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院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同样也是一处十分美丽的地方,坐落在梅岭之上,绵延数百里,即便是在冬日,梅岭上的梅花也从来不会凋零。

大黑马已经是吃的膘肥体圆,完全没有了一点日行万里的风采,听书院的弟子说,这匹马平日里就躺在树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步也不愿意挪一下,可谓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大爷,偏偏书院弟子们很吃这一套,觉得很有意思。

在这样的环境下,大黑马觉得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了,就是见到书院的教习都是瞪着眼睛横上好几眼,有不顺眼的还打上两个响鼻,颇有一副天王老子第一,自己第二的模样。

好在这货还不敢忘本,知晓自己能够如此嚣张完全是因为身后有李休罩着,于是今天隔老远看到李休走过来立刻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扑通扑通的跑了过去。

身上的肉都是一甩一甩的。

李休瞧见了则是有些惊讶,十分意外的顺了顺马鬃,然后夸赞了两句身体不错之后就进了书院。

留下大黑马站在原地骄傲的抬起脑袋,更加神气。

李休回到书院的确是要做几件事情,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书院本就空旷,占地极大,偏偏弟子很少,走在路上也看不到几个,而且又是晚上,书院弟子大多是在睡觉修行,要么就是在往来庄里。

李休去看了一眼梁秋,和苏声晚说了几句话,喝了一碗梁秋亲手做的冰粥,开口宽慰了几句,然后就起身告辞,接着去见了陈落。

陈落还是那个陈落,无论任何时候都未曾变过,手持钢刀以杀止杀,要在这世上斩出一道青天白日。

陈先生又老了很多,看上去充满了憔悴,这老头儿也快要到日子了,最多还能活个几百年。

人力终究有穷时,五境宗师寿元极长,却终究不是无限。

圆月高高挂起,遗憾的是今夜就只有一个月亮,倒是星辰不少,群星闪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并不刺眼,将地面照的发白。

李休又去了一趟秦风的小院,里面的花草绿意在风雪的侵蚀下枯萎了不少,他在四周重新布置了一座小型阵法,悉心照料修剪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这里。

看过梁秋,拜访过陈先生,请教过陈落,照料了这满

园春意。

这些都是小事儿,并不重要,李休回到书院也的确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接下来就还剩下最后的三件事。

时间还很长,这夜才刚刚开始不久,来得及。

他转身朝着书院最角落的一处院子走了过去。

这里灯火通明,很是明亮。

棋魔就坐在院子里,安静等候。

他知道,李休一定会来找他。

因为是他将身化剑阵的方法教给了子非,事实上,从子非当初来这里请他帮忙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却没有告诉李休。

院门被推开,李休从外面走了进来。

然后坐在了他的面前。

二人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隔着一张刚好够放棋盘的距离。

“这么久不见,不知道你的棋力,生疏了多少。”

李休的目光没有看向身前老者,只是盯着眼前的地面,开口说道。

棋魔笑了笑,取出一张棋盘放到了二人中央,然后拿出了黑白棋罐,将白棋放到了李休那头。

“老夫的棋艺自然不会放下,只是再如何钻研也是不如殿下的,这一盘棋还是我执黑先行的好。”

围棋在长久的发展当中逐渐形成了一些不用拿到台面上的潜规则,比如以前并没有执黑先行的说法,也是在这几年方才逐渐衍变成先手执黑子。

李休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行。

棋魔率先落子:“殿下这几年的进步越来越大了,不知道这一次,我能坚持多久。”

李休淡淡道:“许久不下棋了,手有些生疏,可见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经常做一做,以免真正动手的时候发挥不好,你在书院生活了这两年,不觉得有些太没意思了吗?”

棋魔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年纪大了,当初的很多事情现在看来都变得没什么意思,倒是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安静生活了,虽然没什么说话的人,却也是乐得清闲。”

李休点了点头,很是赞同这话:“清闲是件好事,无数人劳碌了一辈子,到头来最看不透的就是

这清闲二字。”

“殿下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见解,着实让老夫佩服。”

李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安静的下着棋。

棋到中盘,棋魔的眉头便开始皱了起来,李休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后盘,当星光洒满棋盘的时候,棋魔无奈的摇了摇头,投子认输。

“殿下这几年虽说是没有下棋,但是这份棋力却是越发精湛,让人敬佩。”

棋魔的棋力很强,放眼整个人间能在围棋一道上胜过他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

李休没有说话,坐在他的面前,抬眼看着他。

目光平静。

棋魔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整个人沉默了下去。

然后两个人尽皆沉默了起来。

直到李休站起身子,拿起棋罐狠狠地摔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无数棋子散落在地上。

棋魔依旧闭着嘴,不再开口。

李休转身离开了这里,走出了小院,身形渐渐隐没在黑夜当中。

棋魔目视着李休渐渐远去,起身将散落的棋子一一收起,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休当然不会杀了棋魔,这件事也怪不到棋魔的身上。

他只是觉得很憋屈,从头到尾,每一个人都在瞒着他。

徐文赋,萧泊如,苏声晚,李弦一,陈彦彦,棋魔,陈先生。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全部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这算什么?

纵使我提前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难道真的能够将这片天空捅出一个窟窿出来?

我只是想要多和子非说几句话,多与他喝上几壶酒而已,最起码,能够安安稳稳的道个别。

现在怎么办?

从今以后难道就要我抬头对着月亮说几句话?

说那几句别人根本就听不到的话?

李休行走在黑夜当中,轻轻地抽了抽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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