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一行五人吃过了慧成连夜做好的饭菜之后,便稍微收拾了行李,即刻启程离开成鹤寺。

白荷大师离开之时,便把寺庙里日常事务都交给了弘成来打理。弘成平日本来就是负责接待寺里的香客,这雨下得这样大,香客是肯定不会有了的,他也有时间来处理寺里大小事务。能悟在走之前特意悄悄嘱咐过了弘成,让他多留心能净,弘成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交代过后续事情之后,一行人便开始启程了。正好今日天色赏脸,虽然依旧是下了雨,但还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因此倒也还能勉强赶路,若是昨日那种雨,可就寸步难行了。

白荷大师是熟悉寺里和城里的路的,但是那条沿江的路已经被泛洪的芦花江给淹了,众人只得绕一条更远的路。又加上山路湿滑,白荷大师体力不济,预计还得在山林里过一夜,才能在第二天到达鹤门城。白荷大师下定了决心要去城里,并不怕这些艰难险阻。

“徐施主,我们走这条路,到山脚下的李家村投宿一晚,然后明日再启程去鹤门城,大概中午就能到了。你平时赶山路经验多,觉得如何?”

能悟手里正拿了一张地图,认真地询问徐怀谷的意见。

兴许是受了刚上飞鱼洲之时遇见的那一座鬼村的影响,徐怀谷对这种荒山野岭里的小村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只不过这次情况不同,他们一行有五人,又有上了年纪的白荷大师,因此除了借宿村庄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觉得可以,但是最好还是小心一些。这种偏僻的村子人迹罕至,恐怕对外人并不如何欢迎。”

“徐施主有些多虑了,我们就是一群和尚罢了,借宿一晚不打紧的。更何况,还有施主和武成在,出不了乱子的。”

这句话倒是说在理上。徐怀谷现在虽然隐姓埋名,但是若真是把他惹急了,那就算是芦花江水神亲自来了,也得给几分面子。

抱着这种心态,一行人便继续赶路,终于在临近傍晚之时,来到了李家村。

这是一座典型的山中小村,零零散散的土坯平房,散落在山峦环抱着的一处谷地之中。这村子人口也不多,约莫三四十户左右。此时正值傍晚,有些小房子的烟囱里还有炊烟升起,是有人生活的迹象。

能悟见此,便带领着众人进了村。他找了一家看起来稍大些的屋子,走上前去准备敲门。但也就在此刻,那一间屋子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有一名妇人端了一只灰布盖着的竹篮,快步从屋子里走出来。

于是,这提篮的妇人便和一众人在门口相遇了。

妇人明显是被突如其来的一行人给吓了一跳,慌张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口,怀疑地看着几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能悟见她害怕,连忙和善地答道:“夫人莫急,我们都是山上的和尚。”

说罢,他指了一指自己和其余人身上的僧袍,以表明身份。

妇人看了一眼他,又扫视了一眼其他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能悟见她相信了几分,便又继续说道:“我们一行人本来是准备前去鹤门城,但是奈何原先那条路被水淹了,因此不得已走了远路。我师父年岁已高,不能在山林里过夜,因此想要在此处借宿一宿。冒昧打扰了夫人,不知道夫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休息一晚?”

那妇人犹豫了片刻,微微点头,似是明白了。随即,她便往四周张望了几眼,没看见村子里别的人,便赶紧说道:“先进来,你们赶紧先进来!”

于是一行人便在妇人的指引下进了屋子里。

这屋子里除了妇人之外并

无他人。待得一行人找地方坐下后,那妇人便立在一旁,既带着兴奋,又有些害怕地看着他们一群和尚,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但又不太敢说出口。

徐怀谷一眼就看出这妇人眼神的古怪,便多留了个心眼。

能悟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妇人,道:“这是借宿的费用。另外,不知夫人能否可以给我们准备一些斋饭?赶了一天路,大家也饿了。若是可以,我们愿再出一两银子来买。”

妇人有些受宠若惊,收下了那一两银子,忙道:“一两银子已经绰绰有余,另一两银子倒是不必了。各位师父要斋饭的话,我这就去准备!”

“如此一来,多谢夫人。”

妇人又多看了一行人几眼,便退下了。一行人在大堂里坐下,卸下行李,稍作休息。

徐怀谷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不觉得这妇人有些奇怪吗?”

能悟和慧成都有些吃惊,摇了摇头,并不觉得有何奇怪之处。只有白荷大师犹豫了片刻,才说:“可能只是她见了外人,有些心慌,我见此人心地不像是坏的。”

徐怀谷不做评判,而是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往外边看去。

在朦胧的小雨中,徐怀谷又陆陆续续看见了几名妇人挎着竹篮,从有炊烟的房子里走出,都往同一个方向出村去了。而村子里的男人,却是一个都没见到。

刚才这名妇人也是,若不是徐怀谷一行人恰好到来,她便也是挎着那一只竹篮和这些人一样出村去了。

徐怀谷走到那妇人的竹篮旁,掀开面上的灰布一看,里面是几只陶瓷碗,盛了些饭菜,并无任何异常。恰巧在此时,那妇人也端了斋饭上来,看见徐怀谷打开她的竹篮在看,顿时涨红了脸,也不敢走近,也不敢呵斥,只是站在原地,似有些手足无措。

白荷大师给徐怀谷使了个眼色,徐怀谷赶紧便把灰布重新盖上了,说道:“我刚刚在窗外见着好些妇人都挎着篮子走了,因此有些好奇,夫人莫怪。”

那妇人连忙解释道:“最近农忙,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她们和我一样,都是去送饭的。”

徐怀谷看了眼天色,已经是黑沉沉的了。况且就算是去送饭,也肯定不会往同一个方向去才对,但徐怀谷没有揭破。

那妇人匆匆走过来,提了篮子便要走出屋子。当她打开门临走时,又突然转过了头来,问众人:“诸位师父是懂佛法的,可否知道祈祷祭祀之法?”

白荷大师回答道:“略懂一些。”

妇人点了点头,好像很心虚的模样,也没再说什么,赶紧带上门便快步离开了。

徐怀谷问众人道:“现在你们觉着呢?”

慧成皱起了眉,说道:“是有些奇怪。”

武成说道:“奇怪是有些奇怪,但是人家对我们还是很友善的,或许我们应该尊重一下别人的秘密。”

徐怀谷可不吃这一套,他就是想知道这座村子在隐藏什么秘密,因此他便提议道:“我跟上去看看。”

白荷大师嘱咐道:“去倒是可以去,只是小心些,不要引起人家的敌意。毕竟我们还在这村子的地界上,要尊敬几分的。”

徐怀谷微微颔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轻踏着脚步,往妇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论跟踪之术,徐怀谷是很擅长的,更不用说跟着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他一路跟着妇人走去,那妇人虽然小心翼翼地回了好几次头,但是都没有发现徐怀谷。

约莫出村走了一里路,那妇人终于在一座庙前停了下来。

徐怀谷远远地看去,那庙里灯火通

明,有不少嘈杂的人声传来,应该有不少人,看来之前那些妇人们的目的地都是这里了。

妇人挎着竹篮走了进去,徐怀谷则从侧面绕过去,然后轻踏地面,身形腾空跃起,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庙的顶部。

徐怀谷拿开两片瓦片,往庙里看去。

庙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不仅有那些送饭菜的妇人,男人们也都在里面。难怪之前在村子里没见到男人,原来都是聚在了这里。

他看见妇人们纷纷把竹篮里的菜肴拿出来,放在庙里的那一尊雕像前,像是在供奉它。

徐怀谷看了一眼那雕像,是一名身形高挑的长发女子。那女子眼神尖锐,手里拿了一只破碎的木浆,做出猛地往水面砸去的模样,周围水花翻滚,惊起大浪。

这并不是道教或佛教中任何一个人物,也不是城隍爷,只有可能是当地的水神。只不过就这么一看,这水神颇有一种凶神恶煞之感,反正不像良善之辈。

杂七杂八的水神和山神庙,徐怀谷在飞鱼洲一路走来见得太多了。飞鱼洲虽然是道教盛行之地,但是这底层百姓的信仰却混乱不堪。相比而言,东扶摇洲的情况就好多了,徐怀谷在东扶摇洲很少见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神庙。

当然,徐怀谷现在并没有把这些和一个人联系起来。当时在兰考山之时,那个假山神说出口的名字,梅咏。飞鱼洲底层山神水神混乱不堪,和此人关系很大。

看起来,这个村子的人正在祭拜当地的水神。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徐怀谷思虑过多了,这件事无可厚非。

但正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之前借宿给他们的那一名妇人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徐怀谷看见她快步走到雕像前,对着旁边一名身形干瘦、留着长胡须的老人说话。

那妇人带着祈求的语气说道:“刘大仙,您看看能不能发发善心,把那两个孩子放了?咱们这么干,是要遭天谴的啊!”

“我知道你心善,可是他们却放不得!要是放了他们,水神大人发怒,又涨了洪水淹了我们村子可如何是好!这两天雨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些,你难道是想要大家的努力功亏一篑?你莫要再求我了,放不得!”

“刘大仙!我也怕村子被淹啊!只是……只是这么丧尽天良,你我要遭天谴的!”

“天谴!什么天谴!今年洪水涨的这么高,这就是天谴!好不容易水神大人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决不能丢了!况且那两个孩子只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而已,又不是你亲生的,也轮不到你来担心!”

“刘大仙!我实话跟你说,今天傍晚村子里来了几个和尚,说是懂一些法术和祭祀的道理,我想着能不能让他们来试一试?如果能救下两个孩子的命,也是天大的功德啊!”

那老人一听,急得吹胡子瞪眼,骂道:“这么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在村子里接待外人!水神大人前两天亲自留的指示,说要一对童男童女给他做弟子,才会把洪水退下,几个和尚能顶个屁用!来人啊,把她锁起来,千万不能让那几个外人知道此事!等到明天早上仪式完成,把那两孩子献给水神大人了之后再说!”

庙里面开始混乱起来,妇人被一群人拉扯着带了下去。

原来这一场祭祀并不是普通的祭祀,而是要牺牲两名孩子的拿人命做奉献的祭祀!

徐怀谷悄悄地把瓦片盖上,转头看向芦花江的方向,眼神之中杀意凛然。

堂堂一方水神,不为民求福,反而堕落至此,况且行事敢如此嚣张跋扈,他还从没见过!

不过算她倒霉,送死送到徐怀谷头上来,可就不怪他不讲道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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