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变得绝静,她的心跳渐渐地加速,原本麻木的心情也似陡然沸腾了一般:“如果仅仅是物归原主,那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第一次如此大声地说着,手臂一挥,泪水又控制不住的落下来:“这把琴,你连碰都不愿碰!这片芦花海——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只可能最后来这儿一次?!你不是想把琴还给我,而是想把我们的一切都抛弃、都销毁,都让它随着这河水东流再不回头!!”

听着这立刻拆穿所有冠冕堂皇的话,他也似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没错……”。

一个耳光朝他落了下来,“啪”地一声脆响,他的脸色微微一白,脸上是火辣辣的痛,萧琴含着泪冷笑着退后了几步。

“这琴我本来也想跟你要。”她说着:“但是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属于我们的纪念。这是我母亲除了玉钗之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她的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她的泪水又弥漫了起来,“但你现在要把它还给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好!就连回忆都不想回忆了,就连记忆都要一刀两断吗?!”

她看着他略微动容的神色,但仍然不望她一眼的神情,不禁大恸,奔上前,拉住他的衣领,悲声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的父母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他的女儿!!”

她将他推开,然后继续啜泣道:“难道就因为我是他的女儿,我就犯了不可宽恕的错误?!尤应沂!!”她望着他泪眼朦胧:“你曾经跟我说过的!你会保护我、陪伴我一辈子!是你说过的,我们生生世世不分离!这些都是你说过的!难道就因为我是萧明达的女儿!一切都不作数了吗?!”

他望着她蹙起了眉头:“对不起……”

“……对不起?”她忍了忍泪水,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望着他。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一句对不起就全部了结了,什么都不留下?她又冷笑了一声:“对不起?哈……对不起……”

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就拨开芦花离开。

他从她的身侧走过去,那么轻,那么静……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站在原地她含着泪笑,泪水却不知怎么地越来越少。他没有跟她说再见,他没有再跟她说任何的话……最后一滴泪水滑落,飘飞的芦花絮绵绵地沾在了泪痕上,她望着他回过头,那淡青色的背影也似与芦花所融合了起来。她绝望地望着他……

“小姐,您的琴。”

仆人恭谨的声音扯回她恍惚的思绪。她怔了怔,沉默、发呆,望着琴。就这样结束了?他把她的东西还给了她?思维仿佛凝固了,然后她低头拭去了泪,目光落在了那把琴上。

她看到那桐梓木所斫制的琴身,心中有轻轻地抽丝般的感觉。

但也只剩下冷笑。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去寻桐木,就是为了决心和她一刀两断吧?而她还这么傻……

再将手指轻轻地放上去。是如以往那般干燥而温软的质地。她把琴拿了起来,要抱紧怀中的瞬间,也看到了那琴板背后的字迹。——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她能够看得出,与往昔的一无二致。

然后她也看到了琴中所放的茶绿色一角,是她送他的锦袋……

她冷冷一笑,然后将荷包给扯了出来,一下子扔掉。

然后她连看都没有再看它一眼地抱着琴,用那不知飘散至何处的思维,往来时的路走。

“小姐,还是我们帮您引路吧,尤公子让我们驱了马车来接你,说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去。”

萧琴也在这时想起了自己急待完成的任务,没有马车,她不能用别的方式回城去……于是她望向两个仆人们,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好……我要去朗王府,快一点。”

她离开花海,踏上车舆,没有再看那些被秋风吹得飘散的花絮,也没有再回头。

这些天来迷糊低落的神智和情绪,似是突然完全清醒了。

泪水流过、流尽,似乎也就没有了再流的欲望,似是把一切都忘了般的麻木。而这一瞬的悲伤,也不知如何地烟消云散。而适才的情景,在脑中似是也遇到了堵塞,没有了回忆的能力和欲望。

她抱着琴,神情清寂而略带呆滞,脑中浮动的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走了,她要好好地参加选妃,她要当良娣、当孺人、当王妃。

她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哥哥在一起、弟弟在一起……

与萧氏的荣耀在一起……共存亡……

“小姐——尤公子来了!”九儿甜美的声音这么喊道。

阚夏青立即回过头。才放下手中的绣绷,便看到了蹦蹦跳跳跑进来的九儿身后一袭铜黄色衣袍的尤应沂。

阚夏青微笑了一下,从芦席上站起。她所住的这间简陋的小院内,窗子并不多,光线也并不充足。房间并不大,还好东西也不是很多,于是也并不显得狭窄。并且在阚夏青的精心打理下,一把素琴、几幅字画,案上土瓶内的几株淡菊,都让房间显得十分的整洁素雅。

这是自前天她来到这里之后,尤应沂第一次来看她。九儿便说要拾柴而跑了开去,室内没有一丝暧昧的味道。而看到了与刚来时家徒四壁的萧瑟完全不一样情形,他不禁也勾动了薄薄的唇角。

“怎么样?在这里住得还习不习惯?”他回过头来微笑问。

“很好啊!很清净,也很有味道呢。”

他含笑望了望四周,然后点头:“是啊……不过住得应该不会有阚府里舒服。”这是自然的话。

他再望向阚夏青,看到她重新走回矮几边去,然后又问:“冬天快到了,衣裳还暖吗?不够的话,我想办法给你送些来。”

“我想要卖字画赚些钱。”她坐下后微笑着抬起头来,然后问:“你说好不好?”

尤应沂怔了怔,然后便抱住双臂,苦笑了:“阚二小姐的字画自然有的是人争着要。不过一向两袖清风的阚姑娘,终于也为生计忙活起来了?”

阚夏青望着他轻哼了一声,也学着他抱住双臂道:“这是当然了!神仙也要吃饭啊!不过自力更生的感觉也很好就对了!”说着她放下双臂对着他咯咯笑了一下:“不过卖字画也要技巧吧?这方面我不怎么懂,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也不怎么懂啊!不过可以帮你问问。”他微笑道:“反正你有本事,不管怎么卖,料想也不难的。不过不论是你和九儿最好都不要进石浦城。”

“嗯,我知道啊。”她微笑着,然后把肘部撑到案上,托住了腮。正要说话,又被尤应沂打断了:

“你知道来到你这里,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嗯?是什么?”

他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语声也仍然是带着笑意并温存的:“我在想,我何时才能来到这里……过这样的生活,就像你一样。”他们一并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走着,晚风轻轻地吹过,穿着白底蓝花衣裙的阚夏青走在尤应沂的身边,是仍然光彩照人的脸。看着秋末的凄冷萧条,山林静寂,她的眼中却没有寂寞哀愁的味道。

“是啊,这里的生活真的很美呢。门前篱外也还有几株未谢的菊花。”阚夏青想着,嘴角噙了微微的笑道:“……我还真想东施效颦一下,仿淘潜“采菊东篱下”呢!”尤应沂又笑了起来,她瞪了他一眼,然后道:“可惜菊花很多都谢了。”

“嗯……”他点了点头道:“实际嵇尤也很幸福。”

“是啊!”她一边回想道:“不过我父亲曾经也提过他,说他自私。”

“呃……人各有志嘛!雅者在哪儿都雅得起来,也到处都寻雅。”尤应沂微笑道:“在旁人难以忍受的贫苦中,自然也有一番他的享受与幸福。所以说与众不同。”

阚夏青笑着连连点头,然后指着自己说道:“看来我也快成为那样的雅人咯!”接着她看着尤应沂微笑了一下,但是仍然是整个下午都显得有心事的脸色,便关心地歪了歪头,终于问出:“你心情不好?”

尤应沂便抬眼再望了望四周,轻微笑了一下,然后说:“嗯……”但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这儿虽然清净,但是也难免有盗匪一流。”他的秀眉微微蹙起,再回望向她:“我觉得有些不安全。”

“……是吗?不过……盗匪打劫也不会到山林子里打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尤应沂仍旧带着些担忧地望了望她,眸中带上了一抹歉疚,轻声问:“万一呢?”阚夏青的神色仍然是不变的,没有回答,然后他便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再道:“这样吧!我的月俸过几天就能拿到,然后送你到江南去。”

阚夏青一惊:“不要——!”

他却并未理会她:“我父亲生前在扬州购置了一所小宅,当初没有被朝廷收回去。那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住起来很舒服。扬州风景也秀美,正好适合你这样的姑娘家。”他沉吟了一会儿:“而且离石浦也远,不怕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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