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莲愣了半晌,方才哭出来,瞬间泪如滂沱,哽咽难语:“先生刚刚说他命贵至极,难道游子不思衣锦返乡么?”

祈奕摇头道:“不会,这字上写着呢,您看啊,这个字啊,从上往下看,看的是运程。从下往上看,看的是人品德行。您看这个字从下往上看,读作什么?乃是‘大王八’,哎,所谓王八,即是缩头乌龟,这人都成了乌龟,无德无品无人伦了,他还返乡做什么?所以,大姐就不要抱希望了,这人已经不是人了。”

秦香莲闻言,眼中愕然与痛苦交织,那泪水哗的一下打开闸门,扑簌簌就一阵阵滚落起来。

两个孩子见母亲一哭,一边一个抱着母亲腿杆子,也哇哇大哭起来:“娘啊,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啊?您不是说爹爹过些时日就回去看爷爷奶奶,接我们吗?如何这位哥哥又说爹爹永远不回去了?”

“娘啊?”

“儿啊?”

三个人搂成一团,直哭得泪水汪洋。哭得祈奕也差点要哭,忙喝一口水,总算想起一招来,忙着把龟壳拿在手里道:“我再替大姐与孩子卜一卦吧。”

说完这话,也不等秦香莲答话,就把龟壳一通乱摇晃,然后倒出铜钱,假装将铜钱拨一拨,冷不丁抽一冷气。

秦香莲本来哭得正来劲儿,见此状吓得也不敢哭了,紧张兮兮问祈奕:“敢问先生,可是不妥?”

祈奕左右一瞄,压低声音道:“敢问大姐,最近是否得罪了贵人,或是与人有什么官司纠葛啊?”

秦香莲闻言脸色大变,神色戒备瞅着祈奕,怀搂着一双儿女,浑身不有自主簌簌抖索。

祈奕见她抖抖索索,凄凄惨惨,实在可怜,心下有些不忍,可是,想到她即将遭遇,一双孩子还小,面临那样的绝境,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傻了,遂狠下心来,继续吓唬,以图挽救这个可怜女人母子于倒悬:“不瞒大姐,大姐今日最好不要离开开封府,否则,血光之灾在眼前啊。”

秦香莲吓得一双眼睛溜溜圆,哭兮兮只作揖:“敢问先生,可有解法?”

祈奕故意皱眉又摇头,然后言道:“嗯,有了,这卦象虽然凶险,却也并非没有生机。”

秦香莲忙道:“什么生机?”

祈奕提笔写了四个字递过去,道:“这是你唯一生机,切忌不可心慈手软,否则悔之晚矣!”

言罢抛下一吊钱给茶疗老板:“他们茶钱算我的,剩下与她们包上干粮。”回头对秦香莲一抱拳:“我旬日歇在悦来客栈落脚,大姐若有疑惑,可去寻我,只要告诉掌柜,说寻找二公子即可。”

却说秦香莲写过祈奕,展开字条,立时眼皮乱蹦,心慌意乱:“你死我活?”

一时间泪如雨下,痛断肝肠。

“难道没有夫妻和谐,父子团圆之日么?”

秦香莲大放悲声,两个孩子见娘亲哭的凄惨,懵里懵懂也跟着哭起来。

祈奕不忍听闻,堵起耳朵。

茶寮老板不知就里,也被她母子三人哭得心直发酸,手里也是一通忙碌,替他们不母子包起三五十芝麻饼子,又替他们装满水囊,叹气劝慰道:“算你们母子命好,是出门遇贵人,现如今好人稀罕呢!”

却说祈奕离开城门走了几步,又悄悄折回来躲在暗处,止不住眼泪花花,偷偷瞅着她母子仨人。

秦香莲跟哪儿哭一阵,发一阵呆,拉着孩子们转身往回走。看摸样似乎要重回开封府。

祈奕那个高兴啊,以为自己改变历史剧情了。已经开始想着回家如何给瞎婆炫耀这惊心动魄一幕了。

但是啊,但是!

到最后,祈奕终究空喜一场。

秦香莲走了几步,打住了脚步,对着祈奕消失方向低头福一福身,道:“多谢恩公!”

言罢毅然转身,拉起两个孩子脚步蹒跚,出城去了。

祈奕恨得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难道真的宁愿自己死,也要成全负心汉么?

祈奕气也白气,人家夫妻间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卿何事?无奈何,祈奕只得气呼呼回转客栈。却在客栈借口迎面撞上一脸焦急白玉堂,正在心急火燎往外赶呢!

见了祈奕,立时眉毛倒竖,一把拽住叨叨起来:“你这是什么鬼样子?妆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哥哥我少你吃穿,还是少你花费啊?你竟然这般破衣烂衫,装神弄鬼?”

祈奕原本还准备万不得已算卦为生呢,今见他这般诋毁,顿生不满,不过一瞬,祈奕脑子里划过一道光亮,一计生成。

遂把嘴一翘,眼皮子一耷拉:“你是没少我吃穿,可是,每天把人关在笼子里,人家不会闷么?你每天偷溜出门,就是为了摆脱我,以为我不知道呢?”

白玉堂不喜欢祈奕跟着出门,叫别人指指点点评论说:“这个小子,娇娇弱弱,恰似个丫头哟!”

更不喜欢一众大老粗,眼睛黏着祈奕看。所以不喜爱带他出门去。

这会儿见祈奕点明他的心机,有些惭愧,把心一横:“好,只要你不再扮成这个鬼样子,我今天就带你出城骑马去。”

祈奕闻言大喜,忙叨叨租车代步。白玉堂不以为然:“我可以骑马带你,也可以替你牵马坠蹬,何必多事租车?”

这话倒提醒了祈奕:“这倒是了,不如义兄驾车,把那马牵在车后,到了野外空旷之地,再行跑马练习,岂不一双两好。”

白玉堂见一向不甚热乎的义妹,忽而撒娇埋怨,忽而软语相求,心中一惊一乍,甚是欢喜,焉有不从之理。轻巧拧下车把式,在人家尚未抗议之前,抖出一块银子丢给车把势:“我包你一天车费。”

却说祈奕兄妹驾车出了城门,白玉堂便将祈奕扶上自己爱骑菊花青,自己悠哉游哉赶着驴车,牵着菊花青缰绳,兄妹两个并排走着聊着。

白玉堂今日异常兴奋,嘴里不住口跟祈奕说着城外地名景致,风土人情,走了几里地,看了不下十个遛马场,都被祈奕否决了:“不好不好,这里太窄了。”或是:“这里有庄稼呢,再走远些,左不过是玩耍散心,义兄若是嫌烦,我们回去好了。”

白玉堂哪里会烦呢,他乐得消闲,恨不得这样走一辈才好呢。

祈奕一边应付着白玉堂说话,一双眼盯着官道往前瞅,约莫走了二三里地,并不见秦香莲母子三人,祈奕心里直发慌,难不成历史有了变化,秦香莲母子们已经被谋了。又不敢稍露口风,悄声追问白玉堂:“义兄,这是往蔡县的路么?”

白玉堂回头,目光灼灼:“没错啊?怎么?义妹是要去蔡县玩耍?”

祈奕点头又摇头:“哦,倒不是稀罕蔡县,只我听说蔡县有座关帝庙,香火甚是灵验,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上柱香。”

白玉堂一声嗤笑:“你听谁说的,那关帝庙香火……”

说这话,马车悠悠转过一片郁郁竹林,前面晃晃悠悠一大二小三个人儿,不是秦香莲母子们是谁?

祈奕忙着对那白玉堂一声嘘:“义兄,看见前面三人没有?像是秦香莲呢,驸马陈世美的原配妻子。”

白玉堂凝神一看,也认出来了:“也,她们不是在开封府告状吗?如何又在这里?”

祈奕得意之下,不自觉露了口风:“秦香莲是个痴心烂好人,她怕包大人铡了陈世美,撤了诉状,说是要等陈世美自己良心发现,回去接他们。“

白玉堂一声冷哼:“父母都不认猪狗玩意儿,会良心发现?也只有这种蠢女人才信!”

祈奕忙点头附和:“正是这话,不如我们赶上去劝劝她可好?”

白玉堂多灵巧人,前后一捋捋,顿时明了,那个气哟,蹭蹭冒,蓦地勒住了车驾,一个鹞子翻身飞身祈奕马前站立,长发飘飘,衣袂翻飞,右手握剑扛在肩上,左手下意识在眉眼处一抹,斜也身子,一双桃花眼,黑眸灿灿,光华灿灿,似笑非笑,宜喜宜嗔,不眨的盯着祈奕半晌。

随即眉峰轻挑,勾唇露齿,笑出声来:“义妹,你倒是赏景呢,还是寻人呢?不明不白,我可不奉陪。”

端的是媚态横生,荡人心魄。这样的入骨风骚,无论陌路旧识,都会被吸引魅惑。

祈奕自诩心智成熟,久经沙场,也不免心弦一荡一漾,脸若桃花低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他眼睛:“都有,既为游玩,也为骑马,最最主要,小妹想看看义兄身手。”

白玉堂眼中冷冽凛凛:“身手?”

心中怒吼腾起,原来不是要跟自己踏青赏春,却是以情谋事呢!

祈奕微笑点头:“对呀,我算定陈世美不会放过秦香莲母子,将要杀之灭口,所以,我才请了义兄来,想帮帮她们。”

这事儿叫白玉堂自己遇上,肯定伸手就管了,如今偏生要作兴,仰头挑眉:“她自己烂好心,没人逼她,即便死了,也是他夫妻间恩爱,你情我愿,与外人何干?你又何必横生枝节?”

祈奕一愣:“咦,七侠五义,展昭是侠,义兄是义士,侠客义士,顾名思义就是行侠仗义呀。”

白玉堂闻言冷了脸,调转马头,扬鞭催蹄:“我是锦毛鼠,睚眦必报,平生最恨人欺骗!行侠仗义,你找那只猫去吧!”

祈奕被忽然变故打懵了。

这些日子跟白玉堂相处,祈奕见他虽然我行我素,率性而为,对自己还算迁就。有知道他嫉恶如仇,抱打不平,常常出钱出力,宝剑衣衫,也不知道当过几回了。这才胆子大了几分,自作主张一回。原以为他会乐得顺水推舟。

白玉堂瞬间翻脸,祈奕实没料到,有些失措。

一时愣在当场,蛾眉紧蹙:看来自己高估了自己影响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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