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垣冽一连串的三个问题令林涟漪不知从而说起,或者说,不知从何编起。

林涟漪只好含糊其辞,扫了眼四周,暂且推脱道:“这八年间我确实忙于要事,如今才缓过来,好不容易到采丝村尝尝谷雨的味道,你一上来便用三个问题威逼我,且让我想想如何回答为好。”

刘垣冽目瞪口呆,望了望四周浓绿的桑叶、紫红欲滴的桑葚,又故意望了眼十虹涧的方向,笑了笑,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品尝谷雨时节的桑葚?”

林涟漪狡黠一笑,如方才准备拍他肩膀时的神情,也回头望了眼十虹涧,道:“那边的事不急,也就是修炼之余去凑个热闹,不被抓着就不错了,难不成我还能被选为护剑使吗?是以……我还真是为了桑葚而来。”

“嘿嘿。”刘垣冽也是狡黠一笑,道,“林涟漪已经死了,你大可以捏造一个新的身份,就像今天易容成采桑姑娘一样,进去骗骗十虹涧上下老小啊。”

林涟漪白他一眼,道:“今日早些时候,我亲耳听到你对这位采桑姑娘大献殷勤。你师父觉得你无望故而不管你了吗?怎么你竟然还有钱买胭脂赠与人家姑娘?”

刘垣冽惊讶道:“你听见了?”

林涟漪笑而不语。

刘垣冽懊悔一阵,解释道:“这不是走在街上,见那胭脂漂亮,总觉得不该孤零零地摆在街边,应该由一位美貌的姑娘所有。”

“你便忍不住买了?”

“我只是这样想着,经过那胭脂的时候头脑一阵迷糊,清醒过来的时候,钱袋轻了一点,而胭脂已经在我手上了……”

林涟漪大摇其头。

刘垣冽尴尬一笑,岔开话题:“丫头,你有地方住吗?不如和我一起住到一位采桑农户家中?”

“好啊,顺便后日我还易容成这副模样,你带我进十虹涧。”

刘垣冽喜笑颜开,伸手指路,二人行走间,他夸道:“小丫头一点就通,不枉我惦记八年。相信你刘师兄,这位采桑姑娘的模样可以骗过十虹涧几乎所有人。”

“既是几无破绽,你方才是如何认出我的?”

“采桑姑娘身处江南,水里长大的,脸皮薄会脸红,你修炼之人身经百战皮糙肉厚却不会了。”

林涟漪侧过面见他得意洋洋的笑容,目光中倏忽闪过一丝敌意并一丝笑意。

刘垣冽叫冤道:“难道我该说,你所有的脸红都给了某位公子吗?”

林涟漪脚步一慢,心中隐痛越发明显,呼应着耳畔刘垣冽方才开玩笑的回声,于心底里喧闹不停。

刘垣冽立马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忙诚恳道歉道:“丫头,我说得过了,对不住。”

林涟漪迟缓地摇头,目光渐渐低下,落在仍旧显露出些许昨日雨水痕迹的路上,从一颗嵌在土地里的石子移到几步之后的另一颗稍大一点的石砾上。

“丫头,你不知所踪的八年间,人间又经几场风波。佘夜潭也卷入了其中。”

“嗯,只要告诉我他经历了什么就行。”

“无垠,他所在的佘夜潭内部,就发生了一场震惊正道邪道的势力变换。前任潭主培养出的一个杀手,人称‘梦女’的幻澜,以深不可测的实力,成为了佘夜潭真正掌权人。”

林涟漪点头,这事是早在八年前她就已经知道的。

“不知为何,佘晚舟仍旧背着‘潭主’之名,倒像是幻澜对他刻意的羞辱。而无垠,如今的佘夜潭掌事,外人猜测当初是幻澜欲培养心腹以制衡佘晚舟,故看重并带回了逃亡中的他。

“无垠才被带回佘夜潭时,外人丝毫不知其去处,听闻其在佘夜潭中也没有泛起多大水花,甚至不久后便在佘夜潭中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于内部斗争,或因幻澜觉得他无用便杀之,或因佘晚舟蓄意加害。然六年之后,他竟从西北荒原中回来……”

脚步停下,林涟漪震惊不已。

刘垣冽也跟着停下,与她对视,接着说出了令她更绝惊奇的事:“他从西北荒原中回来,以荒原狼王的身份。”

“狼王!”林涟漪心中惊叫,面上却只剩下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并坚信此事与那人有关——鬼双城的狼王!

刘垣冽很自然地看着林涟漪惊奇的表情,当他听闻了这件事时,也是这副表情:“那时世人还不知这就是无垠,只以为荒原上修炼成妖的狼王罢了。

“他入世之后,于八年间四处闯荡,盛名传扬,成一代传奇。要说有哪个妖类能有这样的盛名,只有八年前闹得天下皆知的暮雪千山蛇妖族白绫、林涟漪能与之一比。”

说到“林涟漪”三字时,刘垣冽颇有意味地闪了闪目光。

林涟漪恍若无觉。

“此人着实厉害,”刘垣冽啧啧称赞,“当时正道有人出言,欲令其改邪归正,也有人大骂他是第二个白绫,扬言他若不滚回荒原,便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扬正道。

“邪道虽是邪道,也毕竟是人族,对妖道向来有些轻蔑,不过对着这么一位妖道中的厉害人物,如万踪山、鬼双城等天涯教分派,纷纷请他入教。

“听闻那时,连一直以来受人族打压的暮雪千山蛇妖族,也曾希望与之结盟。

“不料他还是回到了佘夜潭,并向天下坦白,他就是当年那个无垠。”

林涟漪确信,无垠的原话定然是桀骜的,一如三袖盛会上面对强大师兄师姐坚定的执剑,一如和香城外坚定走向她的脚步。

“他成了佘夜潭的掌事,与佘晚舟分庭抗礼,二人又联合对抗其他分派。如今佘夜潭已从势头上隐隐盖过了万踪山、鬼双城和凌影阙。

“但是他从荒原回来后,得知了你假造尸体在千羽林之事,此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林涟漪口中干涩,一呼一吸后,低声问道:“他相信我死了吗?”

刘垣冽别开目光,道:“不知道。”

林涟漪疑惑茫然,澄澈的双眼浸在谷雨的泪水中,凝望着他。

刘垣冽叹了口气,道:“只知道,他一直在找你。”

林涟漪低头,默然垂泪。

若是他没有成功潜入千羽林,没有见到尸体,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何会轻易相信她已死?若是躲过千羽林诸位有无守卫,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定然是至今不肯相信。

风云八年,你眼底风霜有否深重几分?

如这谷雨桑葚,覆满风霜后,也终于流作一串丰满的紫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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