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起身想要去拉门内帮走路不便的老人拿茶杯,不想却被张祥坤给挡在了外面。

“警察同志快坐,我老婆子这毛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没事儿,她总会有办法搞定的,你在这儿坐着就好了,我女儿的事儿真是辛苦你们了,她。”

张祥坤不再言语,两行浑浊的泪顺着他那褶皱的脸颊缓缓而下,干巴的脸上更是蒙上了一层死灰,看起来毫无生气可谈。

言谈间,那位腿脚不便的老妇人——张祥坤年迈的妻子也终于从拉门后走了出来,缓缓地将手中拿着的两个玻璃杯放到了餐桌上。

她微微颔首,“请用吧,你们辛苦了。”

“哦?那就,真的,谢谢。”

看着面前这两位刚刚经历了不幸事件的老人,张一只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捏了一下,突然有了一种如鲠在喉的不适,说话似乎都变得极为艰难起来。他的语速很钝,好像是欲隐藏什么情绪。

捧起玻璃杯,看着颜色浅淡的茶水,张一想对两位老人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使得本已渐渐遗忘此事儿的二人重新陷入痛苦的回忆。

直到这一时间,他才发现,原来安慰被害者的家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要比侦破刑事案件更加烧脑且累人。难怪许秋刚来的时候就说了,这种事儿他不参与,一会儿也不会参与进来。

果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会更好?

气氛顿时安静的有些可怕,年迈的那对夫妇中,一个坐在椅子上,神色黯然地面对着张一、许秋二人,好像在等待警察开口说些什么;另一个则安静地站在自己丈夫的身后,眼圈有些发红却强忍住自己的泪水,一声不吭。

“说些什么?我该说些什么呢?”

张一有点尴尬,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一局面,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几句简单的,安慰人心的套话,但是放在此时此刻,就显得很敷衍,毫无诚意。非但不会让被害人的家属情绪稳定下来,反倒会引起不好的消极、负面情绪。

他只得求助般地看向了一旁正吹着玻璃杯中的茶水,一幅漫不经心的许秋。二人目光相对,那一刻,张一清楚地看出了许秋眼神中所带的笑意。

许秋先呷了一口茶水,紧接着这才用四平八稳的声音开言道:“你们两位前一阵子去警察局闹了好几天,我本以为今天来此会被冷嘲热讽一顿之后会赶出去。”

“组长......”张一的声音含糊不清,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阻止许秋说下去。

本来应该是做家属们的安慰工作,许秋却把话题给引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还闹得正欢的被害人家属短短几日就变得极为配合,但是张一觉得这些话不说出来还会更好,说破了之后得到的真正原因往往令人心寒。

“我和我老头子,闹不动了,也想通了。”腿脚不便的老妇人开言道,声音有些哽咽:“就算、再怎么闹下去,姑娘也活不了了。其实,现在就算你们抓到凶手,只要告诉我们凶手是谁,那个人受不受到法律的制裁都无所谓了。”

“那怎么可以?”张一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大声喝道:“法律可是神圣的,凶手触犯的可是死罪,我们抓到之后一定要严惩他。”

“可是,就算再怎么样,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没有了啊。我现在宁愿没有发生这么些,不去管什么,只要我的女儿还能活过来。”老妇人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用颤抖的声音同张一对峙起来。

“住嘴!你和警察同志嚷什么嚷,是不是好赖不分了?”张祥坤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张一杯子里的水都给震了出来。还有余温的水有些蹦在了许秋的手臂上,穿着短袖的他当时眉毛就是一紧,但并没有张扬。

“妇人之仁,今天警察同志来我们这儿,就是要来给我们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你抱怨的。我们的姑娘赶上了这档子事儿,你就算闹到天上去,她也活不过来了!”张祥坤的声音很大,震得许秋,张一两人耳膜生疼。

若不是亲耳所听,还真的想不到,这个干巴巴瘦小的老头底气居然会这么足!

张祥坤的妻子不再说话,只是在嗓子眼里面发出“呜呜”的干吼,声音干涸,像是缺水而挣扎的鲶鱼,浑身不再滑腻。

当自己的丈夫吼着说出了那个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张夫人彻底明白了,她唯一的女儿张凤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

“二位都别太激动,我们很理解你们的心情,毕竟这样的事儿谁摊上都不好受。”张一站起身子,低下了头,声音中有些愧疚:“真是很抱歉,在你们这样的情况下还来叨扰。”

“哪里的话,你们能来已经属于是对我们这些不幸的老人们表达关爱了。”说话间,张祥坤苍老的脸变得更加苍老,而且在吼完刚刚那一嗓子之后,似乎浑身的力气也都用光了,底气远不如刚才那么足。

若不仔细听,这会儿功夫他所说的内容全都听不清楚。

“冒昧问一下,张凤的尸体已经取回来了,有没有发丧呢?”久久不言的许秋再度发话,可他所提的问题却把张一给吓了一跳。

“组长?”

张一刚要对许秋提出疑问,就被许秋给摆手制止了,只听他继续对张祥坤夫妻二人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位没发丧吧?我们的同志并没有停止对你们家的关注,据他们所说,你们家人很怪,久久不发丧,能告诉我一下原因吗?别担心,这只是我比较好奇的地方罢了。”

“哎,既然你都这么问了,孩子,我也就不瞒你们说了。”张祥坤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痛苦。

许秋和张一不由得同一时间皱起了眉头,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老头的一举一动。好奇心驱使,他们都想知道不发丧的原因。

张祥坤颤抖着手从餐桌下方拽出了一盒皱皱巴巴的黄红梅。即便许秋再不抽烟,他也知道这种烟是一种非常廉价的品牌。

老头没有推让,不知是忘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自顾自地点上了香烟,“吧嗒”了两口,这才缓缓坦言:“其实我并没有刚才所说的那么释怀,我也抱着和我老婆子一样的想法,心中一直存在着某些侥幸,如果一直不发丧的话,说不定姑娘就会活过来。”

“之前我们连闹带哭,试图让警方快些侦破此案,给我们个交代。可我和我老婆子转念一想,突然间就明白了,抓到凶手有什么用,我和我老婆子就这一个女儿,没了,就算再怎么样,也活不过来了。”

张祥坤说着话,眼中的泪光隐隐闪动。张一已经数不清这是老人的第几次落泪了,也不敢去想象被害者的家属们是不是都像眼前的这位老人一样,默默承受着难以与他人诉说的痛苦与悲伤。

一定是的吧!逝者已逝,独留家属承受其痛苦。

“女儿的尸体我们一拿到,立刻就火化了,火化以后就一直摆在她生前住过的卧室里面,”张祥坤已经说不下去了,张夫人啜泣着边说边给许秋、张一二人指了指一个紧闭着的卧室门,“就是那间屋子。”

张夫人的情绪已经有所好转,现在要比张祥坤好得多。看着情绪时高时低的夫妻二人,张一简直不敢想象这段日子里他们两个人是如何互相扶持、互相鼓励走过来的。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不幸的事儿,再坚强的人也会有些承受不住打击吧!

许秋站起身子,对着两位老人微微鞠了一躬,认真地说道:“我们是代表警方来此对二位进行慰问的。请你们放心,此案必破,我们必会给两位一个交代。我们来此还有一事儿,就是要对死者进行个告别,请务必允许我们进去上柱香......”

章节目录

推荐阅读
相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