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缈已经烦透了疯疯癫癫的周纳德, 他跳回到升降平台上,换淳于扬沿着石壁爬上去,并问:“离离和表舅爷呢, 怎么听不到他们的动静?”

离离躲在墙角。

唐缈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 枉论危险从哪个方向而来——他不该说话的, 说话很危险。

他再次失误了,同理还有淳于扬——由于先前被司徒湖山吸引了注意力, 在乘着升降机下降的时刻, 他们都没有发现离离依然藏着铁棍,那根把淳于扬敲得头破血流甚至短暂昏迷的铁棍。

在唐缈问完话, 而别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间隙,离离高举铁棍, 朝着他声音传来方向奋力挥去!

这一棍子本来是想敲他的头, 但是角度略微低了点,于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左肩上, 几乎立即就把他的左臂废了。

唐缈似乎都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离离站在周纳德这边,她也疯了, 仅仅为了争夺一丝空气,她便要杀人, 先杀唐缈、再杀唐画, 然后杀淳于扬以及其他人——她甚至都不考虑把唐缈杀了,就可能永世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

淳于扬听见时已经晚了,离离挥动铁棒向四周持续攻击, 乱打乱扫。淳于扬就算能抵挡住她的铁棒,也挡不住突然从侧面踢出来的腿。

一时间拳脚棍棒像暴风骤雨一样落在他身上,他不知道到底在和几个人对打,有几个人加入了战圈,几个人在攻击他!

他所能做的只是拼命反抗,用头、用手、用胳膊、用腿、用脚、用膝盖,用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骼和关节去抵抗,只要还活着就豁出命去打!

是不是周纳德踢了他一脚?是不是司徒湖山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唐缈在哪里?唐画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

“死了没有?!”离离一边挥舞铁棍一边叫道,“姓唐的死了没有?!”

唐画在一片混乱中大哭:“缈!缈!”

“好哇!”离离喊,“你居然还没死!小丫头片子你不用谢我,姐姐先送你去西方享福!”

“我打死你们——!!!”

离离完全失控,她的棍子敲向所有人,那根坚硬冰冷的凶器几乎每一秒钟就会引起一声饱含疼痛的惨呼。有时候是周纳德,有时候是司徒湖山,还有的时候是淳于扬。

淳于扬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打,几乎已经站不住,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流血了,流得很多,他的双眼已经被血糊住以至于睁不开,鼻腔里也灌注着浓烈的腥甜气味。

他再没有听到唐缈和唐画的声音。

他宁愿往好处想,他想唐画是很聪明的,她在黑暗中能够灵活躲避,而且她目标那么小,一定好好地缩在某个角落。

他想唐缈也一定藏起来了,唐画会带着他藏的。

于是他以自己头盖骨或者肩胛骨或者手臂上三根骨头的碎裂为赌注,冲向铁棒呼呼生风、大展淫威的方向,硬扛着挨了几次重击,擒住离离,将她手中的凶器夺下!

主动权换了,淳于扬手握铁棍咆哮:“来啊!一分钟之内我要把你们的脑浆全打出来!说到做到!”

离离被他一脚踢在角落里,大约昏过去了所以没动,但有个人不信邪,喘着粗气扑了过来。

淳于扬不知道是谁,也不关心是谁(反正不可能是唐缈或者唐画),举起武器就狠狠将此人打了出去,径直将其打到了对面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死没死不知道,总之也快了。

“再来啊!!!”淳于扬吼。

这次无人响应,所有人都仿佛突然被剥离了语言能力,背靠石壁,保持静止,只听得到忽高忽低、忽粗忽细、忽紧忽慢的喘气声。

“来不来?!”淳于扬最后一次问。

他似乎拥有了压倒性优势,可惜没有,缺氧和失血让他眼前一阵阵昏花,突然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唐缈晕厥得比他还早一些,早在离离举着铁棍大杀四方之前。

唐缈左臂受伤,出于本能做了个错误的动作,那就是捂着伤处蹲下。下方空气更加污浊、更加稀薄,于是他就使不上力气,睁不开眼睛,在剧痛的双重打击下再也没能起来。

唐画搂住了他,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两个人自然而然蜷缩成一团,在角落里互相依偎。

人在频死状态会看到什么呢?

问问那些有过体验的人,有的人会说不记得;有的人则添油加醋讲上一大堆从书上或者电影里看到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亲眼目睹,其实只是受了暗示。

而唐缈的的确确看到了,不是黑白无常,而是唐竹仪。

还是那个梦,那梦就是他的潜意识,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上表面。他在梦境的这一侧生存,而梦境在那一侧看着他。

唐竹仪依旧站在一棵云烟般的梅花树下,衣着整洁,面目模糊,用温柔的语调说着叮嘱的话。可这次连对方说什么都听不清了,或许是唐缈剧痛的左臂在时刻提醒他赶紧清醒。

他大概只听到唐竹仪说了一个字,光。

光……

……光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唐竹仪的两只眼睛亮了起来,黄绿色,像是萤火虫,小小的,圆圆的,一亮一灭。随后是他的鼻子,他的嘴,他的头发,身上的纽扣……星星点点,团团簇簇,全亮了起来。

说实话那有点可怕,唐缈要不是昏迷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吓醒。

具体过了多久他也说不清,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唐竹仪,那真的是光!夏夜流萤一般的光,黑暗中看得见但是毫无亮度,就像颜料落在黑漆上的光!

发出这种光的只有一种东西……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明明见过的,

就是想不起来……

……

空气流通,微风吹来,吹落梅花瓣。这三四月的清风多么清新、清爽、温柔,是唐竹仪带来的这阵风吗?

唐缈以右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他精神恍惚,摇摇晃晃,不知道自己是醒着呢,还是仍旧在做梦。

他眼前有许多光晕,但都离得很远,很渺茫的样子,只看得清脸侧有一点一点的萤火跳跃。他的脑袋仿佛锈死了,盯着那东西看了好久,也记不起来是什么。

那东西便用触手碰了他一下。

好烫!唐缈有点儿反应了。

又碰了一下。

真像有人在他手背上直接摁灭了烟头,唐缈打了个激灵,终于说:“是你啊……”

“你”就是那看门狗。

他们坠下秘密甬道时,在盘根错节的绳梯上最初看见的那一只——不管它呈现什么形态,也不管它是胎生孪生,唐画说它是狗,它就是狗。

唐缈慢慢拧头,看到敞开了的升降平台,原来那里也是个小半岛地形,只不过有一面石壁不见了。

是不是刚才他们就被困在那后面?

原来这扇大门也是由狗子看守的……

“是我喊你来的吗?”唐缈有气无力地问。

“……”

“没听姥姥的话,所以步步艰险是吗?”

“……”

“是不是唐画喊你来的?”他继续喃喃。

想起唐画,他猛地跳了起来,结果触碰到了受伤的左臂,疼得龇牙咧嘴。“画儿!唐画!淳于扬!”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寻找其他人,发现他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淳于扬!画儿啊!”他叫道。

那两个人靠在一起,都面朝下躺着,一动不动。

他吓得腿都软了,两步冲到唐画面前去摸她的鼻息,还好小姑娘只是晕过去了。

他刚放下一点心,又赶忙去看淳于扬。

“淳于扬!淳于扬你怎么了!”他想把淳于扬的身子翻过来,可只凭一只手翻不动。

淳于扬满脸是血,脖子上、衣服上也血迹斑斑。

“淳于扬!”唐缈几乎快急疯了,“快醒醒!”

幸亏淳于扬也不是因为受伤而晕倒,而是因为短暂性的缺氧,他被唐缈用尽全力的一阵晃动,便顺势呼出一口长气,呛咳着醒了。

“咳咳……咳咳……”

淳于扬迷糊了一阵,望着四周问:“这……这是哪里?”

唐缈来不及回答,又去查看其他人:都还活着,也都受了伤。

离离伤势最轻,因为她是打人的那个,仅在面部有擦伤;周纳德伤势比较重,可能伤在内脏;司徒湖山已经率先醒来,慢悠悠站起了身。

每个人都有些衣衫褴褛,刚才那一场不分敌我、毫无意义乃至疯狂的混战,几乎把他们都打脱了一层皮。

“这是哪儿呀?为什么会有光?”司徒湖山用手遮着眼睛问。

和控制室一样,光来自电力和灯泡。远处挂着无数盏灯,每一盏像月光那么亮,合在一起也许仍旧不能让你读书写字,但是足以看清周围。

周围是一条石头甬道,既窄也长,他们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这是哪儿?”淳于扬用手背擦着自己脸上的血,再一次问。

唐缈四处张望:“要不是这儿高处有电灯,我还以为是一开始摔下来的那个地方。”

“不是。”淳于扬用手背擦着脸上的血迹,很笃定,“地形略有区别,况且那里可没有升降机。”

唐缈仰头看他,突然说:“你等等!”

“什么?”

唐缈问:“你脸上那么多血,居然没伤口?”

淳于扬一愣:“这么一说,好像真没有呢。”

“可是你在上面控制室被离离打了头,倒下时脸上明明有擦伤啊!”唐缈问。

“你看错了吧。”淳于扬回答。

“不可能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讲话,一旁的司徒湖山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神情仿佛从未见过淳于扬这个人。

“淳于扬,让我摸摸你的后脑!”司徒湖山突然命令。

淳于扬当然不肯:“凭什么?”

“摸一下罢了,又不少块肉。”

“没什么好摸的。”淳于扬始终拒绝。

司徒湖山便向唐缈使了个眼色。

也不知唐缈是脑筋搭错了呢,还是出于同样的好奇,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淳于扬。顺便说这家伙也被废了一只胳膊,因此仅仅用右臂抱,淳于扬完全可以挣脱,但居然没动。

司徒湖山便趁机像只猴子似的蹿在淳于扬背上,把他后脑的头发扒开来看!

如果把他们集体昏迷的时间算作为二十分钟,那么距离淳于扬被离离的铁棍敲击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小时,他后脑的伤口应该十分明显,标准状况是血早已止住,形成厚厚的血痂,板结了一部分头发。

但司徒湖山骤然一瞧,血痂、头发都有,就是伤口消失了!更有甚者,那伤口上还长出了一点粉红色的新肉,有些疤痕增生的样子,这样的愈合速度绝对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

司徒湖山倒吸了一口凉气。

淳于扬情绪恶劣地将司徒湖山摇了下来,用力有些过猛,将老头摔了个大屁股墩:“你干什么?我允许你这么做了吗?”

司徒湖山非但不生气,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唐缈问:“表舅爷,怎么了?”

司徒湖山说:“他脑袋上的伤口也基本长好了。”

唐缈吃惊不小,抬头问:“淳于扬,你是吃了什么神丹大补丸了吗?”

“胡说八道。”淳于扬怒道,“你把手从我腰上拿开。”

“哦。”唐缈松手,又问,“可你刚才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一下子伤口就长好了?”

淳于扬不回答,却提了一下唐缈的左臂,唐缈痛得“哎哟”出声,淳于扬便说:“比起关心我的小擦伤,你还是操心自己吧,也不知道里面的骨头断没断。”

唐缈叫道:“千万别咒我!”

唐画醒来了,大喊:“淳,画儿要喝水,要吃饭!”

唐缈扭头正要高兴,却突然觉得哪儿不对。

奇怪了,唐画明明知道他也在,为什么不先喊“缈”,而是指名道姓要“淳”呢?他姓唐,唐画也姓唐,虽说没有血缘,但他俩是养兄妹,理应更亲近啊。

一个想法蹦进了他的脑海:唐画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偏向淳于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对待此人与旁人不一样,几乎天生与之熟络和亲密。是不是淳于扬身上有什么特质让她倍感亲切?

这种特质隐藏在皮肤之下,别人发现不了,而唐画是个瞎子,她不通过眼睛看东西,只凭感觉……

唐缈观察淳于扬,没多久就被他用两根手指夹着脸拧开去:“你眼珠子那么黑,别老是盯着人看,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司徒湖山突然开口:“淳于扬,你从小伤口就恢复得比别人快吗?”

淳于扬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是,略微快些。怎么了?”

司徒湖山说:“没怎么,因为我也是这样。”

他见唐缈没注意,压低了声音问:“你家里的哪个长辈姓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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