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氏道长轻蔑一笑,仿佛是对着前途危险毫不畏惧,他收起拂尘,低头将木头砍伐得长短一致。

“原以为潭主大人天赋都在修炼上了,却想不到潭主大人还会做木筏。”鬼双城的吕焕敦轻声道。

无垠正从树皮上抽出细长的一段,听得他似乎善意的夸赞,微微抬头,见他笑容亦如语气一般善意,淡淡道:“原以为鬼双城的人在言语上的能力都为我所知了,想不到竟然不曾发现,你们还有夸赞人这样的本事。”

吕焕敦温和一笑,目中闪现一丝明亮的光芒。他手中剑芒沿着木材向下轻易一滑,木材立时被削平一小半。

他低头,扫视自己的木材,满意地点点头,似是以目光夸赞这是一块做船桨的好木材。

无垠亦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做他的木筏。

凝望江面的林涟漪转过头望了吕焕敦一眼,见他老老实实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又转过头去。

至日落,夜里水雾更重,众人衣衫尽湿。

仅凭两个会做木筏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完成的。当下仅完成五个木筏,正道、邪道蛇妖族各两个半。

三个方向上的族妖都回来了,行流看了眼当下进度,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继续。”

凌飞霏疑问:“为何不一鼓作气?”

行流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知这荒郊野外,深夜行事,容易引发异兽的动静吗?”

林涟漪道:“各位且就地休息,明日白天继续。”

凌飞霏首先点头答应,回头对师姐从妙采道:“师姐,按着守夜的顺序,今日轮到我们了。我们搬几根木头,往左边去一点,就在那里休息吧。”

正道那边,杜枫香忙对同门道:“今夜不同以往,还需更多人守夜。我请愿前往右侧露宿。”

“我跟杜师弟一起。”方谭道。

“我们去南面。”刘垣冽对朱彦道。

正道邪道都有人守夜了,有人把目光投向行流等蛇妖,行流直视他,道:“我们离开了,谁来保证泣离江上不出现生灵?我族族妖今夜不守夜。”

无垠亦解释道:“前夜便是我与涟漪守夜,今夜六人已足够,跨越泣离江后,我们继续轮流。”

众人满意。

一夜过去,次日众人继续制作木筏,至正午之时制作完成,共八个,足够使用。

众人乘坐木筏,邪道这边以抽签方式决定谁划桨,蛇妖族以行流指定,正道这边必定有人自愿。

一脚踏入木筏,木筏微微下沉一些;两脚踏入木筏,木筏更下沉,冰冷的水汽猛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为脚步所叨扰。水汽飞散间,连身边之人的面貌都如同梦中一般带着些许幻灭的意味。

一只木筏堪堪站立三人,险险地浮于水上,砍成片状的木材轻轻滑动,两边冰冷如凝固的流水与空中浓重的水汽被拨开,木筏擦过轻微的声响,带着些许颤抖,向前滑行。

被惊扰到的水汽越来越多地冲撞到木筏上生灵的衣衫,经过昨日湿透的衣衫,今日早上用灵力烘得干燥,转眼又湿润了一半。

所幸水汽干净得能够直接喝入口,衣衫沾湿也并未感觉如何难受,只是行动间似乎受到了某种阻力。

广阔的泣离江面上,水汽雾气中荡漾着轻微的波动,而水面在八只木筏滑动下,却并无多大波澜。

“奇怪了,这水怎么不结冰呢?”朱彦轻声问道。

“这泣离江有些蹊跷,说它是亘寒大地的边界,并非刻意划定,而是天然存在的。”刘垣冽道,“这里的温度已经远低于正常水结冰的温度了,但是此江之水不会结冰。”

正道其他门派的人向这边望过来。

刘垣冽向正道诸人接着道:“我门派之中,曾有一代前辈特意从泣离江中取水,向百琐庄返回途中发现,泣离江水在温度升高后,反而结冰了。此即证明,问题出在泣离江中,而非其水。”

众人惊疑,望向水面的目光中,谨慎戒备之意更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这般看似并无生命的江水,又不得其中法则,是更加应当谨慎的。

“我分派位于北方,亦曾尝试过将泣离江水带离此处,的确会结冰。”凌飞霏道,“先教主凌飞雪还在我凌影阙中之时,曾到过此处,知取水离开后,水又会恢复寻常状态,便留在此处探查了许久。”

林涟漪侧过身望向她,听其话语似有隐情,她追问道:“然后呢?可有发现?”

凌飞霏露出思考之色,道:“先教主说,泣离江涉及自然之奥秘,我等生灵不可探查,便没有告知更多的。”

众人更加疑惑。

刘垣冽忽然惊道:“难不成和西北大漠的洛郸城一样神奇?”

朱彦玩笑道:“洛郸城那件事啊,那不是神奇,已经算是诡异了。”

众人也没有注意他的话,毕竟二者之间区别多于相似之处。

不过既是凌飞雪所言,林涟漪便敢相信,泣离江背后的奥秘不是她可以探查的,自然也不会轻易显露出来,她坐了下来,伸手慢慢地触及泣离江面。

宛如红绸当年。

千年以前,乘曦跨越泣离江,成为了红绸。千年以后,林涟漪以肉身承载着红绸的内丹,以魂魄神思寄托着乘曦的夙愿,将跨越泣离江,回到同为她与乘曦的故土。

冰冷的江面,越接近江面越显得冰冷却又迟迟不肯化为冰晶的水汽,颇有刺痛之意,欲穿过暮雪千山蛇妖族天然的御寒能力,给她五指留下严重的创伤。

林涟漪面带微笑,手中更加小心地落到江面。

河流似是凝固,又悄悄地于寂静江面下不为人知地流淌着,她察觉不到更深处的暗流,冰冷得诡异的温度让它的深处变得不可察。

冰冷如千年以前啊。

丹田之中,朱心悄悄动了一下。

若是乘曦还活着,必然要以完全的蛇身,触及这故土的边界。

林涟漪收回手,小心地站起身。木筏察觉到她的动作,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冰冷的河水迟滞了一下,才漫上更高的水线,上下浮动一下,又恢复最初的平静。

冰凉的温度沁入身心,越跨越,越欢喜。

她忍不住恢复蛇尾,纯黑的蛇尾现于迷雾之中,犹如天然生长于水中的毒蛇,只是趁某一刻的机会,悄悄地上岸喘息一下罢了。

“暮雪千山,我乘曦回来了。”

她望见了前方窄小视界尽头的彼岸。

这一刻,“红绸”终于可以叫回“乘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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