嘴小吃到治病用的灵丹妙药,可谓是应有尽有,完全就是个小的杂货铺,很难想象,不过两个方寸之间两个箩筐,竟有这番天地。差不多整个寨子的人都来了,将这个不大不小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用来交换的东西:深山老林里的珍贵药材、山间的珍馐野味以及奇形怪状的小手工艺品等等。夹杂着货郎的吆喝声和七七八八的喊叫声,可谓是热闹至极。

人群中,一个老头拄着拐杖,在一个后生小辈的搀扶下,从远处步履蹒跚地走来,六七十岁的年纪,满头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白胡子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满脸的老年斑,枯树干似的身体佝偻着,但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据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说,年轻时候的他,也曾一人背井离乡,行走于陌生的江湖,只是后来累了,便回到了这个地方安安然然地度此余生,非凡的见识、曾经的沧桑和崇高的品质以及家族的血脉使他成为村子里最有威信的族长,可以这样说,李家村的纷争,只要是族长出面解决的,没有人不服的。

看见族长颤颤巍巍走了上来,其他人也都恭恭敬敬地往两边闪开来,留出一条道来,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点头问好,无人敢高声语,男人们伸出手来搀扶着,女人们抱着手放在肚子前面,上身微微弯曲,以示尊敬。

货郎可是最有眼力价的,看见了这副架势,心里明白,以后想要在这里好好做生意,可得好好巴结巴结这老头,自然是应该献献殷勤了,拿起脖子间的丝巾,将汗擦干净了,理了理衣服,小跑着到族长的跟前,一手搀扶着,一手向前开路,就好像在田间行走拨开杂草一样,只不过是丛生的杂草换成了人而已。货郎边走边说道:“想必您就是族长大人吧,你老人家怎么来了,您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想要什么,让身边人招呼一声,小的这就给您送家里去了,怎么好意思让您跑一趟呢。”

族长也客客气气地回应到:“你呀,就别客气了,人老了,就该出来走走,再说了,你一个人跋山涉水地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带来我们需要的东西,出来接接你也是应该的。对了,老唐呢,平常都是他来的,他怎么了。

货郎有些迎合地说到:“瞧您说的,小的是晚辈,理应是小的登门拜访才对,哪敢劳您大驾。至于老唐,他最近生了一场大病,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这不,差小的来走这一趟嘛”

说话的时间,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担子的位置,旁边几个识趣的人早早的就搬来了凳子,给族长坐下。两个人寒暄了好久,问问老唐的情况,了解了解外面的江湖,一群人听着货郎娓娓道来,就好像在戏园子里听戏一样享受这个过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了,族长换了些治疗老寒腿的膏药,拿了一包药材丢在担子上,就起身打算离开,并说道:“山沟沟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用这包药材来换了。”

货郎捡起药材,交到族长手里,喜笑颜开地说到“族长,您可真的是折煞小的了,哪敢要您的东西,都还指着您给口饭吃呢。”

族长摸了摸白胡子,缓缓地说到:“都是跑江湖的,谁都不容易,再说了,你能够不辞辛劳来到我们村子,老夫本应该设宴款待以示感激才对,又

怎么能够白要你的东西呢,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以大欺小,为老不尊的,你就拿着吧。”

货郎收回了药材,并说到:“族长大人高风亮节,实在是我辈楷模,那小的就却之不恭了”货郎突然拍了拍脑袋,将担子倒了出来,从里面一包用

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继续说到:“您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一件大事,这是老唐托小的给您带的治疗腰椎的膏药。”

说完,弯着腰将东西恭恭敬敬地递到族长手里。

族长长吁了一口气,仰天说到:“老唐有心了,见到了他,替我说声谢谢。对了,你还没有吃饭吧,收起摊子,去我家吃顿粗茶淡饭,聊以果腹吧。”

货郎弯着腰继续说到:“族长大人您客气,我可不敢顺着杆子往上爬,再说了,小的还得给其他人换东西呢,您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只怕是抽不开身了。”

“那好吧,我也就不管你了,有事到我家找我,别的地方不敢说,李家村我还是说得上话的。”说完,族长背着手从人群中离开了。

货郎起身来,大声地吆喝着:“慢走了您。”所有人目送族长离开,对于他的尊敬,村民是发自内心的。

看到族长消失在墙角之后,原本安静的地方又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了,货郎一转之前谦逊的表情,站在板凳上,开始大声地喧哗起来:“乡亲们,大家都不要闹了,排好队,不要吵了,不然,就都滚蛋吧。”俨然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物物交换一直都在持续着,只是每个换到东西的人都摇着头唉声叹气的,一脸的不满,其中的几个愤愤地说到:“哎,你小子可真是看人下菜啊,给族长换的东西那么多那么好,给我们的就缺斤短两,你可真行。”

货郎嬉皮笑脸地说到:“哎,这毕竟山遥路远的,自然多挣点就多挣点喽。”明明是狗眼看人低,却可以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这脸皮怕是有万里城墙那么厚了,还是横过来的。

村民们听到这句话,也就只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办法呢。过了一会儿,也就都拿着换到的东西嘟着嘴离开了,渐渐冷清下来,货郎看这阵势,也就收拾东西打算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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