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崧说:“爹?”

老耿问:“你朋友?”

程几点头:“是我朋友。”

老耿怒吼:“是你朋友为什么推我啊?!”

“他不懂事。”程几说。

“不懂事?”齐北崧又把脸靠近。

程几推了他一把, 极小声说:“别和喝醉了的人计较。”

偏偏老耿酒精上头耳力挺好,居然给听见了, 举着尖锐的碎啤酒瓶说:“喝醉了?胡说八道!老子没醉!儿砸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程几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反而越描越黑, 不如动手, 于是他带着安抚的笑意朝老耿走去。

老耿以为乖儿子要抱抱,赶紧张开双臂,结果眼睛一花,手腕一痛,站位都没变, 碎啤酒瓶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程几将啤酒瓶扔进吧台后的垃圾箱,顺势又搂住老耿的脖子, 说:“爹,他真是我朋友, 给个面子哈!”

老耿虽是当事人,却根本没看清他那行云流水的夺刀手法,但老混子喝多了早麻木了, 干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嗯,好的儿砸!”

可抬眼看到齐北崧,他又发火:“儿砸,你朋友什么眼神啊?放在二十年前我早把他眼睛捅瞎了!”

齐北崧什么眼神?嫉恨呗!

程几连小手都没跟他拉过,却成天揽着别人或者被别人揽着细语如绵,换谁都要打翻醋缸子。

程几回头瞪齐北崧,后者恨不得要回去开醋厂了, 也不甘示弱回瞪。

程几用口型说:看什么看?没见老头子醉了?

这点齐北崧特别纳闷,以他得到的情报,程几的父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他是由母亲独自拉扯大的。打量老耿的长相,和程几也没有丝毫相像。

“你姓程,为什么你父亲叫做耿春彪?”

老耿本来有点儿迷糊了,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暴起来:“老子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爹,爹,别和他计较!”程几连忙按住他的肩,半是哄醉鬼,半是向齐北崧解释,“这是我干爹,比亲爸爸还好!”

这句话在老耿听来别提多熨帖了,落在齐北崧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味。

——“干爹”可不是好什么词儿,尤其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谁谁谁认了干爹,就意味着被金主包养,和卖|身差不多。

齐北崧明知道程几还不至于,仍旧恼了,抓着他的手腕说:“走!”

程几问:“干嘛?”

齐北崧说:“回宏城!”

老耿冲过来:“不许带走我儿砸!我儿砸的哥们儿来来去去那么多,就没一个像你这么混蛋哒!!”

“……”齐北崧微眯起眼,“哥们儿?来来去去……那么多?”

程几频频朝老耿使眼色,奈何那四只手|榴|弹让老东西完全失了控,指着齐北崧叫道:“对啊!我儿砸像我,四海之内皆兄弟,有的是铁哥们儿!那什么大高个啊,小黑皮啊,什么锐啊,雷啊,祖宗啊……总之多着呐!所以你他妈别狂,你在我儿砸这里算老几啊?!”

“……”齐北崧慢慢地把视线转向程几。

程几故意撇着脸回避,脖子都快抽筋了。

齐北崧握着他的手腕,举高了些,问:“这么说,就瞒着我一个?”

程几说:“也不算瞒……”

齐北崧隐忍着怒气:“什么时候开始瞒我的?难道是从你跑掉的那天?雷境和王北风放你走的?”

这话程几不爱听:“齐北崧,你不信我,好歹也得信任你手下的人,他们俩是这种人吗?”

齐北崧当然知道不是,所以仍旧追问:“到底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因为你这样才不告诉你!

程几烦了要走,齐北崧拽着不让,以两人平常的尿性就该打起来了,但此时身处公共场合,旁边又有闲杂人等看热闹,所以都克制住。

他们克制,耿春彪不克制,他扑向齐北崧吼:“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放开我儿砸!”

他哪里知道他儿砸如果真想挣脱的话,对面那位根本抓不住,程几见势不妙,手腕一翻甩开齐北崧,赶紧把他抱住:“爹,别这样!”

老耿撒酒疯:“啊,你居然帮他不帮我?!”

程几说:“我没帮他!”

齐北崧大声道:“他就是帮我!”

程几喊:“你别瞎掺和!”

老耿怒道:“妈的!养大的儿砸泼出去的水!”

齐北崧问:“你养他什么了?你他妈趁火打劫乘虚而入欺负他身边没人是吧?”

程几咆哮:“齐北崧!!”

齐北崧问:“他碰过你没有啊?!”

老耿嘶吼:“这是我儿砸!我想碰就碰!”

“爹你别乱说话!”程几说,“他说的‘碰’不是你那个碰!”

“你敢碰他?”齐北崧吼,“你哪只手碰他我剁你哪只手!”

“你剁?你敢?!”老耿转身找刀。

小酒保扑向切水果的案板,拼命地压住老耿的手,不让他拔刀。“彪叔!不能在店里打架,我叔叔会骂死我的!”

“滚滚滚逑!毛还没长全也敢管我?!”老耿骂道。

小酒保说:“这是我叔叔的店,每一样东西都是花钱买的,不能砸呀!”

“弄坏了什么我双倍三倍赔他!”

那边齐北崧也卷袖子:“用刀是吧?我奉陪,我怕过谁啊我?”

小酒保才十七岁,能有多大力气?一下子就被老耿掀翻了!

程几飞身而上,拧住老耿的胳膊压在他背后,夺下水果刀扔出老远,怒得满额青筋,咬牙切齿:

“烦死啦————!!!”

老耿不动了,齐北崧也不动了,程几恨恨放开老耿:“你们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老耿垂着头,身上有酒有汗有果汁,还有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儿砸,我……”

程几却不看他,而是手指齐北崧质问:“他喝了酒胡闹,你他妈也跟着不清醒?!”

齐北崧眼神向下,他是不清醒,只要一站到程几面前他就犯浑,自己都控制不了。

程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神经,而那些神经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仿佛都枯萎着,因为程几才恣意汪洋地开始生长,然后就缠了绕了乱了……

程几又责备门口那帮看热闹的同乡:“你们怎么也不来拉架?”

那些人苦笑说:“我们不敢啊!我们要是能拉的住春彪,他能砍伤那么多人去坐三次牢吗?他老子老娘就算活着也拉不住他!”

程几冷哼了一声,对小酒保说:“毛头,给他们两个一人一杯蜂蜜柠檬水,加点儿薄荷,加风油精也行,让他们醒醒脑!”

“哦!”小酒保赶紧准备,又是找蜂蜜又是切柠檬。

程几拉来老耿,强压他在吧台前坐下。老耿委屈地说:“儿子,我不喜欢他……”

程几说:“你喝多了。”

“没有!”老耿简直是傲娇了,“你那些兄弟们我都喜欢,唯独不喜欢他!”

“嗤!”齐北崧翻白眼。

程几也要他坐,他半是不甘,半是妥协地慢慢坐下去,眼睛故意望着别处。

门口那些人见风波平息了,也纷纷坐下喝酒打牌各玩各的。

小酒保将两杯蜂蜜柠檬水放到老耿和齐北崧面前,两人都端起来一饮而尽。

齐北崧原本不喝陌生酒吧提供的东西,但他之前焦躁地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后又心乱如麻地满凰村找程几,再加上和老耿吵了一架,嗓子早渴得冒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程几说:“回家吧。”

老耿不愿意,说还要玩。

程几知道以他的脾性不喝到醉不会走,醉了也无甚大碍,突然发现他情况不对。

“爹?”他扶住老耿。

老耿刚才还龙精虎猛,此时就像几十个小时没睡觉似的,一头栽在吧台上睡着了。

“……”

程几猛然望向小酒保!

小酒保吓得连退数步。

“你往蜂蜜柠檬水里加了什么?”程几从牙缝里问。

小酒保见对方实在厉害自己躲不过,便哆嗦着指着垃圾箱,那里是他刚才扔下去的旧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朋友给的“好东西”,某种管制类麻醉药品。

“你疯了?!”程几低声喝道。

小酒保说:“是……是你自己说少加一点就睡觉的!我没疯,是彪叔自己发酒疯太厉害,弄坏了东西我……我叔叔真的要骂我的呀!”

“加了多少?”程几问。

“一……一点点,半瓶。”小酒保怯生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给他也加了?”程几指着齐北崧。

“嗯……嗯。”

“给我加了什么?”齐北崧问。

程几不答,盯着小酒保:“那他怎么不睡?”

小酒保嗫喏:“我不知道……可能这位帅哥比较年轻?春红,这东西是你懂,我不懂的呀!”

程几回手给了他一巴掌!

小酒保被打得跌坐在地,捂着脸大气不敢出。

“没有下次。”程几居高临下,面沉如水地说,“毛头,听到了吗?”

小酒保忙不迭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没有了保证没有了!春红你不要告诉我叔叔!我也是为了彪叔好,他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能再闹出事情来了!”

“他寻衅滋事是他的罪。”程几森然道,“你有你的罪。”

他不再多看小酒保一眼,对齐北崧说:“别声张。帮个忙把我干爹扶回去。”

齐北崧是多聪明的人,早已听出老耿是被下药了,因此不再计较,恶狠狠剜了小酒保一眼,和程几一左一右架起老耿往酒吧外走去。

经过那群看客时,大家都大笑,说什么刚才还跳上跳下呢,一眨眼就滚到桌子底下去了,醉鬼就是醉鬼,没救了!

两人走出去几十米,齐北崧才说:“那小兔崽子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当然,这鬼地方!”程几吃力地说,“老耿要来我管不住,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再踏进那门槛一步!”

老耿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被拉到外面受冷风一激,居然醒了,眼睛虽然闭着,但能手臂搭两人肩膀上左脚拌右脚地走,嘴里还咕哝着醉话。

程几见那麻醉药物作用可控,略微放心了些,问齐北崧:“你怎么不睡?”

齐北崧也纳闷,他现在非但不想睡,甚至还有些兴奋。

“那小兔崽子是不是给我下了另外一种药?”他问。

程几不知道,连小兔崽子自己都不知道,总之齐北崧眼下看来是无碍的。

又走了几十米,拐过一道弯后老耿彻底昏睡,话也不说了,脚也不挪了,呼噜倒是震天动地。

老耿比较魁梧,体重在一百六七十斤,两人拖着他难以前行,程几问道:“你会扛人吗?”

“怎么扛?”

“这样……”程几便钻到老耿身下示范。

那是特种兵常用的单人扛伤员的方法,简单来讲就是重心向前,让对方横趴于肩,脑袋和四肢均挂在下边那人的胸前。伤员体重全部压在一人肩上那肯定不好受,但是移动得快。

程几本来想一鼓作气把老耿扛起来,结果腰还没挺直就被压趴下了,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力量一向是他的短板。

齐北崧倒是扛得动,可惜不得要领。他也不计前嫌愿意背老耿,可老东西真会享福,趴在他背上一个劲儿往下出溜,非要躺平了才舒服。

两人只好采取了一个最笨的法子——抬。

多亏面店和酒吧距离不远,之间只隔着一条小街和一座小石拱桥,否则真要把人腰腿都累折了!

他们气喘吁吁来到面店门口,把睡得跟死猪一般的老耿抬在门口大床上,程几摸门钥匙时整条手臂都在抖。

进了门,开灯,实在也不可能也不高兴再把醉鬼弄上楼了,两人便把几张八仙餐桌拼起来给老耿临时做床,再从楼上房间抱来棉被替他盖上。

忙完这一切,程几汗流浃背地坐着休息,暗骂小酒保屁事不懂尽添乱。

突然他注意到齐北崧的面色红得不正常,顿时警觉起来:“你怎么了?”

齐北崧也坐下,搓了搓脸颊说:“我热……”

“热?”

“……”齐北崧眼睛转向他,嗓音沙哑,“……你中过催|情|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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