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荒泯自认为他是个绅士,是个很保守的人。

所以,待陈灵和廖姗姗走远之后,他识相地松开手,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起身为丑门海整好下摆,抚平衣褶,把本来就好好系着的鞋带也解开重新系一遍,伺候得简直是周到体贴。一切打理完毕,她还蜷缩在沙发内侧,悄无声息。

绅士体贴的荒泯不知道,这景象愈发像是一臭流氓行凶得逞了,第二天早上,那受害者趴在沙发上默默地哭。

如果荒泯点上一支烟在指尖烧着,再说句:“已经这样了,你就看开点吧。”

那就彻底狗血了。

“怎么了?”荒泯推推她,半开玩笑地问。没有得到回答。

“生气了?”还真闹脾气了啊,他想。

“真生气了?”他暗自笑了一下,想到怎么去惹她,伸手去捏她的腰。

一捏之下,无数层重重叠叠的衣物从手里滑出,就是没碰到肉。

除了长衫,每一件上衣都塞在相同材质的裤子里,裤子塞在袜子里,袜子塞在到小腿中部的特质鞋子里。就算他今天真的想下手,仅仅脱衣服一项工作就要进行十几分钟;如果丑门海不乐意,那么连虞姬硬上弓的机会都没有。

衣料总厚度已经达到iso9595,防弹防爆防水防狼标准。

荒泯心中一时百转千回,心说估计瞳雪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己要不要庆祝一下?

……所以说,荒泯是个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里有硫酸的人啊。

丑门海又往里缩了缩,不言不语。她在考虑荒泯刚才的话,脑子里有点乱,正好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激发一下思路。

现在的宋东祁是百年前送进血池的那个,替代了应该三十几岁的宋家家主。凤千久的身躯也是百年前的那个,而且应该比宋东祁还大些,因为东祁说那人是他在国外认识的老师。

刚才荒泯也说了,凤千久就是廖千秋的哥哥,本该好好发展地下产业,却被什么人怂恿着去研究生命的奥秘。

那么,那时的廖千秋呢?作为兄弟,一明一暗,总不可能对自己哥哥在马楠岛所做的事情毫无察觉吧?

这一代廖千秋是崭新的,还是百年前的怪物?

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起同样的名字?

如果是的话,廖家对陈灵的栽培也就事出有因了,荒泯的凑热闹也很可以解释清楚。

宋东祁。凤千久。廖千秋。

好吧,她确实从乱麻一般的线索里找到了一点点规律。那就是……

……为什么所有的豪门都要走相似的路线?他们不烦吗?

“还有谁也是替换过的,都来我这里签个到吧。”她闷闷地说着,默默抽出一张纸,举得高高的。

然后就干脆装死尸了。

……

“你看起来很疲惫啊。”荒泯把手从她胁下穿过,轻松架了起来,轻巧地放在沙发上摆出“坐着”的造型。丑门海表现得异常消沉——看样子,她连喘气的热情都没有了。

“嗯,不太像等着包公做主的秦香莲。”他像思量计策的狐狸一样微眯着眼,托起丑门海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表情:“那么,是担心陈灵被人害了?”

她叹口气:“不止担心他一人,其实我也很担心你。”

担心你四处招惹是非,乱趟浑水,提线操纵,戕害人命。

“好吧,那我透露一点消息。”荒泯很满意这答案,颇为受用地说:“你知道,廖家最近正往欧洲发展。”

“你正在查的、欧洲区域发的事情,是廖家的新对头做的。”

“知道了。”丑门海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不信?”荒泯似是极为失望,沉着一张脸慢慢逼近,把鼻息喷在她脸上,呢喃道:“怎地露出这般半信半疑的神色,你认为我会骗你吗?”

她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是不相信,也不是半信半疑。

而是完全地、彻底地、绝对地、根本地连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

事实上,她对摆明了就是来搀一脚捣乱的荒泯的话语,连半信半疑都做不到,她从荒泯的话里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荒泯的中文说得很好。

这是唯一能够确保真实性的结论。

“好吧,如何才能让你相信我?”男人伸出舌尖,在怀里人的脸上划着圈,他乐于看到对方尴尬的神色,感觉她皮肤下瞬间绷紧的肌理。

“能不能告诉我过去的两年里发生了什么?”她问。

“有什么报酬?”荒泯才不会吃亏。

“没什么可给的,你要是不想说,我自己去查。”丑门海推开男人站起来。

“好吧,这次白送。”丑门海被男人拉住,背后传来妥协的声音。

“我以凤千久的身份重新回归廖家,以血兽的身份和幕后之人定了一个协议。我不插手任何事,只把你们回来的时间延后两年,任他私下进行各种动作,但是不可以伤害你。”

“啊!”丑门海两眼放光,俯身“叭嗒”在荒泯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如此虚弱的定位!”

“作为约定,我也不能告诉你更多了,”荒泯摸着自己被亲的脸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想查什么,不过这次的事与廖家无关。他走往长生之路的进程,已经不需要做这种事了。”

“既然与廖家无关……今天订婚的事情也是巧合吗?”

“你很喜欢陈灵?”荒泯瞳仁一缩,变成金色,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从背后勒住她,把人紧紧压制在怀里。

她顾左右而言它地说:“你的女儿很漂亮。”

荒泯轻笑:“义女而已,吃醋了?”

“三十年之后,她只能输给你。”

丑门海再次无语。只听得荒泯带着笑意在耳边说:“情敌一个就够了。”

“光你自己就分成了好几个……”她喏喏地说,脑中浮现了血兽拼图。

无法想象宋东祁和百陌也对自己有想法的景象。丑门海艰难地咽了口水

“我分离开的是力量,不是神志……中枢始终是附在这个身躯里。”荒泯驳斥了一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

两个半小时后,订婚宴正式开始。

陈灵的演技可谓一流,四个人同坐一桌,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快。丑门海一直攥着荒泯的袖子,免得他又故意刺激人。

廖家专门请人来表演助兴节目,一切进行得正酣时,主持人忽然走下台问荒泯:“凤先生,给我们讲讲你最开始创业、赚取属于自己第一桶金的故事吧!”

荒泯淡淡地笑着,带着一种贵族无法达到的风采,走上为了订婚宴搭建的小型舞台。

丑门海看着这人的举手投足,这种从容气度,不是一辈子可以锻炼出来的。只有生生死死,才能锻造出这样一个人。

在宋东祁和兰陵王身上,也可以找到类似的感觉,萧晨虽然有智慧和手段,却少了一些沉淀感。让她心头一动的,不是这种感觉本身,而是似乎还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遇到过。

在哪里呢?

她的思路,被一阵笑声打断。荒泯说,“我原来是屠狗的。”

在座宾客都笑了起来,凤千久做地下产业是袭承传统,谁都知道这只是句玩笑话。

他又淡淡接到:“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全是念书人。”

说罢,向他们的桌子若有若无地一瞥。

陈灵隔着廖姗姗,坐在自己右手侧。

丑门海只觉得一阵想碾死自己的恨意从那个角度飘了过来。

真想一走了之啊……

“说到这个话题,凤先生独身多年,没有婚姻甚至没有情史,现在廖小姐也找到了人生中的另一半,对自己的感情有什么计划吗?”台上的主持趁机探听消息。

作为在场唯一的知情人,丑门海自然知道,当年被荒泯附身了的凤千久连天门都不能出,哪还有工夫考虑那些事情。她津津有味地想,荒泯该不会告诉主持人“我很宅”吧?

“我想,我在等她。”荒泯说着从台上走了下去,坐回丑门海的身边,顿时大厅里各种声音四起。

后来,廖姗姗上台献歌一首,作为职业歌手,她的嗓音还是不错的。丑门海和陈灵隔着一个空座位,她茫然地看着舞台上美丽的女子,没想过自己再见到陈灵,会是如此相逢。

她以为,那该是几十年之后,陈灵也不记得她是谁,子孙满堂,过着不错的生活,那样就好了。

他当年说自己绝对不会结婚,女人只是事业的拖累。

他也对她说,绝对不会哄她、花心思对她好,因为他奋斗的时间用掉一秒就少一秒。

她没有相信,却也不认为陈灵会这么快就决定和一个女子厮守一生。

荒泯牌凤千久又上了台,和负责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片刻后场内响起一首很老的伴奏。

他拿起话筒,低柔缱绻的声音飘了出来。

“看不清胜负成败”

“难料结局悲喜境”

“命运帮我或是帮他”

“谁明此中究竟”

……

带着蛊惑人心力量的声音,一字一字叩击听者的心房。

凤千久唱完,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把话筒递了过来。

扬起的嘴角,无声地摆出唇型:想救他,就趁现在。

她闭上眼,再睁开,回了一个微笑。

“北斗的星,”

丑门海接过话筒清唱起来,迈着特殊的步调走上舞台,像是在跳舞,又像是毫无章法地走路。

“天下无人可修。此道至高。”荒泯低喃,把酒送到口中。

“北斗的星

是谁温柔的眼睛

一勺一勺

舀不尽银河水中的星星

都说相思与春发

我看见相思染尘灰

锦绣斑斓

那是谁织就苦难和繁华

我静听风声和水流

欣赏了广厦千万千

山平海填巨龙仍盘桓在天地间

等我出现

都说相思与春发

我看见相思染尘灰

明月不移

潮汐阴晴入了谁的梦里

我抬袖润我朱砂笔

写下了丹汞的痕迹

风轻云淡苍天抬起慈悲的眉眼

红尘可怜

……”

丑门海一边唱,一边在舞台上行走。

唱到苦难和繁华的时候,她的落脚之处,正是这房间内伤门和景门的方向。

这一首歌,可以救陈灵,也有可能把他卷入更深的漩涡中去。

荒泯不是记忆不全的血兽,无法为这些人所用。那么追求长生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老方。

藏宝图已经告诉你了,去找吧。最终是贪欲吞没了你,还是你征服了贪欲,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只有弱者才会欺负弱者。强者,可以去挑战更强。

她两者都不是。她是丑门海。

一曲结束,荒泯立刻把人拉出大厅,在转角僻静的地方狠狠吻了上去,厮磨啃咬,带着淡淡的酒精味道,气息紊乱了仍不罢休。

“你何必费事,”他狠狠地碾磨着对方的唇齿,看着丑门海不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心里很不开心:“如果你那个受气包朋友陪你来,一曲《镇魂》,没有一个人还能活下来。”

“你到底希望多少人陪我来砸场子?和人打交道,就要用人的方法。”丑门海无奈地看着对方。

荒泯想说什么,手却被攥住了,被牵引着放到对方心口处。

“谢谢你帮了大忙,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廖家在找什么,让我护住很多人的周全。”

她望着荒泯的眼睛,话语真挚,没有任何避讳隐瞒。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荒泯,我一直在想,其实你要是能和陈灵在一起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我能一下子去掉两个心事。”

一是不担心有人害陈灵了。

二是不担心荒泯惦记着她了。

荒泯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丑门海!”

好吧,除了拔腿就跑,她实在想不起什么办法来保护自己了。

……

当天下午,丑门海躺在床上,瞳雪给她揉肚子,听她说之前的事。

她说:“既然他们说是欧洲,那么我们去美国查一下。”

“荒泯的话,只要反着理解就可以了。说不定廖千秋还是凤千久的哥哥呢。”

“趁着廖家花时间去找不老方,我们把大卸活人的事情查清楚吧。总不能那么多小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收了蝙蝠的手表,自然要去的。”瞳雪淡淡应了一声。

“说到受气包……”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听丑门海强忍着困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一边揉,一边偏头研究一旁摊开的书:“你那个叫傅秋肃的朋友明天来看你。”

没有回答。躺着的人胸口缓缓起伏,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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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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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血族第二代的,被第三代灭到仅剩自己一人的,没有氏族没有党派的,俗称废柴亲王的弗里厄,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次低谷期。

他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正在一个叫做“警察局”的地方。

不,这里比警察局还低一级,叫做“派出所”。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片警拿这个笔录本,一边低头写着什么,一边问自己:“那天在烧烤摊子那里闹事的就是你吧?”

“你叫什么?”那人头也不抬地问。

废柴亲王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摸了摸被对方扯破的衣领,想到证件电话现金什么的一样也没在身上,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弗里厄。”

“有家人吗?”对方写下几个字又问。

“我父亲叫弗里刚。”

“……难怪那么横。”

“什么?”亲王不解。

“……没什么。”

那小片警把笔录一放,扶了扶帽沿,语重心长地对他开始了批评教育。

“你父母对你的问题怎么看?”

“你就没考虑过给家里抹黑?”

“你在耽误自己的未来你知道吗?”

“你这样下去会越陷越深的。”

“你不要等走上了犯罪道路再后悔。”……

无比僵硬机械的台词。

这是……现背的吧?

……弗里厄悲摧,谁来救救他!

这人是干什么的?不过是在这一大片平房的住宅区里,被这一大片平房包围着的小派出所的年轻片儿警!也就是管管窨井盖子抓抓小蟊贼什么的。

我可是血族!

我可是贵族!

“什么贵族?”那小警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他想着想着,把第二句给说了出来。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条皱巴巴的西装裤,一边的裤腿上还沾着不少灰尘,皮鞋倒还算是干净,虽然有一只没有系好鞋带儿。

亲王白皙的脸变成了河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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