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几很少有这么不警醒的时刻, 昨晚实在喝得有些过量。

黄酒就是这样,入口甜蜜绵柔跟糖水似的, 骗得你不知不觉多喝, 半个小时后才知道其劲头厉害。

程几上辈子有个外号叫做“八四”, 意思是白酒喝了八两之后还能灌四瓶啤的, 属于酒量不错的那一类,如今换了个身体,八两就别谈了,勉强够得上八钱。

他从晚上十点多一头栽下就没有醒过,当然也就不在乎自己跟谁睡了。

王北风先醒, 他拉开程几的手,正迷迷糊糊揉眼睛, 突然发现床头黑压压地杵着一个人!他吓得短促地嗷了一声,然后问:“齐少!你怎么来了?!”

齐北崧揪着他的衣领, 猛地用力将他拽下了床!

王北风哐当摔在地上,头晕脑胀,稀里糊涂:“齐少, 你……”

齐北崧眼神下掠,刀锋似的割着他:“你抱着谁睡觉呢?”

王北风转头一看是程几,也吓了一跳,连忙说:“啊!这个那个……程儿,不对不对,姓程的这个人他说你们之间约好了,停战二十四小时, 到明天不对,今天天黑之前都在二十四小时范围内!所以我才没向你报告,我以为你知道……”

“你抱着谁睡觉呢?”齐北崧又问一遍。

王北风心想什么情况?你不是看见了吗?别告诉我你突然不认识他了!

“程几啊。”他只好说。

齐北崧冷冷说:“你他妈也知道你抱着程几睡觉啊?他妈躺在边上都快死了,你他妈还抱着人家睡觉啊?你他妈对得起他妈吗?”

“……”王北风问,“哈?”

齐北崧说:“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啊你?”

哈??

王北风说:“齐少,我和他不就是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嘛,什么也没做呀!这里就一张空床,我们两个人要是不挤,该睡哪去?”

齐北崧问:“你他妈不会把床让给人家啊?”

“那我上哪儿睡去?”

“你他妈也没家可回?”

王北风真是一腔冤情无处诉,心想当初是你把我压在这儿不许走,现在又是你质问我为什么不走,你可真难伺候啊老齐!

齐北崧说:“你回去吧,这里换我。”

“换你?”王北风信不过他,首先不信他真能在医院守着,其次不信他真能在二十四小时内不动程几。

男人间的感情很多时候是喝酒喝出来的,昨天他与程几喝了大半夜,差不多称兄道弟了,如今程几还醉着,他不能坐视齐北崧乱来,即使老板也不行。

他从地上爬起来说:“别呀,你怎么能干这种粗话呢?一会儿还得帮程妈妈翻身呢,最近公司不是挺忙嘛,你回公司坐镇去吧!”

“你走不走?”齐北崧问。

王北风说:“我不走。”

齐北崧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不走就给我买早饭去,我只吃听月楼的虾饺和叉烧包。”

“听月楼在海湾那一头,一来一回两小时车程呢!”王北风说。

“那你还不快去?再晚就赶上早高峰了。”齐北崧把跑车钥匙扔给他,“赶紧趁虾饺刚出锅买,趁热带回来,开我的车去,别瞎踩油门飚太快,否则超速罚单来了我扣你的工资去缴。”

王北风没办法,只得悻悻地接过了车钥匙。

他一离开,齐北崧就反锁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剩下四个人,齐北崧自己,程几,程女士,以及靠门病床上的老人,两个活着,两个即将死去,只有一个人清醒。

齐北崧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程几床前,弯腰下来盯着他的脸,神情极为专注。

突然他掀开被子,填补起王北风留下的空缺,躺在了程几身边。

……

程几侧身而睡,十分安静。

昨天晚上他用两杯黄酒就把自己灌醉了,但他酒品一如既往地好,喝多了不哭不闹不废话,笑了两声就睡,整个晚上动都不动,连呼吸都很轻微。

他一整夜都被王北风挤在床的一角,蜷缩得像只猫,任凭王北风在耳边鼾声如雷,就是不醒。

他大概打翻了一些酒在衣服上,酒气覆盖了他原本的气味,因此闻上去像是刚开了封的一坛女儿红,有一种甜糯的凌冽。

齐北崧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微微皱着的眉,他浓密而森长的睫毛,他挺直的鼻梁,他紧抿着的唇……他长得完全不女气,纯然的青年俊美,嘴唇看上去柔软,但薄而略显无情。

他皮肤很好,光滑白净,只在嘴角处生了一个代表生活烦恼的燎泡。

他的小圆耳朵上居然长了个冻疮,这都怪他冒失地把长发剪了,又不戴帽子,将耳朵暴露在严冬湿冷阴寒的空气中。

齐北崧打量着他,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身体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太好了,他果然不喜欢直男,并且对方还是个以殴打他为乐的直男,上次一定是肉|碰|肉肢体刺激的缘故。

终于,他觉得自己行为不太正常准备离开,偏偏此时程几张开了眼睛。

齐北崧无法避免地与他视线相触,脑袋不自觉往后缩了两寸。

程几困惑而迷茫,看了齐北崧很久,久到齐北崧都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齐北崧胸膛起伏,呼吸渐重,他不知道程几将作何反应,万一对方忽然挥拳,他还得做好搏斗的准备。

可是半晌之后,程几轻轻嘟囔一句:“这酒真是太上头了。”然后抓起被齐北崧掀开的被子角,重新盖回了自己身上,翻身背对着他。

齐北崧一颗心吊到嗓子口,还没来得及落下,程几又翻回来了,再度掀开被子展了一下,将齐北崧也覆盖在内,并在他身上拍了拍,柔声说:“大冬天的,别着凉。”

说完他闭上眼睛继续睡,两秒钟之内就呼吸均匀睡熟了,他以为这是梦。

“……”

齐北崧慌不择路地逃下了床!

他猛地躲到了房间的另一侧,撞在门背后紧紧贴着,甚至都忘了这种动静可能会惊动走廊上的人!

他吓死了!!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每跳动一下都带着麻痒,像是突然通了电,满屋子都是他的喘气声!

“……”

可笑可笑,他齐北崧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却被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家伙吓到了!

对方甚至还好好地睡着!

赶紧走!免得丢人现眼!

齐北崧拉开病房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程几被门撞在墙上的声音惊醒,蓦地睁开了眼睛。

昨天气象台发布了预警,今天风狂雪暴,是宏城少见的恶劣天气。冰冷的风从大开的门口灌入,虽然房间里窗户关着,但那窗不密封,一旦门开了,窗户便呜呜作响,像个拔风的管道。

程几仰头看了一眼,以为是风把门吹开,刚想起床去关,眉心又是一阵钝痛袭来,让他呻|吟出声。

宿醉……他无奈地跌回枕头上,把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去。

两瓶酒三个人喝,自己居然也能醉成这样,真够废的,他闻到衣服上传来的酒精味,有点想吐。

长康医院硬件条件不好,中央空调功率不够,病房里攒了一夜的暖气正在往走廊里泄漏。

程几努力去看一旁程女士,见其从脖子到脚都用棉被蒙着,脸上除了肿胀没有异常,应该不会着凉。

他放下心,觉得困倦无力至极,裹紧被子在脑中幻想自己去关门,想了无数遍,最后还是没挪窝。他想无论如何也要积攒勇气把身体撑起来,努力到一半,发现有人来了。

齐北崧又大步流星地走回了病房,关门落锁,站在他的床头。

程几完全不记得他曾经来过,有些虚弱地望着他,好半天才慢腾腾说:“谢谢……”

“谢什么?”齐北崧极为压迫地问。

“嗯……”程几揉着眉心问,“几点了?”

齐北崧看表:“不到五点半。你谢什么?”

竟然才早上五点半,程几很想睡个回笼觉,可齐北崧近距离凶巴巴地瞪着他,叫他怎么睡?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不是说好停战二十四小时么?”

“停战是指不打,不打不代表不监视。”

程几头痛,闭上眼睛:“随便你吧……北风呢?”

“北风?”齐北崧冷声问,“你是在问我的保镖王北风吗?你和他这么熟,居然连姓都省了?”

“他非让我这么喊,说是连名带姓不亲热。”程几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亲热?”齐北崧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把王北风指派到三四十公里外的听月楼去买早点,应该把他空投到南沙群岛去,然后那边还刮飓风闹海潮,三个月无法返航。

他怀疑王北风是个隐藏的深柜,当初指着程几叫帅哥的就是他!

对了,王北风吃过程几的亏啊,他被他抢过车。按照“吃亏——注意——高度注意——有感觉”的传统心路历程,王北风搞不好对程几有意思。

看不出来啊,老王居然是个心机表!

“我叫齐北崧。”齐北崧说,“你叫我一声北崧听听?”

程几本来已经快睡着了,被他吵醒,不满地咕哝一句:“北风,北崧,你俩是兄弟么?”

“我是他的雇主!”齐北崧说。

程几忽的轻笑,微睁开眼:“齐雇主,你天还没亮就跑到病房里来,到底想说什么呀?不想让我接触你手底下的兄弟,我不碰就是了,现在能让我睡会儿吗?”

齐北崧失语,过了片刻,响动很大地拖了一张椅子来坐下。

由于天气太冷,他难得穿了一件羽绒服,但还是敞着,露出里面的薄羊绒衫,裤子欧洲定制裁剪贴身,腰|胯直直地对着程几的脸。

“……”程几实在没法睡了,别忘他看过齐北崧裸|体,甚至此人还出现在他惊悚无比的春(?)梦中。

他只好翻了个身趴着,托腮望着他:“齐先生,想干嘛?”

齐北崧不想干嘛,就是不甘心走。

他这人性格上有缺点,也有优点,最大的优点便是永不逃避,执着专注,当然从反面来讲就是控制欲极强,不但对别人,也对自身。

还记得原来的那本三流小说叫做《狂情虐爱》吗?齐北崧理应是个套路化的强攻,冷峻、霸道、残忍,没事各种虐,最后各种宠溺,以满足广大小清新群众变态的爱好。

虽然现在他不是个纸片人了,但个性会延续,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紧追不放!

“等时间到,然后找你干架。”齐北崧傲慢地说。

程几哭笑不得:“你还真是锲而不舍,你掌管着那么大的集团,除了等我就没别的事了吗?”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

“能好好上班挣钱都是福气,”程几嘟囔,“生活不容易,你得惜福。”

“我哪儿不惜福了?”

“你说呢?”

“别打岔,我不会放过你的!”齐北崧的台词永远这么糟糕。

程几气得想笑,抖开棉被盖上,背对着他。

“你别想跑,跑不了!”

程几真笑了,轻轻的嗤地一声,然后说:“停战二十四小时。”

说完这句后他就开始装睡,任凭齐北崧在他身边弄出声响。

齐北崧也没呆多久,坐了会儿觉得没趣,便自行回公司补眠去了,走时还没忘记走廊上有冷风,细心地带上了门。

听到门锁响,程几终于松口气,闭着眼睛小声抱怨:“这些有钱人成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齐北崧大步往长康医院外走着,完全无视身后小护士们倾慕的眼神,出门看见风雪交加才想起自己的车已经被王北风开走。

今年的气候有个学名叫做“拉尼娜”,意思是海面温度持续异常偏冷,所带来的则是寒流和雪灾。宏城宏省位处版图东南,今年冬季还未过半,降雪量已经比往年多出百分之七八十,雪灾正考验着整片地区的承受能力。

齐北崧往雪中走去,随手给保镖打电话:“在哪儿?来长康医院附近接我。”

往常他都是在公事间隙办私事,这些天追着程几跑,反而把公司的一些事情都耽搁了,是该回去了。

一直在公司呆到夜间,朋友赵小敬又喊吃饭,他嫌烦不肯去。赵小敬保证没别人,只有几个发小,他才勉为其难去了。

赵小敬五毒俱全绝对不是好人,为人做事也不地道,可对齐北崧真情实意,两个人在同一个大院里出生,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没少一起打过群架。

饭桌上赵小敬见他心情不佳,问到底怎么了。

齐北崧自然不会全盘吐露,只说了前几天的事儿,被程几报假警阴去公安局什么的。

赵小敬大吃一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都敢阴?”

齐北崧苦笑。

“是谁?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哪家的?他爸是谁?”赵小敬一叠声地问。

“谁都不是。”齐北崧被缠得受不了,便把手机里那张程几的照片给他看。

赵小敬看了以后问:“就这娘们唧唧的小子?他敢阴你?”

齐北崧眯眼看手机:“……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娘?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

“他干什么的?”赵小敬问。

水月山庄的mb,但这一点打死齐北崧也不会说。

“不干什么。”

赵小敬说:“他能阴你,你就不会阴他?”

齐北崧放下脸说:“别乱来,我还犯不着和他计较。”

“那你把照片发给我,我和他计较计较?”赵小敬主动请缨。

齐北崧断然拒绝,喝了几口酒便走了,这些年他和赵小敬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已经渐行渐远。

他走后,赵小敬喊了几个小明星网红来作陪,酒一喝多头脑就发热,拍着胸脯喊:“他齐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赵小敬忍不下这口气,我来想办法治治那小子!”

其余人起哄:“去你妈的!你就是一臭纨绔,你有什么办法?别多管闲事!”

“什么叫多管闲事?”赵小敬醉醺醺说,“我这叫为朋友两肋插刀!”

他扬言:“他敢阴齐北崧,我要叫他后悔一辈子!”

齐北崧不肯透露程几的个人信息,但他身边的人警惕性就没有这么高了,赵小敬不怎么费力就打听到了齐北崧最近经常往一个叫做“长康”的临终关怀医院跑。

这实在不像他以往的做派,赵小敬喊人到长康医院打听,顿时一切明了,都怪程几是该院近期的名人,每天都有帅哥指名道姓要找。

“还他妈是个交|际|花!”赵小敬评价程几。

打听消息的人用二百块钱贿赂了某个护工,偷拍了两三张程几的照片回来,赵小敬看了说:“这也就是中等偏上嘛。”

“真人比这好看,我去病房里瞧过了。”拍照的说,“那护工怕被发现,所以手抖没拍好。”

“好看有什么用?他要是真好看怎么还不去爬齐北崧的床?”赵小敬说,“再说今天好看,明天就不一定喽!”

于是在二十四小时停战协定结束后没多久,程几就收到了一份不怀好意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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