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迦陵的出走,在沉桑心中,并不是无足轻重的。

以沉桑的聪明敏锐,自然是知道迦陵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走。在知道迦陵出走那一刻,沉桑既愤怒又失望——这只胆大妄为的狐狸,真以为我不敢惩罚她吗?可是很快冷静下来,沉桑只能对自己苦笑了,不愧是我亲自挑选的弟子,果然是够聪明,她能下狠心离开我,可我却真下不了狠心去惩罚她。于是,沉桑望天长叹,算了,要走就随她去吧。我沉桑也不是那么没气度的人。

只是,愤怒虽淡了,心里的失望却无法淡去。我教了你几千年,你竟然贪生怕死到说走就走?不错,我是有一统魔界的野心,但这也是数万年来狐族传承的尊严和荣耀,岂能在我这一代拱手让人?何况,我并没有让你去冲锋陷阵的打算,之所以教你那些,只是担心,文曲的实力太过强大,万一我落败后,狐族被追杀,作为我王族的唯一传人,你,还有自保的余地。可是,你竟然走了,这几千年的年年岁岁,竟然……罢罢罢,就当我从没有过弟子。

但就算是这样,当得知你是北斗七星转世之一,我依然为你高兴。在你作为神仙来挑战魔界时,我仍然对你下不了狠心。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出走,虽是为了那一句话,但目的,却是为了我。

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

让我说什么好?

原来,我毕竟没有看错人。你还是那个迦陵,那个喜欢金银珠宝看到帅哥就流口水的精灵古怪的小狐狸,那个喜欢撒娇犯错时立刻变成毛团摇着大尾巴学哈巴狗儿讨好献媚的孩子。

沉桑原本平静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微微思索片刻,沉桑轻轻扣起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那是狐族最高幻术——灵环术的手印。

据说灵环术是只有狐族之王才精通的法术,用这个幻术,可以将真身带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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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融海。

传说这是一片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冰海。白色冰岩下方,隐藏着深蓝色的冰冷的海水。再大的风暴,都击不破这里的冰面,奔涌的海潮在凝固的冰层下禁锢了数万年。

雪白的冰岩上,面对面站着两个人,正是迦陵和沉桑。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紫眸少女眼中有一抹忧伤,“师父,那个位置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沉桑沉默。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真的比内心的快乐安宁更加重要吗?”

沉桑继续沉默。

迦陵微微苦笑,默默注视着面前冷静如冰岩的男子。半晌,终于低头一声叹息,那声音被寒冷的冰风一卷,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沉桑听见了。

“迦陵,每个人都要坚守承诺。”沉桑的声音极低沉,也极缓慢,“就像你和你的朋友们,有着生死与共的承诺。我在继承狐族之王的位置时,也答应过别人,要将这个位置的荣耀继续下去。统帅魔界,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别无选择。”

迦陵的表情有些黯然:“就算是文曲为魔君时,你也没有放弃过这个理想,何况现在是曜日。”

“是。”沉桑微微一笑,“我曾经是打算用命去搏,现在似乎情况要好一些。曜日虽然力量强大,但修为不纯,这迟早是个祸根。”

“你……”迦陵看了沉桑半日,终于还是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以前,是师父错怪你了。”沉桑看着迦陵,“我以为你是害怕,所以离开。”

“我的确害怕。”迦陵眨了眨眼睛,“害怕你不要我,害怕你只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还是填炮灰的那种。”

“你难道不是?”沉桑蹙眉,“就你现在这点修为,还上仙呢,我看,也就只能去当当炮灰比较合适。”

“师父~~”迦陵想笑,却觉得眼中湿湿的。

沉桑叹口气,伸手摸了摸迦陵的长发,“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又没什么本事,累不累?”

“要我说真话吗?”

“嗯。”

“其实还好啦,我这些年来从师父那里日偷夜藏的拿了那么多金子银子,好歹也算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了。”迦陵不好意思的笑笑,偷偷瞟了眼沉桑的脸色。

沉桑哭笑不得,这这这……还真符合迦陵的个性。

两师徒笑过之后,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半晌,迦陵垂下头,“师父,对不起。”

沉桑拍拍迦陵的肩膀:“跟自己师父,还用得着说什么对不起。”

迦陵咬着唇笑着,慢慢靠近沉桑。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金虹如疾电一般,从两人之间劈裂而过。沉桑的瞳孔猛然间收缩,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但立刻就明白了。

好一个徒弟,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得的确很聪明。

万年不变的冰岩一瞬间全部崩溃。

迦陵只觉得全身一松,整个人已从幻境中脱离。而面前,那个狐族最高傲的男子,却已倒在地上,银色的长发披散在地上,像是洒落了一地的月光。明明是眉头紧蹙的表情,可是,削薄的嘴唇却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迦陵怔怔的看着沉桑,忽然眼中掉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对不起,师父,我利用了你的信任,我赌你在听到我的心声后,会用灵幻术进入我的幻境。也只有在这个你最不设防的时候,我才有可能找到一线反抗的机会。

对不起,师父。可是,我必须救他们。

还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身后传来“喀啦啦”一声大响,迦陵吓了一跳,猛的回头,只见一棵盘曲的桃树迎面倒下,跟着跳出来一个人,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脏,衣服袖子挽得高高,手握着一把碧华流动的宝剑,正是花嫁。

花嫁此时也看清了迦陵,正要一声欢呼扑过来,忽然又“咦”了一声,想也没想就是一个“踏星追月”,一痕碧波直刺向地上的男子。

迦陵大惊,出声阻挡已是来不及,当下也不及细想,只得合身扑倒,用身体挡住沉桑。花嫁一惊,却也来不及停住剑势,碧光一闪,顿时没入迦陵左肩。迦陵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涌出来。

“迦陵……”花嫁愣了。

“他……是我师父。”迦陵又痛又急,“不要伤他!”

“你师父?”花嫁彻底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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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花嫁帮迦陵疗伤,迦陵则将大致情况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告诉了花嫁。花嫁听罢,看看迦陵,又看看沉桑,瞪大眼睛,喃喃道:“哇~~师徒恋啊~”又看向迦陵,“那天恒大人怎么办?”

迦陵哭笑不得,道:“你不先问梵天,倒关心我的感情问题?”

“哎,说得对,我怎么忘了。”花嫁吐了吐舌头,笑道,“他们呢?我都出来了,他们都比我强,应该老早出来了吧?”

“没有。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迦陵朝天翻个白眼,“我也很疑惑,怎么会是你?我一直以为会是牧离呢。”

“真的么?原来我比牧离还强大呀!”花嫁沾沾自喜了一会,又忽然想起来:“那他们呢?有没有危险??”

迦陵摇了摇头:“没有。师父被我的幻术控制,至少在五个时辰内不会醒转。魔域桃源在两个时辰内会自动消失,梵天他们便可以出来了。”

“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个劲去砍树了!”花嫁悲鸣,“那现在怎么办?”

“梵天他们很快都会从心魔困境中醒转来,你一路奋起神力砍树过来,他们会很容易顺着这条路找到这里。你先在这儿等他们,我送师父回他在魔界的住所。好在结界已经被我们破了,可以使用御风术,我很快就回来。”迦陵弯腰扶起沉桑,捏个御风诀,向西而去。

“我原来这么厉害~~”花嫁捧着脏兮兮的小脸坐在地上,“哇哈哈,我居然这么厉害……”

一群乌鸦从花嫁头顶扑啦啦的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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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暮色渐起之时,迦陵回来了,梵天赵言几个也都先后赶过来了。几人从花嫁口中得知了沉桑的事情,对迦陵又是感激又是抱歉。都是些没娘的孩子,能够体会弟子和师父之间是一种什么感情,也明白要牺牲师父的信任来救朋友,需要多大的勇气。迦陵也跟大家坦白了自己的“背景”,包括一开始故意甩开众人去找沉桑希望避开双方冲突的打算等等。到了此时此地,众人都明白,彼此的信任团结是成功的关键,因此,更加能够相互体谅理解。

一干小仙被心魔困了十来天,脸色都不是太好。更何况,在心魔困境中直面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有的甚至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的的感觉,那种强烈的震撼,也让小仙们不禁仔细反思自己素日的行为和意愿。因此十多日下来,众人都有些疲倦不堪。

桃花林已经消失了,四周,是一片青翠的山岗。

“今晚先就地休息一下吧,大家也都累了。”迦陵看了看天色道。刚才送沉桑回去时,迦陵又顺手牵羊的拿了些鲜蔬果脯之类回来,神仙饿个十来天自然是不会死的,但吃惯了后又被动绝食的感觉毕竟还是不太好。

z因把菜肴一一布置好,该加点佐料的加点佐料,该重新整制的回锅重新烹饪,反正变点锅碗瓢盆这个本事众小仙还是有的。

花嫁围着超级大厨z因转圈,闻到菜饭香味悠悠飘出,小丫头激动得热泪盈眶:“z因,我代表翩跹宣布,我太爱你了!”

z因微微一笑,顺手夹了块海棠陈皮兔脯给花嫁。

“z因,”花嫁一边心满意足的撕着兔脯一边问,“你在心魔中有没有看见翩跹呀?”

“没有。”z因笑道,“在心魔中,我是个一心一意要争取第一名的好学生。我一直认为我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呢,原来我竟是这么好强的一个人。”

“不要谦虚,”花嫁拍拍z因,“悄悄告诉你哦,在仙界最值得嫁的十小新好男人中,你排名榜首。”

z因失笑:“还有这个榜?”

“有啊有啊。”花嫁忙点头,“放心拉,你本来就是很优秀的!可惜翩跹已经捷足先登了。唉唉唉,我该先下手为强啊!”

z因笑了:“吃东西吧你。”

梵天轻飘飘的瞄了花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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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沉默了半晌,坐到赵言身边,小声问:“你的心魔是什么?”

赵言想起奈何桥上那张温暖的笑容,摇头笑了笑:“我的心魔是,怀疑自己从地府到天庭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哦,没有其他的了吗?”花错的声音闷闷的。

“没有。”赵言拿一手支着下巴,“只这一个心魔就把我打垮了,没轮得上其他心魔登场。你呢?”

“我看见你了。”花错弱弱的说。

“什么?”赵言没听清。

“没什么,吃饭。”花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自顾自的走到z因旁边去。

众人狼吞虎咽的吃饭,休息,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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