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短信一来,纪繁音看着银行发来的到账信息:“……”

宋时遇是真的嫌钱烫手?

纪繁音把短信划掉,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宋时遇。

“繁音。”他喊。

“我们没那么熟。”纪繁音提醒他,“宋先生。”

宋时遇脸上的笑容敛了大半:“对不起,纪小姐。”

“请坐。”纪繁音伸手示意他坐下,先拿了电脑出来,“今天要和你谈的内容,章凝和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再最后确认几个日期金额和细节。”

宋时遇坐是坐下了,整个人无心工作,反而有些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和领带,像是第一次去参加面试的新人。

纪繁音寻思自己如果不是这么有道德的一个人,早就写个钻法律空子的合同把宋时遇的公司给坑没了。

工作室到底纪繁音自己也有份,就算临时和章凝互换工作也不抓瞎,把事情和宋时遇一二三清楚地说了一遍。

宋时遇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都没问题的。”

纪繁音:“……”章凝昨天好像还抱怨说这次和宋时遇私底下谈判可能要花不少时间。

“你……吃过了吗?这家餐厅味道不错,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宋时遇忐忑地询问纪繁音的意见,问完后又想是想到什么地补充了一句,“我请客。”

纪繁音本来也没打算直接走。

――坐在餐厅里堂而皇之地谈公事不点菜,让餐厅多尴尬。

“我已经点好了。”她说着关了电脑按下服务铃。

服务员很快赶来。

“可以上菜了。”纪繁音说着,指了指放在桌子靠隔断那一端的盒子,“那是给你的,一会儿你记得带走。”

“是……”宋时遇迟疑了一下,眉梢眼角流露出细微又难以抑制的喜悦,“是送给我的吗?”

纪繁音想了想:“是。”

好听点是送,直白点是“还”。

不过等宋时遇回去打开盒子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用现在就和他说明白。

因为终于不用在宋时遇面前演什么,纪繁音点菜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不仅没参考纪欣欣,就连宋时遇的用餐喜好也没考虑在内。

宋时遇口味清淡,还偏甜口,纪繁音就喜欢吃重口味。

一桌食物上来时,宋时遇的表情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纪繁音率先动了筷。

宋时遇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问:“这是你的喜好吗?”

“是啊。”

“是吗……我以前都不知道。”宋时遇勉强地笑了笑。

纪繁音抬眼看看他。

宋时遇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是她的饮食喜好,又不是以前那个“纪繁音”的。

不过,宋时遇大概连那个也不知道。

宋时遇在桌上唯一能吃的只有一道开水白菜,他夹了一筷子白菜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半,突然停下动作问:“厉宵行那里的那件事情……我以前不知道,抱歉,如果知道的话,应该想办法帮你的。”

“嗯,无所谓。”纪繁音直接把天聊死。

过了几分钟,宋时遇又问:“那厉宵行有没有纠缠你?”

纪繁音抬眼打量了下宋时遇,他憔悴得看起来简直像老了七八岁一样,沧桑得都快被“青年才俊”这个称号领域开除了。

赚钱真的很累,大概连听个八卦的功夫都没有。

纪繁音感同身受。

“厉宵行没这个时间。”她随口说,“和你差不多。”

这个差不多就差不多在都是自找的。

尤其是厉宵行那个病,从无缘无故的痛到现在半瘫,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整出来的。

这下场,纪繁音自己都没想到。

她本来走的就是虐心、虐钱包这条路线,结果好嘛,纪欣欣和厉宵行自己一起,把虐身路线也开了。

“……”宋时遇掩饰情绪地喝了一口水。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纪繁音倒是毫不介意,等她放下筷子,宋时遇才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他问得相当犹豫,双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问完之后嘴唇也抿成一条不太规则的线,看起来紧张又痛苦。

“和你有什么关系?”纪繁音漫不经心地反问,“反正不喜欢你。”

宋时遇一动不动:“……我知道。”

他听到上面那句话,看起来并不是很受打击,只是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早就对此有所心理准备。

纪繁音看了他两眼,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以前喜欢你什么地方?”

宋时遇舔了舔干燥得好像要开裂的下唇。

“不被你喜欢的我……”他缓缓地说,“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吧,”纪繁音吸着她特地问服务员要的旺○牛奶,“可能只是一个契机而已。如果不是你,换成别的人,我就会喜欢上那个人。这样想你是不是就好受一点?”

――当然不可能好受一点,宋时遇只会更难受。

但他的感受不在纪繁音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你从前喜欢的是我的什么地方?”宋时遇锲而不舍、急迫渴求地追问,“如果我变回你以前喜欢的样子、不,如果我能变得比那时候更值得你喜欢,你会不会再重新――”

纪繁音用吸管喝掉最后一口天天的牛奶,伸手把放在一旁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拖到了宋时遇面前。

这个盒子已经有点老旧了,金属的底部在桌面上摩擦发出“吱――”的刺耳声响。

纪繁音的手掌按在上面,她淡定地说:“你想要的答案或许在这里。”

宋时遇怔怔地看着盒子,他喃喃地说:“我现在回想以前的事情,觉得好像全部都是一场梦,但现在我清醒过来了。”

纪繁音已经站起了身。

听见宋时遇这么说,她又轻笑了起来。

“宋时遇,有时做人清醒起来反而比较痛苦。”她用指节在盒子的表面敲了两下,“看在三百万的份上我友情提示你,这个,最好找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再打开看。”

不然可能会和白昼那天一样,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被虐得蹲在地上毫无形象、稀里哗啦地大哭一场。

买单当然是不可能买单的,纪繁音拿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车钥匙直接离开。

――宋时遇都特地提出要请客了,这几百块钱的一餐而已,不用给宋大少省钱。

纪繁音算准了宋时遇会因为盒子里的东西痛不欲生,他越痛苦,就越想回到从前;越想回到从前,就越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进而更深一层地累加痛苦。

很难有人能把自己从这样的执念旋涡里拯救出来。

当这样的痛苦多到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会选择逃避的方式寻求暂时的解脱。

比如喝酒,宋时遇从前就很爱借酒消愁,哪怕精神状况良好时,家里都有一整面墙的酒柜。

纪繁音是这么觉得的。

……

纪繁音给的盒子就像是个潘多拉的宝盒,宋时遇明知道打开后会是厄运,却还是遏制不住一观究竟的念头。

是纪繁音的那句话让他忍到回家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桌面上准备打开。

掀了一下后,宋时遇才发现盒子从一侧被人上了锁,是个很简单的四位数字密码,穷举法试个一万次也能出来。

但盒子看起来带了点锈迹斑斑,好像很久没人被打开看过一样。

宋时遇犹豫片刻,颤抖着手指试了自己的生日四位数。

咔嗒一声,锁直接打开了。

宋时遇陡然被一种溺水的感觉淹没,肺部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挤压成小小一块,心脏不堪负荷地疯狂跳动,身体却仍然宛如结冰一样从血管深处将他凝结。

宋时遇紧紧按住盒子表面,刚才的期望就像蝴蝶一样,刚刚还聚成一团,现在却呼啦一下都四散飞开消失不见。

他不堪重负地起身去倒了一杯龙舌兰一饮而尽,才觉得体内生出一点勇气来。

宋时遇借着这杯酒给的勇气回头直接把盒子掀了开来,盒盖咣当一下撞到了桌上。

盒子里躺着许多东西,大多数的对宋时遇来说都是那么陌生。

但他能认出来的也有不少。

比如其中几份,宋时遇知道那是他自己送给纪繁音的生日礼物。

大多是在给纪欣欣精心挑选礼物的时候,从同一家店里顺手听店员推荐后买的。

宋时遇把龙舌兰酒瓶提到面前,对着瓶嘴喝了一口,自虐式地把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来放到了桌上。

他一件一件、搜肠刮肚地辨认。

不知不觉中,龙舌兰的酒瓶已经空了。

宋时遇只辨认出不到三分之一的物件,但这已经足够他明白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纪繁音的“喜欢”。

是宋时遇在察觉到自己的情感后才能知道有多么珍贵的一份喜欢。

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然后“砰”地一声,一股脑不留情地都砸回了他头上。

宋时遇听到了耳鸣声。

初时很细,然后逐渐变大,像要贯穿他的大脑一样在双耳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刺入胸口。

紧随其后的就是心绞痛。

不知是因为对着这个盒子回忆太久自己从前令人唾弃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最近几个月接连不断地超负荷工作,宋时遇对心绞痛已经相当熟悉。

宋时遇颓丧地往沙发里倒去,皱着眉忍耐等待这一阵疼痛过去。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绞痛也没有好转的时候,宋时遇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猛地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浑身冷汗、手脚几乎都不听使唤,幸好手机还有语音助手,宋时遇用最后的力气呼叫了自己的助理。

宋时遇喘息着揪住胸口的衣服,心中苦笑着想到了新闻里因为熬夜猝死的年轻男女。

他从前对那些新闻从来不屑一顾,觉得不会发生自己身上。

甚至频发的心绞痛,也被他自己忽视了过去。

――轮到我了吗?

――可我还没来得及求到她的原谅。

――如果这就是人生最后一分钟的话,我的人生,怎么只剩下【后悔】两个字?

宋时遇于一片黑暗中失去了视野。

恍惚中,宋时遇似乎又看见了从前那个纪繁音在眼前出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玩世不恭地问:“考虑得怎么样?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只要能和我在一起,我把你当成谁都无所谓吧?”

纪繁音抬脸看着他。

别答应我啊。宋时遇浑浑噩噩地想。

……

然后,他看见纪繁音沉默而缓慢地朝他竖起了一根表达鄙夷的中指。

“宋时遇,你配吗?”她用那轻软又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问。

宋时遇突然安心了下来。

他也在心底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

我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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