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了手里的名单,朱由楫面色有些阴沉的将之放在一边,眉头微皱,手指在书桌边上无意识的轻轻敲击着。

一名太监垂首恭敬的站在书桌前,书房内除了朱由楫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以外,耳中听到的就只有院内树木间秋蝉的嘶鸣声。

“李公公,这份名单可曾有求证过?”片刻之后,朱由楫才深呼吸了一下,稍微平复了自己的心境,抬头看了眼对方,对他问道,“在查案的过程中可有打草惊蛇?”

没错,此刻站在朱由楫书房之内,朱由楫口中的这位李公公,正是刚刚从南边归来的李进忠,而朱由楫方才所看的名单,便是李进忠暂掌东厂印带着东厂精锐南下查案的成果。

这份名单更不是什么普通的名单,正是关于两淮盐地区的盐官,勾结晋商、徽商串通一气,借推行盐纲之法大肆敛财,瓜分盐引窝本之事,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商人名册。

名册之中,参与了此事的官员、士绅、商人足有数百人,让朱由楫脸色难堪,阴沉震惊的倒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名单中的官员竟然有差不多占了南京官员的一小半之多,除了两淮盐法道袁世振、巡盐御史龙遇奇这些盐官,东林党人自然到哪儿都是少不了的,如东林党的顶级大佬李三才便赫然在内,最让他感觉震惊棘手的乃是因为留守的南京一大半勋贵同样有人参与,就连魏国公府都有从中分润。

“回殿下,名单千真万确,这份名单是从袁世振的住所搜到的。”听得朱由楫问话,今日早上才刚刚入京,午后便又匆匆赶来南苑王府之中求见的李进忠赶紧回答到, “并未打草惊蛇,所有行动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奴婢抽调的都是东厂最精锐的老手......”

至于他李进忠为何在入京之后,不是第一时间入宫去向如今龙椅上的泰昌皇帝禀报,而是直接出城到南苑之中来寻朱由楫,将名单也交给了他,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有着李进忠自己的算计了。

第一,他李进忠带着东厂的番子潜出京城,南下暗查两淮盐政的案子,乃是万历皇帝的旨意,如今万历皇帝驾崩了,泰昌皇帝登基,他吃不准泰昌皇帝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也不知道泰昌皇帝会对自己这个先帝任命的东厂代厂督是个什么怎么样的安排,而他还惦记着自己能否转正成为真正的东厂督主呢。

第二,他李进忠能够有机会带着东厂出京办案,他现在的东厂代厂督身份都是朱由楫这位兰陵王向万历举荐得来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朱由楫算的上是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而且万历给他的圣旨中也说了,这案子的最终负责人是兰陵王朱由楫。

朱由楫闻言只是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行吧,孤知道了,辛苦李公公了,公公从南方归来想必还没有来得及入宫吧?”

“奴婢,一回到京中便来了殿下此处,还未入宫。”

“既如此,李公公您还是先入宫去吧,您的功劳孤都记下了,”朱

由楫将那份名单仔细的收好,为了安李进忠的心,又对他说道,“父皇登基之后还未对东厂有什么安排,你的代厂督还要继续再做上一段时间。”

“许你的东厂厂督之位该是你的就会是你的,不过要等到兄长即位之后了,待兄长即位了孤会亲自向兄长提此事的。”

“兄长还时常念叨着,没了你李进忠跟在身边跟着总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得到了朱由楫承诺,李进忠面上一喜,赶紧躬身道:“奴婢先行谢过殿下,殿下若无吩咐的话,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此时的李进忠还没有到后来魏公公的城府和气度,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激动。

李进忠退出书房后,朱由楫仍旧在书房内独自带了许久的时间,他在为了手里的名单头疼,衡量得失利弊,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份名单,已经不再只是简单的盐官勾结商人借着改革盐政之机私相授受,互相渔利这样的贪腐案件了,而是几乎关系到大明朝整个南京近半数的官员和勋贵。

尤其是还有留守南京,名副其实掌握着南京兵马的魏国公府也牵涉在其中。

若是贸然将之揭开,能不能顺利的将这些蛀虫铲除掉朱由楫不敢保证,但是一个不慎,搞不好绝对会闹得江南大乱,一旦不能及时收拾的话,说不得还会引得大明半壁江山不宁。

如此一来,想来自己的结局多半也不会太好,甚至丢掉自己的性命也是说不准的。

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朱由楫的心情很沉重,总算是能够有几分切身的体会了,为何每个古代的王朝到了最后的几十年总是无论有多少忠君为国的大臣,能打能战的将军去力挽狂澜,似乎都总是免不了从内部冒出一股巨大的阻力来进行干扰。

无论哪个朝代,不论是是谁想要进行变法和改革总是会遇到这样或是那样的阻力,和反对的声音,不论最后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无怪乎只要是涉及到改革、变法,或者是一些皇帝想要有一些作为,总是会免不了要整顿吏治,官商勾结什么的......

也难怪历史上的明末时期,当螨清入关南下的时候,几乎根本就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南京城内那些个世受国恩的勋贵和不少的文武大臣们便毫无骨气,没有丝毫犹豫的就自己打开了南京城门,跪在地上恭迎多铎带着清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了南京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

南京的官员和勋贵,还有那些商人们互相勾结,都堕落腐败到了这般地步,除了少数的一些人以外,大明在江南的官僚已经是基本整个的从根上都烂掉了。

朱由楫很想要不顾一切的将这事儿捅开来,借助这份名单对江南的商人、文臣、勋贵,乃至于整个大明的朝堂都来一场大清洗、大整顿,将这些国家的蛀虫全都给解决了,即便是江南大乱,最终在江南如同太祖一样杀个人头滚滚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的理

智和读了那么多的历史知识,却告诉他绝对不能这麽做,真要这麽做了,那纯粹就是在自寻死路,尤其是他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至多的也就是比较受大行的万历皇帝喜爱和器重,比起其他的藩王宗室多了些许的特权而已。

在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以及足够强大的能够自保的力量之前,这些人绝对有的是办法可以让自己暴毙而亡,最终只是落得个史书上留下寥寥几句英年早逝的记载。

想到这些,朱由楫撮了撮牙花子,感觉到无比的蛋疼。

一时之间,这份名单放在手中,竟然让他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所以,一个人在书房内静坐了小半日,也权衡利弊的纠结了小半日的朱由楫,只能强行按捺下自己心里的冲动和对这些人的杀意,决定暂时还是将手里的这份名单收藏起来。

朱由楫不停的在心里念叨着,告诉自己戒急用忍,做大事者,不能冲动,很多时候还是要苟得住才能笑到最后的,况且自己现在还年轻,政治生命还长着呢,年龄既是自己在政治上的最大劣势,又何尝不是自己在政治上的最大优势呢?

自己现在没有实力也没有好的办法可以通过这份名单,将这帮蛀虫全都给解决掉,但是不意味着自己将来不会有实力,有办法和机会收拾他们这些蛀虫。

而且,有了这份名单在手里,也算是捏住了不少人的把柄不是,说不得以后或许还可以利用手里握着的这份名单做些文章,搞些其他的事情出来,威胁这一些家伙替自己办事儿,然后再秋后算账也不错。

想通了这些,朱由楫的心理就平衡许多了,姑且让这些蛀虫先继续舒服一段时间,本王以后会有机会收拾你们这些蛀虫的,让你们把吃进去的都给本王吐出来。

心里冷笑着,朱由楫将名单仔细的折叠好了,起身走到书架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六韬》,随意翻开一页将名单夹了进去,做好了记号后,朱由楫又重新将书放回了原位。

看样子纲盐这案子是暂时没有办法再深入的纠下去了,非要再强纠下去的话,不见得能有什么结果,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不过却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做些事情,恶心和打压一下这些人的。

站在书房内他自己绘制的那张巨幅的世界地图前,朱由楫的目光从江南沿着长江一直往上游移动着,最终目光定在了因为独特、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历朝统治者都会比较重视的地方。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

天府,四川!

这里有肥沃的成都平原,有李冰治水的都江堰,有三峡夔门,有自流盐泉,有诸葛武侯祠,是三苏和李白的故乡,有大明第一乃至华夏第一女将秦良玉和白杆兵,有上帝折鞭的钓鱼城,还有未来的国宝大熊猫........

是该往四川这块风水宝地上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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