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回国时, 纪欣欣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总地来说还是觉得大多数事情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一次匆匆向学校申请回国交流的项目, 一切都是临时抱佛脚的决定,纪欣欣也忙了个焦头烂额。

带着一群外国学生上了飞机后,纪欣欣就在自己的座位上睡了过去。

她身旁的年轻男人轻声问空姐要了一张毯子盖到纪欣欣的身上。

一些跨国航班因为飞得高,半途中机舱内降温是很正常的事情。

旁边的学生挤眉弄眼地挤兑道:“里昂,这次欣带着我们回国,去的还是她的城市,说不定我们能去她家里作客,你还能见到她的父母呢?”

里昂抬头瞪了对方一眼:“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她, 临时申请这个项目的带队人, 她累坏了。”

“是是是,你们俩天天住在一个屋檐底下, 我们肯定没你了解她怎么累,哈哈哈哈。”

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怎么可能安静得下来, 前后左右的学生都探头探脑地往里昂和纪欣欣这边看, 然后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里昂不理会他们,他想了想,伸手轻轻让纪欣欣的头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然后取出自己随身带的书翻阅。

飞机载着一行从法国而来的交换生落地时, 纪欣欣堪堪醒过来, 她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看向里昂, 笑着道谢:“我睡了这么久?抱歉,你也没吃东西吧?”

“没事。”里昂面不改色, “你饿了吗?”

“还好,我吃不惯飞机餐, 等会儿下飞机了学校应该有安排午餐,或者我带你们去吃临湖大学的食堂?我在临湖大学四年,对食堂感情非常深厚。”纪欣欣朝里昂眨了一下眼睛,“我可以把我的宝藏窗口分享给你。”

里昂伸手去理纪欣欣睡乱的头发,动作暧昧又自然:“好啊,你喜欢的一切我都想尝试一下。”

纪欣欣看着他,轻声感叹:“还好还有你在。”

“什么?”里昂没听清楚地问道。

“我说――你人生地不熟,还不会讲中文,可不要在没有我的情况下随意行动啊。”纪欣欣戳了戳里昂的肩膀,叮嘱他。

首先,得避免还没和纪繁音见面过的人和她碰上。

里昂的家境也不错,纪繁音既然出于尚不明了的理由那么缺钱,说不定她会对里昂一起下手。

纪欣欣还有许多维持着良好关系的朋友、导师、长辈,但这些人和她海里的鱼不一样。

这些人不是纪繁音能去当“替身”的方式换取金钱报酬的。

所以纪欣欣现在暂时只将重点放在了对自己有爱情因子的人。

她转头去看飞机窗外缓缓向后退的景物,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如果输了,说不定就把一切都输了。

而且纪欣欣想证明一件事。

……她想证明自己不仅打败了从前的“纪繁音”,也同样能打败现在的纪繁音。

尽管现在的道路都是因为扭曲的憧憬而铺出,但纪欣欣不准备停留在过去的阴影中。

哪怕是梦里的那个纪繁音,纪欣欣也不想输。

……

纪繁音坐的车直接从机场抵达和宋时遇预约的见面地点。

这时她手机朋友圈里已经刷出了临湖大学公众号的文章,说法国留学生一行人今天中午就会抵达机场,我校师生谁谁谁前往迎接云云。

――也就是说,纪欣欣他们中午就到?

那宋时遇怎么不去接机?

哦,一定是因为有学校那边派人去接整个团体,纪欣欣也不能单独走开吧。

纪繁音关闭手机提了行李箱下车,走进餐厅对服务员报了桌号。

她来得比十一点还早了十分钟,因为想提前和宋时遇谈谈。

宋时遇果然已经到了,他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份菜单,却好像并没有仔细看菜单内容,而是略显得不安焦躁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饰品。

听见纪繁音行李箱在地上轱辘滑近的声音,宋时遇才抬起了头来,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你来了。”

他说完,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行李箱。

“晚上要去什么地方过夜吗?”宋时遇不动声色地问。

“刚回来。”纪繁音简洁地答完,直接坐下了。

宋时遇看着纪繁音的动作,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纪繁音?”

还没到点,当然就还没上班。

纪繁音淡淡嗯了一声,把行李箱拖到靠墙的位置放好。

宋时遇眼里亮起光彩:“你看这枚领夹,还记得吗?”

纪繁音无动于衷地扫了眼,没印象。

“――是你两年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不记得了?”宋时遇愣了一下,又把衬衫袖口的扣子解开给她看男式手环,“那这个呢?这个你总记得吧?是今年我生日你给我的。”

纪繁音十指交叉看着急迫的宋时遇,她冷静又残酷地说:“那是陪你过生日的‘纪欣欣’送你的,而且也不是同一个吧。”

那个不是早就被宋时遇自己摔坏了,他还自己偷偷摸摸买一个一样的、新的,难道以为长得一样,所代表的意义也一样?

宋时遇倏地收紧了自己的五指。

纪繁音看看手表,开门见山地说:“还没到时间,我有点事情想提前和你谈。”

宋时遇下意识坐正身体:“什么事?”

“相亲的进展还顺利吗?准备什么时候订婚结婚?”纪繁音直截了当地问。

宋时遇怔忡片刻,像是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似的:“结婚?和谁?”

“陈云珊小姐。”纪繁音点明,“或者你还有相处得更好的相亲对象?”

“我和陈云珊根本不是相亲!”宋时遇立刻辩解,上半身焦急地往前稍稍倾斜,“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也是第一次见她,是我妈偷偷瞒着我安排的,我们就吃过那一顿饭!”

纪繁音冷漠地“哦”一声,继续问:“所以进展怎么样?”

“篮球赛的那一次是偶遇。她来看她弟弟的比赛,我是受校方邀请,那天我都没送她回家!”宋时遇的语速加快,“在那之后,我即使再和陈云珊碰面,也都是社交场合点头之交,更没有别的相亲对象――如果我有,我怎么会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这我不知道,毕竟你一边说自己喜欢纪欣欣,一边又能对我求交往,再加一个相亲对象也不是不可能。”纪繁音哼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

――而今天纪欣欣回国,宋时遇居然在这边跟她解释自己没有在相亲,他的行为和他的言辞从一开始就是那么分裂。

宋时遇脱口而出:“虽然我心中有从前对欣欣的爱,但现在也有对你的――”

他说到半路的话戛然而止,自己脸上率先浮现出一丝愕然之意。

“对我的怜悯?”纪繁音帮他说了下去。

“……”宋时遇没回答。

纪繁音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才继续说:“但陈小姐好像马上就要和相亲对象订婚了。为了避免风险,我决定停止和你的雇佣关系。”

宋时遇的眼睛随着纪繁音的话逐渐睁大,他不假思索地反驳:“不可以。”

“纪欣欣不是回国了吗?”纪繁音事不关己地说,“去找她吧,她才是你的白月光。”

“纪繁音!”宋时遇怒声喊道。

一个正准备走过来问是否需要点单的服务员立刻麻溜掉头离开。

纪繁音对宋时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是公共场合,请不要打扰他人用餐。”

宋时遇的胸膛起伏几下,好不容易才将愤怒压制下去。

他恨极地问:“你到底想逼问我什么?想听我亲口说什么?是想听我对你坦白我现在喜欢的人不是你妹妹,我移情别恋,我喜欢上了你吗?”

纪繁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刚要说“不”的时候,宋时遇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啊,我是移情别恋,我是喜欢上你,比以前喜欢欣欣更喜欢,她现在比不上你!你满意了吗?”

宋时遇的情绪突然爆发,隔着一张桌子的纪繁音却丝毫没有受到他的感染。

她冷静地握着玻璃杯审视宋时遇的表情,又仔细回味了下他的台词,笑出了声:“宋时遇,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宋时遇像要吃人似的盯着她。

“我的目的根本不是要你的喜欢、你的爱啊,”纪繁音对宋时遇摊了一下手,“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缺钱。还是说,你到现在都在自欺欺人地以为以前那个喜欢你的‘纪繁音’还在?”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宋时遇沉声说,“我不能承认你已经不再爱我这件事。如果我承认了,那我从前对你的忽视、对你的利用、对你的伤害都算什么?从前对你的否认和我现在对你产生的爱意又算什么?!”

纪繁音听着宋时遇的话,扬了一下眉毛。

她其实并不意外宋时遇会这样想。

自尊过高的人往往会选择性地忽视对自己不利、会动摇他自尊的事物,这是一种维护人格稳定的方式。

所以一直以来,宋时遇都会自觉地为纪繁音看起来不对劲的行为做阅读理解。

纪繁音收钱做替身=纪繁音想保留自尊留在他身边。

纪繁音照顾生病的他=纪繁音对他旧情未了。

纪繁音询问他相亲对象=纪繁音对此感到吃醋嫉妒。

纪繁音拒绝他的交往请求=纪繁音暂时不相信他的诚意。

可蚂蚁多了还咬死象,宋时遇当然也有骗不下去自己的一天。

“――我要是承认了这个前提,不就代表着我是个发现自己爱上了已经不爱自己的人的傻逼吗!”宋时遇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句,甚至纪繁音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脏话。

然后纪繁音疑惑地问他:“请问你觉得你自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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