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这日,萧琴在鹿鸣阁的屏风边正襟危坐,穿着杏红色的高腰儒裙,湖蓝色裙边,上身湖蓝色的直领长儒。儒衫荷叶般的长袖上从肘弯处是和裙子一样的杏红色,以薄纱笼出飘逸的色彩,随着薄纱绽放出条条柔美的皱摺。

儒衫很长,一直拖曳至地,也自腰际用淡蓝色的薄纱笼罩,绽放出小小的皱摺,如水波一般,自儒衫上蔓延而去。

橘黄色的宽腰带,勾勒出少女柔美的身线,再在宽宽的腰带上系一根淡绿色的丝带,曳至杏红色柔美的裙幅中。

与萧琴的柔美相比起来,如诗打扮得十分隆重。她在雪巧和银涧以及闵夫人的陪同下,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

两个宫廷画师已然坐在窗畔,闵夫人见到了连忙热切的问礼,而如诗则收起笑容,目光淡淡地落在萧琴的身上。

这一天的萧琴,没有反抗,没有好奇,没有悲伤。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发髻呈桃形的形状,髻两边垂着二十来条细辫,两朵湖蓝色的纱花与两朵白莲花状的纱花一并固定住两侧的发髻,使细辫乖巧的呈蝴蝶状。

她望着萧琴的眼里是思索的视线,还是宫廷画师的声音打断了她继续看她的眼:“既然两位小姐都来了,那么就画吧!请小姐摆个姿势。”

如诗便收回目光,在脸上绽放出一个恬美的笑,走到自己要站的屏风前,偏了偏头,把团扇放在颊边。

宽敞的鹿鸣阁内,放置画具和画纸的长桌置于门侧西边,而如诗和萧琴便在阁内大厅西墙处,离长桌约五步距离。

屏风后还有相当大的空间,曾作饭后小憩之用。此刻画像,相比起如诗,萧琴就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屏风前的茵褥上。低眼垂眉,不笑,也没有任何动作的意思。想是她就要这样画了吧,另一名宫廷画师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就画了起来。这么一画,就是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

萧文虹回来的时候见到宫廷画师们正在画像的模样,虽然早已知道了这回事,然而真来到了,脸色还是禁不住微微一白。

他望着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这么美的萧琴,她坐在茵褥上一动不动。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听到闵夫人媚笑的声音:“和韵回来了?你看这画画得怎么样啊?”才回过神来,到得画师尚自画了三分之一的画边,画上显得尤其静穆的萧琴的脸。

微微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压抑:

“太漂亮了……”

闵夫人吃吃笑了起来,静谧的气氛仍在室内蔓延。听着这话,宫廷画师也有些羞赧,但并未言语,而萧文虹叹息了一声,脸上却也消失了所有喜悦的表情。一边如诗站在屏风边,放下团扇,冷笑了一声问:“哥哥怎么不看看我的呢?”

萧文虹仍旧望着萧琴的画像,苦笑道:“……你那么美,画起来肯定丑不了。”然后抬起眼来问:“你们今天要画到什么时候?”

宫廷画师愣了愣,笔毫再在画纸上勾了一笔,然后微笑而答:“回大人的话,就快了!”

这一日的像画完之后,闵夫人从绿儿的手中接过两个大红色富丽精巧的锦袋,递到了两个画师的面前,嫣然一笑。

两位画师低着头,伸手过来掂了掂,也都含笑接过,揖礼告别。

因为父亲还没回来,依礼也是萧文虹最应该把他们送出府去,于是便顺理成章的,和高总管一起与他们随行。

谈到萧家两个小姐的美貌时,画师们自然是极尽献媚之能事,说是貌若天仙,不论是哪个小姐。并还说了萧家女儿好福气,已经出了个薛王妃,现在还不知要再出几个王妃,萧氏以后定荣贵。

听了这话,萧文虹不由得笑了笑,萧琴和如诗确实相貌出众。然而这样的出众与这样的门第,还是第一次让他越听越不安,越听越难过。

但仍然是敷衍寒暄着的。同时也尽力掩藏着自己的心情。到得两位画师皆到了门边,他便先告别了为如诗画像的那位画师,然后留下了为萧琴画像的那名画师。

被这样留下来,画师不知是福是祸,只是不解的望着他。

然后他看到萧文虹淡淡地自身边高总管的手里,接过一个墨绿色的锦袋。其沉甸甸的重量使得画师的眼几乎都盯得发直了,在接过的瞬间,心情也几乎全交托了这沉重的质感。

望着他的表情,与适才画像时的清风傲骨还真是不相称。萧文虹便淡淡一笑,道:“这里是黄金三十两。我要你把萧三小姐画得丑一点,明白吗?”

画师的眸子里飞出了一丝惊喜,然后立即被后面的要求所困惑:“这……”

萧文虹微微笑了笑说:“你不用问那么多。只要你画得丑一点,明天我会再给你黄金三十两。”

然而画师仍旧困惑的望着他。萧文虹明白他是在想什么,也明白他早已被金钱所动。便含笑上前,说:“比起闵夫人给你的白银五十两,我给你的,应该要多得多吧?”

画师愣了愣,低下眼,便也不再多问,立即行礼道:“是!遵萧大人之命!”

尤应沂与江雅秀一起于童府园中品茗的这个傍晚,正如与童星海的初次相见的那日午后,萧瑟黄昏,如血残阳,他和阚夏青一并来到童府接萧琴的那个傍晚。

望着西方天空的晚霞,尤应沂料想这会是今岁最后一次艳丽的黄昏。江雅秀接待他坐于灯影舍后的芭蕉林下,让紫儿沏了两壶清茶。

“今天是画师为选妃的小姐们画像的日子。”

尤应沂接过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立即有了几分摇晃。但他还是很快的稳住了,在江雅秀肃穆的表情下,将茶盏稳在手里,然后看到她微笑了一下。

“应沂对萧琴妹妹的感情……看来还是深得很啊。”她看到尤应沂的眸子稍稍一黯,又关心的问他道:“既然如此,何苦又做出这般选择呢?不过是自己折磨自己吧。”

“……何以忘却家仇。”

江雅秀望着他轻轻地呼了一声,直了直身子,然后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良心、没气节,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了,怎么能因此而伤害自己身边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呢?虽然夫子们是这么教导我们的……但是……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啊……”

他这次没有笑,但是也没有轻视的味道:“你也是完全为了自己而活的吗?”

“……”

“就算真如此,那也是你,不是我。我真的做不到。”

江雅秀无言的啜了一口茶,然后说:“杀死贺诠吧。”她望了望尤应沂,然后继续说:“我听说他是最受萧大人器重的门客。他死了,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我派崔领事调查过的。”

尤应沂抬起眼来疑惑地望了望她,然后轻笑问:“你就要嫁给和韵了,这么做不是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吗?等你离开了童府,可就是萧府的人,再也回不来啦。”

她的脸色却是凝了凝,然后喝了一口茶:“应沂,既然你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尤应沂有些困惑的望着她,她仿佛是承认了什么,但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然后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回身往灯影舍里走去,似是要拿什么东西,“我这是为你好。”走前撂下一句。

他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虽然困惑,然而眸光还是渐次空明。

她回来的时候携了一罐蜜枣,放在小案上,于茵褥上坐下。正待再开口,肘部支上小案的瞬间,她也看到了尤应沂点头说道:“好。”

她有些意外,转瞬又了然而欣慰的笑了,然后看到他望着她很坦诚的道:“我相信你。杀贺诠……好。”从童府回到萧府之后,刚好是用饭时分。他换了一身衣裳走到鹿鸣阁,灯火摇曳,纱帘笑影,除了萧明达外所有人都已到齐,食案也已然摆好,菜正一道一道的端上来。人们谈着各种各样的事,言笑晏晏中,气氛也显得十分安定与融洽。

“谁知道呢?不过陛下不会喜欢太过死板的样子吧?”

“是呀!要笑,一定要笑,只是也别笑得太过了就好……”

尤应沂不由自主的在阁内望了望,然后见到了在屏风畔静坐的萧琴。她的身边除了正在给萧挺讲解书本问题的萧文虹之外,什么人都没有。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望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沂哥哥!你来啦!今天到哪里去了?!”

尤应沂回过头去,如诗笑盈盈的跑上来,一身杏黄色的衣裙,越发显得她明艳不可方物。尤应沂便朝她笑了笑:“没什么,去了一趟杏园,看了几本书……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他明知故问的问。

“我们今天画像了。”

虽然是明白的,然而听到这句话,尤应沂的心还是轻轻收紧,脸上的笑也凝了凝。然后看到正在给萧挺讲不理解的词句的萧文虹回过头来,望着尤应沂一笑说道:“别理如诗这丫头!功名利禄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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