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纳德, 原名杰森·斯坦深,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在他回忆年轻时代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时光而悔恨, 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他把他最好的时光都投入到演艺事业当中去了。

所以美国鬼子居然真的和离离是一伙的?听到这个说法, 连离离都怔了一怔。

周纳德连忙摇头:“不不, 我与她差不多时间到唐家完全是巧合,我不是为黄金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唐缈问。

周纳德看了一眼淳于扬, 底气不太足地说:“我的……我的恩师是淳于烈老先生, 所以我也有志于从事书画研究,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唐家藏有几幅很难得的古画, 我想有幸亲眼目睹一下。”

司徒湖山和唐缈对视,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司徒湖山笑得唾沫星子乱喷, 唐缈苍白的面颊上也笑出了一丝血色,纷纷追问是谁给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挖坑?

司徒湖山笑道:“编得太假了!哈哈哈唐竹仪可从来没说过这一茬!向你们里根总统保证, 唐家没有藏画。唐竹仪虽然读书多,但最烦那些光说不练、缩在书斋里写写画画的人;唐碧映则斗大的字儿最多认识三箩筐,所以就算有古画也得被他们揪了!”

“哈哈哈哈!”唐缈也笑得不行, “越说越离谱,还真是破家值万贯, 宝贝越来越多了!”

“小唐同志, 此言差矣!”周纳德一脸认真地解释,“唐姥姥和唐竹仪虽然都当过家主管过家,但祖宗留下的东西他们就能随随便便乱扔吗?况且那不是一般的古画!”

“什么画?”淳于扬问。

“我听说是展子虔《四季图》中, 除了《游春图》的其余三幅。”

唐缈艺术修养比较薄弱,这几乎是他们这代人的共同特征,因为在他们出生前后这一二十年,是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化最不值钱、最受排挤和贬低的时期。

他问淳于扬:“展子虔是谁?”

淳于扬也是第一次听说,显得有些震惊,缓缓说:“隋朝画家,你只需要知道许多人愿意用一百吨黄金来交换他的三幅画就是了,金银终非国宝,画却不可多得。”

唐缈又问:“《游春图》是什么?”

淳于扬说:“美国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他是美国共|产|党|员,我还没入党呢。”唐缈辩解。

淳于扬便说:“《游春图》是展子虔唯一传世的作品,主要画的是春日景象。这幅画开青绿山水之先河,也是迄今存世最古老的一副画卷,并非后代摹本。”

“哦,古人画的春天在哪里。”唐缈问,“这画居然在我家那个始终没找到的宝库啊,这么多年没烂掉?”

淳于扬没好气地说:“你什么记性,《游春图》在故宫博物院,当然不会烂。周纳德的意思是,他觉得这幅画以外的描绘夏、秋、冬三季的另外三幅画,分别叫《童子戏水图》、《落叶图》和《踏雪图》有可能在你家宝库里!”

“喔唷,厉害!”唐缈不明觉厉。

淳于扬立即强调:“但是我个人认为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首先这三幅画出自野史记载,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自隋朝以来一千三百多年都没人见过?”

他看了一眼周纳德:“其次,以唐家的条件,藏东西不是在地下就在山中,怎么保存脆弱的古画?周干部八成又是胡说八道。”

周纳德生硬地说:“这种事情要用实践检验嘛!”

淳于扬摇头冷笑:“你觊觎那一吨黄金就直说,为什么要编故事?觉得我们几位书读得少,好哄是么?”

“谁说我是编的?”周纳德毫不退缩。

淳于扬注视他半晌,问:“所以,周干部,真是我祖父告诉你唐家藏有古画的么?”

周纳德板着脸:“老爷子告诉我的事儿比画多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两个居然不再继续,而是沉默相对。

司徒湖山等不来下文,看看你,又瞧瞧他,也不知道谁说真话,谁在撒谎,只能骂道:“妈了个x的,赶紧解释啊!为什么你们叔侄俩一起到唐家来做贼?!”

“什么叔侄?”淳于扬皱眉。

司徒湖山嚷嚷说他是你爷爷老烈头的徒弟,从辈分上来讲是你师叔哇,咱们泱泱中华礼仪之邦忠孝传家,辈分上可不能乱,乱了叫人家美国人笑话……

老货说话一套一套,旁人插不上嘴,淳于扬嫌烦又要往祠堂外走,这次拉上了唐缈和唐画(小妹妹早已经被吵醒了)。

司徒湖山问:“你们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淳于扬说。

但他们三个刚刚迈出祠堂门槛,其余三人就立即跟上,尤其始终身处局外的离离,仿佛就等着淳于扬有所行动。

对于她来说,是美国人或中国人,是画值钱抑或金银值钱等问题目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保命,下一步才是把财宝带出去。

她自私,也因自私而专注,在其余人闹作一团时,她依然在祠堂里上下左右打量着,摸索着,寻找着。大概有那么两三分钟,连淳于扬都忽视了她的存在。

六个人一起走出祠堂小院,淳于扬把他们径直带到后院的一口水井边,然后揭开木头井盖,趴在井沿上往下看。

唐缈问:“你看什么?”

“密道。”他说,“我一直怀疑唐好是从这里出去的。”

那水井口小肚大,井口直径才五十公分,平时也就能容纳一只铁皮水桶打水。淳于扬偏又是个肩背宽阔的高大男子,他往井口一趴就遮挡了绝大部分光线,导致里面愈发显得黑咕隆咚。

一听说是通往外界的密道,离离、司徒湖山和周纳德生怕错过什么,立即围了过来,又把仅剩的亮光给扼杀了。

淳于扬视线中一片漆黑,但不想掏出夜视镜,于是便喊唐缈拿手电筒来。

司徒湖山把淳于扬搡开,说:“高个子别挡着,我有蜡烛!”

说罢掏出一截白蜡烛点燃,解下裤腰带系紧在尾端,接着往井下那么一探,果然在干涸的水井深处、侧面砖壁上看到一个深黑的洞口。

由于蜡烛光芒微弱,只能看到那洞口似乎一大半露在外面,一小半掩盖在淤泥里,甚至都看不清那是不是个洞,或许只是一块形状比较规则的凹陷。

司徒湖山和周纳德顿时什么都忘了,兴奋地嗷嗷大喊,离离转身就跑,说:“快找绳子!!”

所有人都立即分头行动,在宅院里四处翻找,淳于扬趁机揽住唐缈,抱起唐画说:“走!”

唐缈问:“去哪儿找绳子?”

“不找绳子。”淳于扬小声说,“唐好不是从这里出去的,我们去找真正的密道!”

“什、什么意思?”唐缈问,“哪儿有密道?”

淳于扬说:“画儿床下。”

“什么——?”

“快甩开他们,那些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尤其是周纳德!”淳于扬快步走着,把唐缈推得几乎脚不沾地。

“但、但唐画床底下怎么会有密道?不可能啊,她没说跟我过啊!”

唐画坐在淳于扬的臂弯里,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听到唐缈喊她名字后咧开小嘴微笑。

她的头发已经被淳于扬梳得整整齐齐,结成细细的麻花辫子拖在脑后,小脸上污垢全无,衣服也从里到外换了身干净的。

“她也没跟我说过,是我吃出来的。”淳于扬说。

“啊?”

淳于扬说:“昨天中午我毒蛊发作疼痛难忍时,唐画给我和司徒先生吃过两粒解药对不对?”

“对。”唐缈立即撇清,“但我真的没给你下蛊,我也不知道为什……”

“此事先不提。”淳于扬打断,“总之我当时疼得毫无精力,加上病急乱投医,没细看吃的是什么,后来回想起来,那两粒小丸子根本不是解药。”

这个问题唐缈也考虑过,唐画怎么可能弄来解药呢?只不过后来状况频出,才将其置之脑后。他问:“那是什么?”

淳于扬说:“那是腌咸鸭蛋时外面裹的那层泥。”

啥?

“就是那种盐分很高、加了白酒和稻草灰的黄泥。”淳于扬说,“我的舌头一向很灵,自信没有猜错,所以便跟踪了一下画儿,发现她偷偷溜回自己房间,钻入她和唐好一起睡觉的床底摸索,顺出一只咸鸭蛋,然后跑到无人之处把黄泥剥掉,敲开蛋壳,剥掉蛋白,就这样生吃鸭蛋黄。”

“嘿!”唐缈伸手在唐画脑袋上凿了一下,“小丫头片子不但头脑灵活,还挺会享受的,鸭蛋白虽然咸了点儿也能下粥,不许乱扔!”

唐姥姥持家节省,唐好对妹妹也管得严,唐画这家伙平时难得开荤,这几天趁着顶头上司们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她偷吃了多少只生咸鸭蛋,好在没闹肚子。

淳于扬说:“你不知道,跟踪她可比跟踪你艰难,她仿佛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动不动就回头喊我——淳!”

唐缈扑哧笑了一下,问唐画:“所以你床底下是空的?”

“嗯!”唐画点头。

唐缈说:“既然腌着咸鸭蛋,那说明是个封闭的小地窖啊,未必是密道。”

“总有几成可能性。”淳于扬说,“你觉得以唐好的腿脚,是从后院的井里出去方便,还是从自己的床下?”

说话间三人走到姥姥和唐家小姐妹居住的第二进小院,推开堂屋大门后闪进去,转身再把门关上,落了栓,这才放心踏入堂屋西侧的小房间。

东侧姥姥的房间十分寂静,显然她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唐缈和淳于扬都在刻意避免去谈论和探究那个房间,老太太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管她在与不在,都令人退避三舍。

西侧小屋摆设相当简单,只有一张雕花床,一只大衣柜,一张软布包了角的中式书桌和一张圈椅,要不是书桌旁的墙壁上贴着几张矫揉造作的时装美人挂历图,几乎都看不出是两个女孩子的房间。

这并不是因为唐家清贫,而是姥姥担心小瞎子唐画走动时在哪儿磕了碰了,所以嘱咐唐好将东西随拿随收,尽量不放在明面上。

家具虽然不多,但每样都是珍木良材打造,淳于扬指着那张毫不起眼的圈椅说:“唐家确实遍地宝贝,这样难得的东西,只怕存世的不多了。”

唐缈不懂,问为什么,淳于扬说:“随方制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一张明代的花梨木椅子用到今天还不难得?”

唐缈不关注桌椅板凳,一头钻进雕花大床底下(幸好那不是张顶天立地的拔步床),伸手一摸,果然是个好大的空隙,一丝丝阴凉从里边沁出来。又一摸才发现原来边上还有个木头盖板,已经被唐画偷窃咸鸭蛋时推开了。

“快快快!”他招呼淳于扬。

两人原本打算把雕花床搬开,没想到那床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死沉死沉,用尽全力也只能挪动一小段,露出半个地窖口。

地窖口跟天井里的金鱼池差不多大,宽一米二三,长将近一米五,深超过一米,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空间。

即使是在天气晴好的上午,老房子通常也采光不足。唐缈把地窖的木盖板掀开,仍然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觉得好像有一大堆瓶瓶罐罐。

与普通地窖大相径庭的是,这儿四周墙壁都钉着木板,倒像一只安放在地面之下的木箱,接近底部一些木料的由于长久的湿气已经腐朽了。

“哟,挺深呢!”唐缈说,“还有台阶!”

腌制咸鸭蛋的大瓦罐放在的最高一级台阶上,这让他既庆幸又后怕,试想把这罐子放远一些,到了唐画够不到的地方,万一这小丫头为了一口吃食铤而走险,岂不是会倒头栽下,摔个半死?

然而他的担心多余了,唐画对地窖里边的情况很熟悉,显然是偷东西次数多了,轻车熟路。她抢先一步下去,指着某个角落说:“蛇!”

唐缈原本坐在地窖边沿上,吓得“腾”地缩回了脚:“哪儿有蛇?!”

淳于扬举起手电,冲着地窖底部努了努嘴,原来除了几级台阶上放着瓦罐坛子和一些重物(比如压泡菜缸的石块等),地窖底部却是空的——严格来讲不该如此表述,因为那儿盘着四条蛇。

分别是:一条土灰蛇,一条土黄蛇,两条三四十厘米长的小青蛇,其中土灰蛇最大,盘成一团,少说也有酒盅口粗细,一二十斤重。

淳于扬刚把手电光打过去,那两条扁头小青蛇就迅速地越过唐画,游出地窖。

唐缈对蛇的恐惧来自远古人类跨越时空的遗传,铭刻在绵延亿万年的基因里,且比普通人强烈十倍。他“呜哇”一声跳起来,胳膊撞击了雕花床栏杆,居然也不察觉到疼,然后猛地扑到淳于扬背上。

鼻息喷在淳于扬的脖颈之间,烫得后者微微一抖。

淳于扬斜跨站在狭窄的地窖台阶上,原本就重心太不稳,加上有一两秒的失神,于是差点儿被唐缈扑倒,左右踉跄才稳住身体。

“我怕蛇!我怕蛇啊!!”唐缈哭喊。

淳于扬问:“你怎么会怕蛇?前天你还跟我提到姥姥用蛇泡的药酒,还说想喝两口!”

“我怕活蛇!!”

淳于扬说:“都是些自然界常见的小动物,有什么好怕的?”

偏偏这个时候土黄蛇又凑热闹,从唐缈的两腿之间蜿蜒穿过。唐缈把脚缩得离地三尺远,从背后吊住淳于扬的脖子。

淳于扬几乎被他勒得吐出来,急忙用了点儿摔跤的技法将他甩下,扶着喉咙说:“咳咳,这些……都是无毒蛇!”

这句话毫无安抚效果,因为蛇的可怕不在于有毒没毒,而在于它是形态细长柔软、弯曲无足的动物。

唐缈又扑到了淳于扬怀里,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淳于扬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向地窖底面的土灰大蛇。

那条蛇意外淡定,对他们视而不见,明明是大夏天还远不到冬眠的时节,却盘踞土坑一动不动睡得安稳,要不是能看见它长圆的脑袋,真像一块灰色的岩石。

“你仔细看一看它,它的头部不是三角形的,是极普通的家蛇。画儿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不怕,老子怕!!!”唐缈才不要看蛇的头,此刻能把自己的眼睛都挖出来最好,他把脑袋埋在淳于扬脖颈间,还一个劲儿往里钻,完全不在乎这个动作是否正确。

淳于扬被他弄得不知该怎么办,脸微微发了红,维持着公主抱姿势。

两人几乎喘在一起,心跳极快,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彼此无语。

唐画被冷落在地窖里,仰头傻傻地感受他们,不知道两人在干嘛。

“叠罗汉?”她问。

淳于扬抖了一下,心说叠罗汉是什么鬼?

“亲嘴儿?”唐画又说。

“……”

淳于扬怒道:“司徒湖山那个假道士到底教了你什么?你想让我把你的小屁股打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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