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负重前行,天光自来(二)
婉儿道：“我在临帖。”
“临什么贴？”
婉儿苦恼得摇摇头。
她总反复书写着一张纸，却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然后下一个梦里又重新开始。
夜有所梦，日有所思。
如今即使白天里临帖写字，也会想到这件事，所以下笔才会犹豫不决。
“我也想知道，梦中自己在临什么贴。也许找到那张贴，就能破解这个噩梦。但这些年，我临遍了书库里天下名家，还有祖父所有书贴，仍然得不到答案。”
大画师思考良久，道。
“我是个画师，随手便能画出各种山水人像，这些都来自我的所见所思。也可以说，我画的乃是自己的‘记忆’，书画总有些相通的道理，虽然我也猜不透这噩梦是何等含义，但你必须背负它前行，总有一天，你会完成这张书贴。”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师傅！”
“负重前行，天光自来。”
大画师为女帝陛下画完真容后，便出宫离去。
可婉儿不停思索着大画师的指点，如果自己要临的书贴，连嫏嬛书库都没有，又会在哪里呢？
“如果没有见过大千世界，没有见过人间的喜怒哀乐……”连宫里都没有的话，那么一定隐藏在大千世界之中吧！
不久，女帝收到来自一封来自掖庭宫奴诚恳的上书：“我愿作陛下的耳目，去看，去听……市井之间，长亭之畔……应当有女帝大人想看而未看的风景，而我会全部书写……”
这封信触动了武则天，她便传诏召见上官婉儿。
婉儿上殿，不卑不亢。
“芳龄？”
“奴婢已到十三之年。”
“姓名？”
“上官婉儿。”
武则天先问了她的年龄，读了些什么书，有什么专长，婉儿一一答对。
武则天见这女孩生得俊俏乖丽，态度从容，谈吐儒雅，心里很是喜欢，最后便以诗相考，让她以剪彩花为题，写一首五律诗。
婉儿思忖片刻，执笔在手，很快就写了出来。
武则天拿过诗稿，只见洁白的诗笺上留下隽秀的笔迹。
【密叶因栽吐，新花逐剪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智虚。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武则天读罢，连连称妙。
却又一沉思，便问婉儿道：“这最末两句，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是什么意思？”
婉儿从容答道：“女帝陛下，我听说诗是没有一定的解释的，要看解释人的心境如何。陛下想说我在含沙射影，奴婢也不敢狡辩。”
“好呀，天下竟然有如此聪颖之人，本宫很欣赏你。”
“能得到女帝大人的赏识，是奴婢此生最大的荣幸。”
“甚好，能在小小年纪做出这等诗词，本宫免除你的奴婢之身，特此掌管宫中诏命，以后你便是才人了。”
“谢女帝。”
“还有，你的信……什么意思？”
“婉儿，愿……愿代陛下为耳目，书世间之万象。”
“好，朕允！”
上官婉儿如愿以偿。
她可以作为女帝大人的耳目，以男子的装扮出入宫廷和长安城，去寻找自己要临写的书贴了。
那是上官婉儿第一次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女帝，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女帝武则天很厉害的。
自从入了朝堂之后，慢慢的变成现在处理朝政的女帝，虽然朝廷上下很多人对女子理政有些抵触，但是婉儿心中却把她当成了皇帝。
谁说女子不能称帝，武则天明明比一些男子还要厉害，武则天根本不逊色于前几位的皇帝。
女帝大人，那是何等漂亮的人儿，就像是天上的神，高不可攀。
至于武则天，看到婉儿的第一眼，差点看花了眼，她仿佛看见了当年才入进宫的自己。
虽是幼稚的脸庞，眼神却带坚定无比，还有不知名的欲望。
这女娃不简单，不仅仅只是空有才貌的女孩，大概还有索求的欲望，但武则天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野心。
因为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十分纯粹。
很多时候，现实和梦境的差别婉儿有时候已经分不太清了，就连她自己的存在，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像梦一样。
饱读诗书的上官婉儿，才华横溢，渐渐的，成为女帝大人的心腹，为她处理政务，拟旨，为她出谋划策。
她，上官婉儿，有朝一日居然能常伴女帝身侧，深得女帝大人的青睐。
而对女帝武则天来说，婉儿是唯一能够理解她的人，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心里都需要婉儿的陪伴。
只是，婉儿心里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这是多少次了呢！看着女帝大人和她的侍女在一旁嬉戏。
上官婉儿脸色麻木地看着他们，有时候，心中的不满像毒蛇一般勒紧她的脖子，她仿佛是个快要窒息的人，呼吸困难，喉咙疼痛，眼睛也干涩的要命。
这郁思珏有什么好，女帝怎么就喜欢召见她？哼哼，女帝怎么也像平常女孩子一样喜欢玩耍呢！还是说喜欢女宠呀？
论才华她比不上自己，论谋略她比不上自己，论相貌她更是比不上自己。
凭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婉儿脸色不太好，武则天有些奇怪。
转念一想，婉儿不过也才刚过弱冠，却从未看出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几年来，她一直兢兢业业的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失之举。
说起来，这年纪也该当嫁人了，婉儿天资聪颖，相貌可人，丝毫不输男子，未来的夫君也必定是天之骄子才能与其相配。
这边武则天还在走着神，旁边的郁思珏察觉到她视线时，也看向了站在不远处正侧视的上官婉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上官婉儿抬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不屑的向上弯起。
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在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却有别样的风姿。
饶是视线才转过来的武则天，也不禁被迷了眼。
这一笑，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轻视，却被看着的两人同时误解了。
“负重前行，天光自来。”婉儿轻喃自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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