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珍带着夏梓瑶回了家。

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 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清楚额的知道, 自己带着她回去, 会有什么样的风波, 会带来怎样的争吵, 会让那个刚刚嫁给自己成为妻子的女人遭受怎样的伤害, 但是,他还是做了。

老太爷让他跪在祖宗的灵位前, 让他忏悔,让他道歉, 让他向自己的新婚妻子请求原谅, 他统统做了。

但有一件事, 始终不肯退步, 那就是他坚持让夏梓瑶葬入欧阳家的陵墓,作为自己的妻子!

久病在床的老太爷翘着胡子气喘如牛:“不可能!我就算死,也不会让这样身份低贱的女子进入咱们家的大门!”

尽管老了,但他那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莫说妻子了, 就连妾的身份都不可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 问问你自己, 对不对得起你的妻子!你这样做,将她置于何地?!”

欧阳珍回过头,柔弱清秀的小妻子眼中带着泪水,默默不语,只一双美丽的眼睛闪烁着盈盈的泪光。

这是她无声的哀求。

欧阳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掀起自己的衣袍。对着自己祖父的床前,沉沉的跪下,重重的磕在地上,“孙儿不孝!”

老太爷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颤抖的指着他,“你!!!……”

欧阳珍磕了一个头,迅速的站起来,又对着自己的妻子深深地跪下,“我对不起你!”

小妻子已经吓坏了!她遵守家中的教养,从小就被教导要尊敬的自己的丈夫,以夫为天,适才她无声的流泪,也不过是微弱的抗拒,为了维护自己作为正妻的尊严而已,若是……若是他强硬的要求,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的丈夫对着自己下了跪!女戒里没有任何一项能告诉她,遇见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做!她不知所措,吓出了眼泪!

然而,不等她彻底的回过神来,她刚刚成亲不到三天的丈夫已经挺直了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伸手,老太爷传来暴怒的话语:“你要是敢把她葬在我们家的陵园,老夫就把你逐出家族!”

她敬畏而崇拜的丈夫蓦地站住了,回过头,冷漠的看着他们的额方向,不带任何感情的说:“我知道了。”

他带着那具尸首,离开了家。

夏梓瑶的尸体,他葬在了西山,葬礼办得非常的朴素,甚至可以说没有葬礼,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来吊唁,只有他花钱请来的工人来回的忙碌着,夏梓瑶的墓碑上,写着几个字:“欧阳一梦之妻夏氏”。

他保留了自己的姓氏,却放弃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欧阳珍,只有欧阳一梦。

人生如此,不过黄粱一梦罢了。

他依然活跃在苏州的文人圈子里,依然在酒馆、妓院、茶肆这样下九流的地方留恋,他不考功名,不卖字画,写埋头写书,写人间情爱,写稗官野史,写奇人异事,写他从前想写的一切的东西,他赚了很多钱,足够为当时最有名的花魁赎身无数次,当时,他愿意为之挥洒千金的那个人已经不再了。

欧阳一梦住在西山上,在夏梓瑶的墓前,盖了一座小房子,家中只有零星的几个仆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再无其他。

有时候,他会在下山的时候,撞见自己曾见过几次的妻子,小妻子总是连忙闪躲,退到一边,不敢与他说话。

他便也付之一笑。

有一年,他叫住了那个女子,在她惊喜的神色中,神色疏淡地问道:“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这五个字让那个女子泪流满面。

她想要摇头,却最终点了头,“我很好,你呢?”

欧阳一梦飒然的笑了,“我很好!”

除了心里的那一角是苦的,他是真的很好,有钱,有名声,被人尊敬,生活无忧,怎么能不好!?

女子带着泪凄然的看着她,最后浅浅的苦涩地笑了。你过得好,那就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夏梓瑶的墓碑,十年了,那墓碑干干净净,看得出经常被人清理,墓前种了一株桃花树,在三月的春风里,开的娇艳。她恍惚了,好像在那烂漫的桃花中看见了那个抢走了她最重要的人的那个女人。

“我、我走了!”她仓皇的告退,只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不堪一击。

“刘氏——”走出几步,欧阳一梦叫住她,他叫她刘氏,他甚至不知道她的闺名,“我跟你和离吧。”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如果你不喜欢我来这里打扰你,我以后……”难道她连一个名分都不配拥有吗?!连着最后的一点东西也要被剥夺吗?!

“不,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相公……”小妻子咬住唇。

“耽误你这么久,对不起。”他含笑说,“只是每次见我,你都躲得远远的,像是怕我似的。”

小妻子连忙摇头,“没有~”

唐回却已经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刘氏,离开欧阳家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她不懂为什么,只是摇头,只是绝望,她甚至后悔自己不该今日上山。

“当初我迫于祖父的命令娶了你,刘氏,对不住!”唐回道,“你至今还是清白身,就算改嫁,你的夫君也会敬重你。你若是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有一些认识的朋友,可以帮你……”

“不!”她一个劲儿的摇头,抗拒着,几乎想逃走。

“去嫁人吧!过属于你的生活,十年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不必守着我这样一个不会回头的男人,我给不了你幸福。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遇见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为他生儿育女,过正常的生活。”

他目光柔和,看着她,带着歉疚,带着关爱,却没有属于夫妻的怜爱。

“不!我不!我不要嫁给别人!我这辈子只是你的妻子!我不和离!你要是不愿意再看见我,就休了我!”

被休弃之后,她也没有颜面活着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哭着跑下了山。他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刘氏再没有上过山,她孤独的守着自己在欧阳家的位置,没有丈夫,没有子女,直到死亡。

欧阳一梦也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他再也没有回过欧阳家,守着西山上的墓碑,日复一日的写着自己想写的东西,空闲的时候,就在她的墓碑附近种树,都是桃花树。几十年后,西山上有了一片美丽异常的桃花林,穿过幽深的桃花林,走到最深处,有一棵最大的桃花树,忠诚的守卫着一座墓,只是墓碑上的字发生了些许变化:欧阳一梦与爱妻夏氏之墓。

守墓的人向每一个来到此处的人讲述着美丽的故事,渐渐地,这里变成了一个有名的情人去所,那棵最大的桃花树,挂满了年轻的男子女子祈求爱情的红布,在三月的春风里摇曳生姿。

人们说,他们有时候能在桃花树上看见英俊的男子和美丽的女子相偎相依,幸福美满。

唐回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在残存的梦的影像里,还看得见那株巨大的美丽的桃花树。

他顾不得净面洗漱,跳下床拿起自己的画笔和宣纸,在纸上奋笔疾书,只一个时辰的时间,画成了一幅画。等笔墨晾干,他叫来了小厮,叮嘱几句,呆小厮带着画作跑远,才回到房间。

睡了一觉,唐回浑身充满了无限的精力。他又想起了一件事,跑进房,拿出自己离家带着的包裹,打开一看。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还好!

钱还没有花完!

他离家的时候,带了两千两。欧阳毕竟不是世事全然不通的一点儿烟火气也没有的书生,他深知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独自生活,没有钱可不行!

但是,他向来奢侈惯了,刚出来,吃用还按照家中的规格,银钱像流水般逝去,到后来,住的地方也换了,便只挑廉价的来。

到如今,他手头只剩下了六七百两银子。

这笔钱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足够一大家子一辈子的吃用了,但是,对于唐回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况且,他还有一个金贵的小妻子等着自己来养活呢!

夏梓瑶虽然不是苏州最有名的官妓,但也是有名的官妓之一,她赎身的价钱,上一世他已经知道了,是三千两白银,这一回,应该也相差不多。

赎身要钱,成婚要钱,以后在一起生活,还是要钱!清贫的生活,他自己过不下去,自然也不肯让夏梓瑶和他一起,所以,挣钱,成了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得获得佳人的芳心!

唐回巴拉了一下自己的钱,算了算,他要是包下夏梓瑶几个月……未必不可行,长久的相处是培养感情的重要手段,但是……也有弊端,若是,她觉得自己过于冒失,图谋不轨,那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这笔钱,怎么使用,还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不过,和她见面,还是必须的。

把银票收好,唐回吐出一口浊气,跳下床,将自己收拾一番,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他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去自己的好朋友明林家中。

“子林,最近可有什么诗会?”他问。

明林也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被唐回拉起来,迷迷瞪瞪间,转动自己的脑袋想了想,“诗会?……没有啊!……我想想,好像最近有一个画会……在……在哪里办来着?……哎呀!我想起来了!在倚月楼!对!就是在倚月楼!”

唐回目光灼灼的看着明林,“我想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参考明朝社会背景。男主前世略渣,不过,也跟时代有关,他还是比较开明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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