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婚事将定,主仆二顿时沉静下来,汲汲营营这么几年,不就是为了日后能无忧无虑?此时没了后顾之忧,两脸上一扫先前的一郁色,行事更加落落大方。

到了此时,雪雁反而盼着早下旨,以免夜长梦多。

从黛玉平时管家时来看,她高瞻远瞩,无为而治,可以胜任一家主母,她嫁过去是嫡长媳,将来就是周家一族的宗妇,需要学习的东西极多,桑母本是从桑家的嫡系长孙媳妇做到长子媳妇,然后又做到老太太,亦是桑家宗妇,比贾母懂得东西多,贾母毕竟非贾氏一族宗妇。虽然黛玉进门后周夫一定会教她,但是桑母还是趁此机会教导她一番。

黛玉知道桑母好意,荣国府她又学不到这些,所以学得格外用心。

雪雁完全认同桑母的看法,黛玉适合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却也不是不能承担当家主母的职责,见她忙得不可开交,自己无所事事,便提出去买皮子。

黛玉知道京城里的上等好皮子价格极为昂贵,荣国府的大丫鬟有一件大毛衣裳都引以为傲,刚入秋时王夫带着周赵两个姨娘翻箱倒柜,赏给袭好几件颜色好衣裳把别羡慕得不得了,因此她以为边关和京城一样价格,就叫雪雁拿五百两银子去买。

她们离京的行李中带了不少金银,为的就是回去时采买一些土仪礼物。

雪雁却笑道:“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上回问了价儿,关外的皮子便宜得很,京城里卖一百两的皮子这里几两银子就能买到,还想给自己买一些呢!”

虽然她有不少大毛毛衣裳,连大氅都有好几件,因为黛玉之故,林如海赏的,黛玉给的,赖家送的,雪雁觉得自己所拥有的大概比荣国府的姑娘都不差,没办法,荣国府给黛玉剩的东西里这些衣裳有二三十箱子,占了大半,黛玉根本不穿,便分给她们,免得放久久霉坏了,但是她想多攒一些皮子,下次有没有机会来边关还不知道呢!

桑母知道后,道:“买这些做什么?咱们家里有好些,一会子叫送两箱子来。”

黛玉忙道:“如何再要伯母的东西?伯母还是留给婉儿和媛儿罢。”

雪雁一旁也笑道:“们姑娘有家里留下来的上好皮子成箱,原也不缺,要紧的是想买一些,回去送也好,自己攒着也好。”

桑母情知她们主仆两个都不缺钱,自己若是经常给,她们未免觉得受之有愧,想了想便道:“家里有下,不必们亲自去买。况且,想要上等的好皮子,叫去军营里一声,这年年月月营里的士兵常常去山里操练,打回来的猎物都有硝制,存了好些,平时也卖给关内商贾,一要,他们成箱满车地拉来,难道们还亏待他们不成?”

黛玉和雪雁又惊又喜,黛玉道:“既如此,索性就多买些。”

桑母笑道:“也好,横竖还得攒嫁妆做衣裳呢!叫拣好的送一车过来,们挑挑拣拣,好的留给自己用,略次些的回去赏给丫头们做冬衣穿,既体面又暖和。”

黛玉忙叫雪雁再去多拿些银子。

桑母道:“五百两尽够了。”

黛玉却道:“既买了一回,就再拿五百两银子去,横竖们并不缺钱,们得了东西,他们得些银子,不定送回家里去能让家过个好年呢!”兵士们没有家眷跟随驻扎边关,所以年年都要把俸禄饷银托熟送回家。

桑母笑道:“既有这样的心,阻拦作甚?”

着,叫来李管事媳妇让李管事去料理。

李管事媳妇答应了一声,瞅了雪雁一眼,和儿媳妇抬着银子出来,如此告诉李管事。

李管事一听桑母之意,忙带去大军驻扎之处,军营重地,他不能随便进去,请兵士传了话,出来的却不是一般管事的兵士,而是周鸿。

听李管事明来意,周鸿略略一顿,摆手道:“先回去,明日派送去。”若要皮子,也得费一番工夫,不能当日就草草堆积起来送去。

李管事对他素来敬服,忙先交了银子。

周鸿收了,当日巡逻回来,叫去存有皮毛的兵士处传话,要收购皮子,众忙忙把积攒的皮子送来,周鸿命身边的亲兵挑上好的皮子装了两车送到桑家去,其中有不少都是他曾经打猎得来的,然而他却没有收银子,只把银子分给了其他送皮子的兵士。

雪雁看着两大车皮子,喜得眉开眼笑,忙忙地叫搬进来。

这批皮子里狐皮、貂皮、獭兔皮、羊皮、貉子皮、鹿皮、狼皮样样齐全,总共装了七八口大箱子,其中有两张极齐整的雪狼皮最为珍贵,雪雁眉头一挑,发现竟没有一件不好的皮子,心中估算了一下,京城里能卖到一万两不止。

雪雁听李管事是周鸿料理的,翻看完后便瞅着黛玉笑。

黛玉脸上一红,瞪了她几眼,低着头道:“留下几张皮子一会儿用,剩下的挑一些喜欢的拿去做衣裳,然后给收起来,明儿回京再挑一些送。”

若是寻常东西,雪雁也就收了,可是面对这么多好皮子,她有儿不敢收。

听她推辞,黛玉道:“和生分什么?多少好东西没有,几十两银子的皮子倒不敢收了?”随手指着一口箱子道:“那个箱子搬到屋里去,都给了。”又指着一口箱子叫她拿几张出来赏给春纤淡菊,剩下的留给紫鹃汀兰清荷润竹等带回去。

雪雁想皮子京城卖得贵,但这里一箱不过值百十两银子,便不再矫情,珠宝首饰金银锞子她都收了不少,百十两银子的皮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这里,雪雁觉得自己顿时财大气粗起来。

她现有良田,有金银,有首饰,有衣裳,还有一些攒下来没有用的衣料,等黛玉出嫁后她功成身退,完全是个财主,一辈子丰衣足食都够了。

既然够生活了,那就不必贩卖皮子了。

原本她想买皮子带回京城,自己留一些,送一些,剩下的卖到铺子里去,现有了黛玉给的,她觉得自己用不着去买了,她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平平淡淡的日子胜过锦衣玉食后暗藏的尔虞诈。

因纷纷扬扬地下了雪,雪雁再次出门闲逛时,便裹着半旧的猩猩毡斗篷。

快过年了,市面上愈加热闹,叫卖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各色皮子皮衣皮货随处可见。

雪雁罩着雪帽,打着青绸油伞,和张婆子穿梭街巷之中,荣国府居住时,只要下雪上下等都不大出门,其实她很喜欢雪中漫步,这里没有看着,黛玉又不约束她,终于得以雪天出门,风雪都吹不走她脸上的笑意。

走了半日,雪雁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路边棚下一个老汉跟前摆的皮子,来往,也有去询问价格,但因为卖得太贵,所以都没愿意买,她走过去,从皮子里挑出一张红艳艳的狐皮,问道:“这张皮子怎么卖?”

原来她瞧中了这堆皮子里的火狐皮。

这张火狐皮赤色毛多,且十分完整,尾巴很长,雪雁一眼就喜欢上了。

老汉戴着狗皮帽子,穿着羊皮褂子,面色黝黑而沧桑,闻得雪雁询问,看了火狐皮一眼,随即低下了头,道:“十两银子。”

关外皮子普遍便宜的情况下,这张皮子的价格的确是贵了些。

张婆子插口笑道:“是不是要得有些贵了?”

雪雁深有同感,她上回皮货铺子里见到过一张和这张差不多的火狐皮,不过要价八两银子,当然,京城里一百两银子也未必能买到完整的火狐狸皮。

老汉摇摇头,没有话,看起来很是沉默寡言。

雪雁着实喜欢这张火狐皮,前儿她黛玉收的那些皮子里见到了一张不相上下的,红狐喜庆,便想再买下一张凑成一对,给黛玉添嫁妆里好看,不想刚出了桑家去那皮货铺子里问时,却已经被买走了,不禁大失所望。

火狐皮可遇而不可求,沉吟了一会,她决定买下来,不过就是多花二两银子。

翻看了一下老汉跟前堆放的皮子,雪雁挑走了皮子里比较贵重的两张貂皮、三张银鼠皮和两张一斗珠儿的羊皮,含笑道:“和红狐皮一起,一共要多少银子。”

老汉瞅了一眼,闷声闷气地道:“一共三十六两。”

雪雁摘下荷包倒出六个金锞子递给他,道:“买了。”

老汉掂了掂金锞子的分量,用戥子称了称,头道:“承惠三两六钱金子,兑三十六两银子,一分不差。”收好锞子后,拿起一块棉布包袱皮将她买下的皮子细细包上,然后站起来双手递给雪雁,等雪雁接了,他便重新蹲回原处。

皮子很显分量,包袱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坠手,张婆子赶紧接过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包袱,笑道:“来拿着,姑娘年轻力微,不如壮实。”

雪雁抿嘴一笑,也不推辞,道:“回去请妈妈吃好酒。”

转身回去,刚走了两步,忽听得前方有惊喜地道:“雪雁姑娘怎么出门了?”

雪雁听着声音耳熟,凝眸一看,却是李管事的侄儿李三,他身后带着两个长工模样的汉子各驾一辆骡车,车上堆满了货物,用油布覆盖着捆得紧紧的,雪雁淡淡一笑,福了福身,道:“出来半日了,正要回去,李公子想来是有要事要做,不敢打扰。”

李三摸了摸头,险些弄掉头上的皮帽子,面对气度高华的雪雁,只觉得手脚都无处可放,道:“不过是个粗,当不起什么公子的称呼,姑娘快别臊了。这回来,买了些皮货东西带回家,去了关卡税金,京城里转手能得几倍的利息,却称不上什么要事。”

他没想到会这里遇到雪雁,大红的衣裳映衬得她面庞晶莹如玉,雪地上煞是好看。

他这回久久没有回去,等的就是李管事的消息,不想李管事却不敢应承,昨儿给他送来买瓜菜的银子时,对他道:“已跟婶子了,婶子替谋划一番,但雪雁姑娘年纪还轻,自跟着林姑娘读书识字,比秀才还强,一般家的姐都不如她,离放出去还有好几年,婶子明儿寻机问问老太太和林姑娘的意思,再看雪雁愿意与否,倘或都不愿意,咱们也不能死缠烂打,早些另娶他要紧。”

接着李管事又道:“不是,雪雁姑娘长得标致,又识文断字,跟了林姑娘多年,嫁妆也丰厚,比强的大有,除了有一子家业,别的可一样都配不得她。”

听到这些言语,再次面对雪雁时,李三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他长得浓眉大眼,并不俊秀,从到大没有读过书,家里有个老母亲最近几年体弱多病,如李管事所言,除了三百亩地和两座院子、几头牛、两头骡子、几家长工、一些积蓄外,什么都没有,那一年自己不家,老母亲没有挡住,还让荣国府的下霸占了几十亩地去,既比不得读书的清贵,又没有权势可倚仗,性子又不好,如何配得上美貌博学的雪雁?

而且,侯门公府享受锦衣玉食的,如何肯嫁到乡下吃粗茶淡饭?

可是,他却不想放弃。

那年她后门跟那个做主的管家媳妇的话他都听到了,就是觉得她心地好,后来他听到守门的婆子若不是她的一番话,恐把事情传到主子耳朵里,管家媳妇未必会管。

如果四叔嫌弃自己不识字,他回家就请先生来教自己读书,不为了考科举当官,就为了能配得上她,以后看帐算账也便宜,以前他是这样打算的,后来因为种种缘故未能达成心愿,可是若叫他学习什么琴棋书画他是真真不能了;如果四叔觉得自己家里穷,那他就好好算计算计,多走几趟关外,挣下一份大大的家业来,做个财主,风风光光地来娶她。

李三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就不信他比不上所谓清贵的穷秀才,虽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为了读书不懂得养家糊口光靠家养活,他觉得自己比这些读书还强些。

但是,如果雪雁看上了家资饶富又读书识字的读书,那么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雪雁丝毫不知李三心中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听了他的话,只是赞许一笑,道:“这主意倒好,关外的皮货确实便宜些,带回京城后,京城里想买好皮子的好多着呢!”

见她温言软语,笑颜如花,李三登时觉得心花怒放,因被李管事斥过鲁莽,此时他一儿都不敢造次,笑道:“姑娘也觉得好?原觉得这样比种地强些,可是却又不能行商贾之事,故常采买些关内的土仪东西带到这里,或卖,或是以物易物。”

察觉到他热切的态度,雪雁不禁十分莞尔。

雪雁何等聪敏,怎能不知李三的心思?

她早知自己长得好,荣国府里心动的厮也有好几个,但是因为荣国府规矩,丫鬟二十岁才放出去,厮二十五岁娶妻,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李三竟会喜欢自己。

他看中自己什么?容貌么?见过两次面,大约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如果因为美色,此未免太过浅薄了些,但是世间男子哪有几个不好美色?知好色而慕少艾,标致的丫头比普通的丫头体面,齐整的姑娘比平凡的姑娘更得喜欢,无非也是因为长相的美丑,美总是永远比丑女多得三分好处。

雪雁没考虑过终身大事,而且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决定的,她打算等自己脱籍后,做个正经的良家女子,再考虑嫁还是不嫁,横竖现她是不想嫁,也不愿耽搁了别。

除了保护黛玉嫁外,她就只有平淡生活一个目标,没打算过得轰轰烈烈。

但是,对于李三这样的,她也是看不中的。

雪雁生怕他过于沉溺,忙岔开话题,就此别过。

匆匆回到桑家,雪雁提着包袱进后院,擦了一把脸上不存的汗意,正要抬脚进屋,见容嬷嬷招手,便走了过去,笑道:“嬷嬷叫做什么?”

容嬷嬷笑道:“太太找姑娘话,这里坐坐,眼睛有些花了,帮把针穿上。”

雪雁闻言便不急着回房,放下包袱坐炕上帮她穿针引线。

容嬷嬷看了包袱一眼,听是买的几张皮子,便头道:“很该如此,前儿和张嬷嬷去街市上逛,也买了好些,加上姑娘前儿给的几张,带回去做衣裳穿,或是送。”

雪雁一笑,黛玉对于身边一向很大方。

却此时黛玉房中桑母盘膝坐炕上,黛玉坐对面,炕下杌子上坐着李管事媳妇,她正絮絮叨叨地话,完来龙去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按理,本不该奴才多嘴,只是瞧着那远房侄儿很有心,家里有几个钱的家业,才过来请问姑娘的意思,倘或姑娘觉得不配,他明儿回家前就告诉他,免得日后胡闹,反扰了雪雁姑娘的清净。”

黛玉怔怔出神,她虽然知道雪雁迟早脱籍,但没料到竟会有来求雪雁。

听完李管事媳妇的话,关于那位乡下种地的远房侄儿,黛玉心里觉得他配不上雪雁,家有寡母,雪雁最怕婆婆不好伺候了,而且自己一向认为雪雁书法好,读书多,比一般家的姐还强,配家境良好的读书绰绰有余,夫妻琴瑟相和,再好不过了。

这个李三实是太粗鄙了。

桑母瞧出了几分,笑道:“急什么?还想留雪雁身边多几年呢,等几年再。何况,雪雁是个有主意的,什么都得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黛玉忙道:“伯母得极是,也这样想。”

桑母乃对李管事媳妇道:“回去告诉侄儿,就的话,雪雁年纪还,等几年才想这些事呢。若他能等,到时候再瞧瞧配不配,眼下是不会答应的。”

李管事媳妇虽是她的心腹,可是雪雁却是黛玉的丫鬟,桑母一开始就没打算越俎代庖。

而且,句实话,桑母也觉得李三配不上雪雁。

李管事媳妇有些灰心,好她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倒也没有大失所望,故恭恭敬敬应了,回去就告诉李三,方就此告退。

等她离开后,桑母对黛玉笑道:“瞧调理得好儿,这么早就有来求。”

黛玉微微一笑,随即犹豫了一下,道:“没有答应李管事媳妇求的事儿,伯母可怪?”

桑母道:“怪作甚?是侄女,她不过是个奴才,难道求的事儿非答应不可?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若为了这个使得她心里恼,也不会看重她。况且不止觉得她侄儿不配,也觉得不配。只是,雪雁这丫头到底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到时候得多费些心。”

桑母很有几分惋惜,依雪雁的品貌才气,若不是个丫头出身,真能嫁个好家做个少奶奶,偏是个丫头出身,这就很难挑选到好家了。

黛玉叹道:“雪雁自来有主意,除了她要脱籍外,拿捏不准她有什么打算。”

晚间入睡时,黛玉问起雪雁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雪雁白日容嬷嬷房里往窗外看,正好看到了李管事媳妇出去,今听黛玉言语,心里便揣测到了几分,含笑道:“姑娘已定了姑爷,所以为打算了不成?可一儿都不急!”

黛玉听她打趣,伸手往她肩头捶了几下,啐道:“家和正经话,倒来取笑。”

雪雁正色道:“的也是正经话。”

黛玉将白天李管事媳妇的话给她听,末了道:“觉得李三不配,巧妇伴拙夫未必长久。看,他家有病母,最怕这些婆媳事情了,寡母总是性子左些,容易苛待媳妇,偏又是个病,嫁过去争不是,不争也不是,况且久病床前无孝子,长此以往,难免有些嫌隙日生。二是李三不识字,粗一个,哪里配得上博学多才。三是他家虽然有几百亩地,可是嫁妆难道就少了?也有银子有地有积蓄,明儿出门子时再送一副嫁妆。”

雪雁听了,不禁又笑又叹。笑的是黛玉侃侃而谈,有条有理,叹的是她又有何长处?

故笑叹完了,雪雁开口道:“姑娘多虑了,眼下并不考虑这些事情,好不好配不配都不会答应。再,姑娘只配不上,也有配不上别的呢!纵有满腹诗书,一笔好字,却不过是个丫头出身,只这一项,便将好处抹去了。”

她既不会妄自菲薄,却也不会因为读了几本书就自视甚高。

黛玉反驳道:“嫁妆丰厚,品貌出众,还怕做不了管家奶奶?再了,寻个耕读之家的秀才相公,可比一个庄稼好。就算不是读书,边关这里也有好些有品级有前程却很难娶到媳妇的军爷,哪一样不比那个李三强?”

雪雁扑哧一笑,与她道:“姑娘却不想想,一个丫头出身,嫁过去有几分底气?不科举千难万险,自古以来,哪一年考科举的没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三四十岁中举中进士已经是年轻有为了,万一偏遇到一个四五十岁才得以中举的,那才有的操心!屡试不第贫穷落魄的秀才只因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了读书,都不肯种田养家,怕污了自己读书的清贵。这样的能不动用的嫁妆?就是考中了,到那时左右相交皆是读书,难免觉得的出身是瑕疵,既已老珠黄,又嫁妆已尽,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黛玉登时一呆,她只想着雪雁应当配读书,却没想过这一。的确,色衰而爱弛,负心薄幸的读书大有,就算不抛弃糟糠之妻,但是重妾轻妻,做妻子的难免下场悲哀。

雪雁又道:“再边关有品级的军爷,就算是愿意娶的,想来品级不高,也罢了,到底是官宦,比百姓强得多,可是品级不高,就没有资格随行,长期离别,姑娘想想烈夫的下场罢!将来品级上来了,难道就不嫌是丫头出身?出去应酬交际,到底低一等。何况从军的家里难免规矩粗疏,宠妾灭妻的好多着呢!”

黛玉道:“未必,贾雨村贾先生的夫据闻是丫头出身,又是侧室扶正,因贾先生现今做了三品,她也跟着水涨船高,而且干娘家的哥哥姐姐不也和府里的姑娘爷们平起平坐?”

雪雁淡淡一笑,道:“吾之一生,唯愿平淡是福,并不想着什么高官厚禄。”

黛玉皱眉道:“想来是取中李三那样的了?”

雪雁听了不觉失笑,对于李三,她既不喜欢,也不厌恶,只道:“方才姑娘话里话外还列了三不配,姑娘尚且如此认为,难道觉得能取中这么个?”

黛玉放下心来,头道:“的是,这件事眼下不急,横竖还得跟好几年,不定赶明儿就有好选了。”雪雁为她苦心孤诣那么多年,她不会让雪雁受委屈。

见她不再提此事,合目安睡,雪雁终于放了心,忍不住暗暗好笑。

事到如今,她倒真应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实话,她自觉高不成低不就,所以没想过嫁,很难嫁给什么样的才,嫁得高了,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嫁给寻常百姓,却又觉得辱没了自己品貌才华,真是左右为难。

为了这件事,雪雁好几日都不甚自。

黛玉心里体谅她,便也不叫她做活,自己仍旧跟桑母学习。

展眼进了十一月,寒风愈重,雪色更浓,边关发生了好几起大批鞑子骚扰百姓掠夺财物的事情,皆被周鸿领兵镇压,或抓、或杀,丝毫不手软。

雪雁常常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黛玉,黛玉又是佩服,又是担心,每每还会对镜发呆。

见了她这等情状,雪雁暗暗偷笑。

一股一股的鞑子兵作乱,桑隆数日来都住帐营,和军师下属商议策略,严阵以待。

她也感受到关城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她看过书,知道明末以后,李自成占京以后,因贪恋美色,霸占陈圆圆,导致吴三桂怒发冲冠,引清兵进关,大肆杀戮,天朝险些成为鞑子的领地,当时清兵皇帝年幼,亏得当朝太祖皇帝带起兵,花费了二十余年方将鞑子逐尽,太祖皇帝坐稳帝位以后,对这支清兵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

雪雁查阅了大量史书,太祖皇帝应该不是穿越士,因为这个时代仍旧是带着浓重的封建社会痕迹,和明清颇为相似,也许就真的只是红楼梦的架空世界。

不过她活这里,也许将来还要嫁生子,已经不把这里当做是一本书了。

边关加派了巡逻兵士,查验进出关城更加严谨,大量商贾不敢久留,纷纷回乡,李三亦其中,他已经从李管事媳妇口中知道了桑母和黛玉的意思,归家之时不免有些沮丧。

山海关距离京城只有二三百里地,李三年轻力壮,不过几日工夫就回到京城了。

途中也遇到了一股劫匪,但是因为他和许多行商同路,护院甚多,没损失什么东西,及至到了京城,李三将带来的皮货药材东西送到熟识的皮货铺子里,转手七百两银子到手,拿着给老母亲关外买的参鹿茸等补品,又买了一堆年货,便带着两个长工预备回家。

路过宁荣街时,李三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他们府邸的匾额出了一会神,远远望着荣国府似乎中门大开,当初,自己就是他们府邸的后头见到雪雁的,并且一见倾心。

想到这里,李三长叹一声,神情郁郁。

一名长工许二开口道:“东家,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子,恐怕要下雪。”

李三看了看天色,确实阴云压,甩了甩鞭子,刚要走,忽见许多被荣国府的主子下簇拥着送出来,有穿着官服的官员,有面白无须的太监,送他们出来的应该是荣国府的主子,身后还有自己见过的几个下,总而言之,脸上都带着十分喜气。

李三停下车,没有往前走,等出来的都离开了,才对许二道:“他们又遇到什么喜事了?”自从被荣国府的管事霸占走几十亩地后,他就打听过荣国府的事情。

许二摇头笑道:“有什么喜事,咱们如何知道?要不,去打听打听?”

李三想了想,摆手道:“听,他们什么?”

许二侧耳一听,一阵风过,隐隐传来一些只言片语,仿佛是什么圣赐婚、大喜、一家子上下等都添一个月的月钱云云。

他们的却是圣赐婚,林姑娘大喜,老太太了,阖府下各赏一个月的月钱。

李三等离得远,听不清,也不如何意,径自驾车走了。

贾赦、贾琏父子等送走来宣旨的官员,一齐到贾母房中贺喜,贾赦摸了摸胡须,眉开眼笑道:“就外甥女有福,这下得了圣的恩典赐婚,是求都求不来的体面。”

因他和贾政都不理庶务,邢王夫不,到底瞒过了他好几个月,今日方知。

这一番话听得贾母一笑,望着已经供奉起来的圣旨,她心里既为黛玉欢喜,又觉得有些伤感,忙问贾赦道:“去打听打听,可去周家宣旨了?”长乾帝赐婚,只赐给两家长辈,故黛玉和周鸿都不家亦能宣旨。

贾琏忙出去打发去探听,半日后回来道:“已经宣了,规制比咱们家略高些。”

贾母叹道:“这是所难免的,周家毕竟是一品,姑父去时不过是从二品,他们家规制总要高些。如今玉儿婚事定下,等着周家上门求亲,等定时,玉儿须得家,得打发去接她回来。另外,玉儿的嫁妆东西都该预备起来了,”

听到嫁妆二字,众心里有事,皆不言语。

贾母见状,心中登时一酸。

凤姐忙笑道:“早先得知消息后,们已经开始给林妹妹预备了,今年庄子铺子送来的银子都用来给林妹妹采买东西,老太太只管放心,林妹妹的嫁妆定然备得妥妥当当。”

薛姨妈笑道:“事情交给凤丫头料理,老太太只等着到时候给林姑娘添妆就行了。”

想到黛玉的好事,嫁到一品大员之家,过去就是四品诰命,贾母方转悲为喜,含笑道:“到时候们可都不许气了,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再不能嫁得太过寒酸。”

完,又吩咐凤姐道:“妹妹年幼,眼下赐了婚,六礼中不过只行到文定之礼,请期、迎娶还得等几年,暂且采买古董玩意书画陈设摆件并买好木头打家具,但凡是绫罗绸缎,到定下迎娶的日子前两个月再采买,以免过了几年颜色花样都不时兴了。”

凤姐笑着答应。

姐妹们都,另外还有新来的薛宝琴、邢岫烟等,都聚一起话,宝琴年轻心热,又是贾母的干孙女儿,因道:“林姐姐几时回来?久慕其名,早想拜见一番了。”

贾母道:“她现今还山海关呢。”

着,不禁思念起黛玉来,吩咐贾琏道:“快快打发去接妹妹回来。”

贾琏心中不愿,眼瞅着过年即,他素来娇贵惯了,等着年前年后祭祖吃酒,哪里肯冒着风雪赶路?便笑劝道:“倒不急,腊月是办不了喜事的,就是文定,也得过年出了正月呢,何况现天冷得很,冰天雪地的,林妹妹身子弱,赶路怕是吃不消。”

贾母听了,也担忧黛玉,道:“既这么着,一开春就去。”

贾琏答应了。

等他跟着贾赦告辞出去后,李纨并姐妹们如出了笼子的鸟儿,走上前来,齐齐向贾母道贺,那个黛玉有福,这个她回来再不能促狭取笑别了,叽叽呱呱十分热闹,独湘云道:“等见了林姐姐才要笑她呢。”

宝钗笑道:“难不成因为前儿她笑了,所以笑话回来?”

湘云听了,脸上顿时一红。

众想起湘云亦是早早定了亲的,都瞅着她笑,探春道:“明儿见了林姐姐,一般的,恐怕不知道有多少话可呢!”

湘云扑上去,道:“撕了这张嘴才好!”

众都笑了起来,宝琴等忙过来相劝。

望着眼前一片花团锦簇,唯有宝玉一不知魂飞何处。

他原想着素日黛钗云并迎探惜等中,黛玉是和别不同的,别都走了,她也不会走,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一道圣旨竟生生地将她赐婚给了一个大大的俗!

宝玉虽然私心倾慕,暗生旖旎,赠过旧帕子,不过皆是自己一厢情愿,未得黛玉丝毫回应,送帕子被回绝后,再见黛玉冷脸相对,不免讪讪了几日,故用情不深,到了此时得知黛玉婚事,虽然较之别成亲伤心十分,但是却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贾母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心肝儿肉宝贝孙子,怕他为了黛玉婚事闹腾,然见他并没有寻死觅活,只是伤心难免,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其余王夫等就更不必了。

李纨最为黛玉欢喜,心里盘算着等她出阁时,自己从嫁妆里挑什么给她添妆。

林家孤女赐婚周家长子,这消息传将出去,很是让京城大官员大大吃了一惊,有的羡慕林黛玉的福气,有的讽刺周家有辱斯文还能娶到书香世家的姐,有的幸灾乐祸,更有一干穷酸文十分嫉妒,私下都周鸿娶到绝户之女,必发绝户之财。

周夫听到后,十分恼怒,道:“真真是!自己黑心烂肠子,就来歪派别。”

对于黛玉嫁妆几何,周夫心里有数,虽然比别厚些,绝不会是林家全部的财产。

周大学士下了朝,淡淡地安慰道:“那些,越理会,他们越有兴头,不理他们,一会子就过去了。咱们家几代下来,若真为了几句闲言碎语生气,哪里能有今天的地位?旨意已下,咱们赶紧赶腊月前挑个好日子请官媒去提亲,聘礼也得预备好了。”

周夫脸色略略缓和,道:“知道,已经定了一位姓朱的官媒,聘礼早就预备妥当了,只等着文定时送过去,既已下旨,得先打发给鸿儿去个信儿。”

周大学士头,次日便打发去山海关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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