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各城门紧闭,吊桥升起。城墙上金兵来来往往,滚石擂木、热油、羽箭、砲车,堆满了整个城头。

城墙上的所有金兵都心里明白,宋军兵临城下,挟城外大胜之势,必定要全力攻城。十数万金军步骑在城外铩羽而归,城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燕京城中大街小巷,临街商铺都是门窗紧闭,街面上除了警戒值守的军士,看不到任何百姓的踪迹。就连那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城南奴隶买卖市场,此刻也是静静悄悄,只留下满地污水脏菜的一片狼藉。

燕京城各坊都是大门紧闭。女真大军败退入城,少不了一番鸡飞狗跳,百姓都是关闭门窗,心惊肉跳,期盼这场战事早些结束。

所幸当夜无事,宋军并没有连夜攻城,燕京城的军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一觉醒来,天还没有大亮,心思重重的柴思训就登上了他所驻守的南面城墙,仔细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晨霭之中,城外到处都是挖掘的痕迹。一夜之间,燕京城的东城墙外,沿着护城河向外,已经挖起来了几十道壕沟,每一道壕沟都是深约三米,宽超过五米。

护城河的水已经被壕沟分流出去,里面的水深,恐怕都不能没过脚踝,军事作用,荡然无存。

壕沟外,宋军大营环城而立,营包密密麻麻,营中旌旗飞舞,宋军将士衣甲鲜明,来回在营中巡逻。

“宋军怎会如此之快?”

柴思训脸色发白。难道真的如岳父时立爱所言,非得走这一条险路吗?

完颜宗弼败军入城,损失之惨重,让他栗然心惊。野战打成这个样子,还敢指望城战?

他可是听说过,宋军会妖法,每次攻城前,念一段口诀,那城墙自己就会倒塌。若是如此,这麻烦可就大了。

“快去看看,其他城墙外是什么样子?”

柴思训大声喊道,军士匆匆忙忙,四散跑了出去。

查看的军士回来禀报,除了东门,其他西、北两座城墙之外,也是同样挖了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壕沟。

宋军唯独留下了东门,难道要从这里攻城?

从东门向外看去,宋军火炮密密麻麻,炮口幽幽,不知多少。宋军大营壁立,营房一个接着一个,声势浩大,伸延出去数里。

尤其是宋军大营那些抬头挺胸、肃穆庄严的值守将士,让柴思训感到压力山大,寒意顿生。

这才是强军,军营中充满着一股萧杀之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击败这样的队伍,不知得付出多少将士的性命?

柴思训脸色苍白,呆若木鸡。城墙上驻守的金兵也是如此,人人脸色变幻不定,各自都是惴惴不安。

怔了片刻,柴思训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舍弃了幻想,他得为自己找条后路了。

得幸亏自己是汉人,得幸亏自己没有作恶多端,得幸亏自己不是“汉奸”。

“柴统制,军中的公文。”

“知道了!”

柴思训打开文书,仔细观看,良久才放下了公文,轻轻叹息了一声。

宋军围城,女真人这是要拉燕京全城的男丁,和宋军决一死战啊!

“铛!铛!”

一大清早,刺耳的铜锣声就响了起来,燕京城却原来是城中的军士纵马缓行,大声喊着燕京城军政衙门的律令。

“各坊百姓,宋军围城,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适龄男丁,均要上城值守,守护燕

京城,共抗宋军。”

军士的话语响亮无比,铜马坊中,书房中,正在闭目养神的周世英猛然睁开了眼睛。

军士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过去多久,外面响起了嘈杂声和哭叫声。紧接着,书房门被打开,柴思训在前,妻子和儿媳,家人在后,一群人惊慌失措,一起闯了进来。

“相公,你可要想想办法,军士上门抓人了!”

妻子哭哭啼啼,儿媳更是放声大哭,嚎叫道:“爹,你可要救救我家相公,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都给我住嘴!”

看到儿子那张躲在后面苍白的脸,周世英怒道:“都不要惊慌,一个个哭哭啼啼,叫的像死了人……”

话说到一半,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小儿子周炎,不是才死了没有几天吗。

屋里的白色还没有撤完,一家人,包括他自己,也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来。

儿子生前,周世英与之争吵不休,儿子死后,他是一夜白头。

儿子虽然离经叛道,经常说什么春秋大义,夷狄之分,让他心惊肉跳,却是性烈如火,铮铮铁骨,谁也不能让儿子低头。

一场文字狱,儿子铮铮铁骨,死在了金人的屠刀之下。

看着眼前大儿子的惊慌失措,躲在女人之后的丑态,和小儿子一比,实在是……

老天爷,我周家究竟做了什么孽,要遭受如此的报应?

周世英颓然坐了下来,不耐烦地摆摆手。

“都出去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爹,你要再不想办法,我就……”

儿媳还想撒泼,周世英脸色一板,眼神冰冷。

“再敢胡言乱语,立刻将你乱棍打出家门! 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儿媳噤声不语,周世英对所有的家人挥挥手,极不耐烦。

“出去! 出去! 别在这里碍眼!”

“周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啊?”

外面响起了柴思训的声音,跟着他迈步走了进来。

“柴副统制,今日造访,所为何事啊?”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书房门被关上,二人分主宾坐了下来。

“周兄,令郎的事,在下无能为力。还望周兄见谅!”

柴思训站了起来 ,言词诚恳,作了一揖。

“过去的事,还提他作甚。”

周世英摇摇头,迅速调整了心情。

毕竟,他还要为大儿子的事情求人。

“听闻金人在城外大败,现在又要征集城中的男丁上城戍守,此事可是当真?”

“高粱河边一场大战,完颜宗弼损失了五万精锐,女真骑兵足足三万尸骨无存,就连女真宗室拔离速都丧了命。你说,这够不够惨啊!”

柴思训摇了摇头,话里的意思,却是听不出悲戚之意。

“暴虐弑杀,人面兽心,败亡乃是天数!”

周世英先是一惊,随即面色一变。

“柴兄,你就给个准话,需要多少银子,才能让我儿子逃过此劫?”

上城戍守,就是要和凶猛的宋军拼命,活下来的机会,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周家断子绝孙。

柴思训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口,垂目道:“周兄,此乃女真人的军令,在下也是无能为力。”

周家乃是燕京有名的大族,柴思训则是官宦世家,二人平日里

多有交往,关系一直融洽。

即便是周世英的儿子周炎出事,周世英也没有怪罪柴思训的意思。毕竟,这是完颜宗弼亲自操刀,柴思训尽了力,却没有奏效,他总不能从完颜宗弼手里抢人。

“那我就带领家丁杀出城去!”

周世英冷声道:“我总不能让周家在我的手上断了后。柴副统制还是早点离开,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书房门被推开,几个气度雍容,怒容满面的中年人,依次迈步走了进来。

“周兄,金人要全城的壮丁上城戍守,这是要我等绝后啊!”

当先一人大声说道,言语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是啊!周兄,无论如何,你得替咱们这些人拿个主意! ”

众人吵吵嚷嚷,群情激奋,柴思训不由得低下头来。

这几人都是燕京城的豪强官绅、富商巨贾,也都是被完颜宗弼杀害的那些年轻士子的亲人。

毕竟,只有读的起书的富贵子弟,才有空谈理想的资本。

一人眼尖,看到书房里的柴思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冷冷道:“柴统制,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要抓我等去见官吗?”

“柴大官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请回吧!”

“柴思训,如果你还有良心,就救救燕京城的这些子弟!”

众人言词尖锐,柴思训苦笑着摇了摇头,沉声道:“各位,能否听在下一言?”

众人看了看柴思训,不再言语,书房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世英狐疑道:“柴兄,你有话说?”

“柴统制,女真人城外大败,伤亡惨重,这城战恐怕更不行了。以在下看来,宋军破城,指日可待。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不要误了自身。”

这些人在燕京城经营多年,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女真人大败,这些人更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这才一块商讨,想要找条出路。

另一人也点头道:“张兄所言甚是! 女真人怕是不行了,咱们没有必要给女真人陪葬。宋军和女真人势不两立,破城只在早晚,。咱们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我不管你们其他人如何想,我张仲恺是绝不会给金人守城的!”

张姓中年男子沉声道:“女真人杀了我儿子,让我断了后,我和他们不共戴天! 若是有金人上门催促,我就和他们拼了!”

他眼光扫向柴思训,冷声道:“柴统制,你要是想向女真人邀功,请自便。”

“张兄,你也太小看了我柴某!”

柴思训脸色通红,站了起来,摇摇头道:“张兄,你这是以卵击石,千万不能硬碰硬,此事得找个万全之策。”

周世英赞许地点点头。这些人都和女真人有杀子之仇,如今女真人还要把他们的子侄一网打尽,全部抓去守城,他们又岂能甘心。

但若是和女真人硬扛,只能是徒增伤亡而已。

“柴兄,你今日来此,不会是只为了告知这抓丁戍城之事吧!”

周世英眼睛看着柴思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有话但说无妨,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柴思训沉思了一下,轻声道:“城中抓丁,各位还是不要阻拦,在下自有分寸。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把戍丁全数送出,莫要误了大事!”

更多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人多口杂,难免会百密一疏。他要这些人的协助,但却不想因为他们,而误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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