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说完后?, 半垂下脸,许久无言。江少辞盯着她的侧脸,察觉到?牧云归心绪不对。

江少辞问?:“殷城发生什么了吗?”

听说北境言家可预言, 破妄瞳修炼到?极致, 甚至能看?到?未来的景象。江少辞不知道牧云归和言家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知道牧云归也能感知到?危险。她突然提起殷城,心情?还?这么低迷,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

牧云归摇头, 不想把自?己的死局说出来。她并不知道她死亡的具体契机,说出来并不能解决问?题, 只会徒生枝节。

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了。

牧云归不说,但江少辞看?她的脸色,能猜出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江少辞心中重重一?沉,还?夹杂着莫名的气。

这个傻子, 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说,是觉得信不过他吗?江少辞不动声色, 问?:“前一?百名都会去殷城?”

牧云归轻轻应了一?声:“是。”

“好。”江少辞点头,上挑的眼尾划过一?道光, 瞬间光芒夺目,神采逼人,“我也去。”

牧云归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你不是说你在无极派有事情?要做吗?”

进?入无极派后?, 牧云归越发认识到?江少辞的剑法有多好。他很少和人动手,但每次拔剑都是一?招毙命,牧云归甚至觉得江少辞的剑比讲课夫子更灵活。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进?入剑修门派学剑呢?

江少辞给出来的说法是, 他在无极派有些事情?要做。牧云归因?为身家性命,不得不去殷城,但江少辞为什么要离开??

“一?次历练而已,能花多久。”江少辞不在意道,“回?来后?有的是时间。”

牧云归并不知道江少辞所?说的“有些事情?”是指杀了无极派掌门。杀桓致远、夺太阿剑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暂时离开?少华山,去殷城走?一?圈也不碍事。

何况,江少辞很好奇,当年殷城为什么会沉没。桓家祖宅里留了什么,能让桓致远耿耿于怀,难以割舍,过了这么久都想拿回?来。

大比进?行?的如火如荼,排名每刻钟就会刷新一?次,竞争十分激烈。等到?了最后?几天,大比局势已定?,该出头的早已出头,该出局的也败势已定?,众人对比赛的热情?逐渐消退,反而都在关注大比最终名次。

全门派都知道,大比的前十名会加入内门,今年有外客观礼,这份名单的份量越发重。到?了比赛后?半段,普通弟子一?看?晋级无望,早早放弃了争夺,唯有排在十名左右的人,都在疯狂战斗,没日没夜地刷分。

除了仅有的几个知情?人,大部分弟子并不知道不光前十名重要,前一?百名也是一?个门槛。故而也没人留意,百位群英榜上有个吊车尾,无论前后?左右怎么变,他的名次始终稳定?在第九十名。若有人点开?他的名次,会很吃惊地发现他排名很低,但胜负率却高?达百分之百,并且所?有比赛时长都在十息之内。

这十息大部分都花在上场、下场和寒暄,战斗的结束时间取决于对手的说话速度。

若有人看?到?,一?定?会瞬间警觉,此人百战百胜,他的实力绝不止于如此。大比是积分制,就算胜负率很差,只要打的场次够多,也能将积分拉起来。而此人却相反,胜率拉满,却只打几场,所?以才?掉到?末尾。

可惜,世人只关心前几名,没人留意到?倒数名单里的玄机。

牧云归参加的比赛比江少辞多些,最后?她见自?己稳定?在五十名以内,便也懒得再打了。最后?大比名单出炉,众人对第一?名欢呼喝彩,也对卡在第十名那位幸运儿议论纷纷,偶尔有闲人扫一?眼百名榜最后?,看?看?又是哪个倒霉鬼垫底,至于排八、九十的那些名字则彻底淹没在人海中,连嘲笑都不带他们。

时间已到?九月底,大比结束后?,无极派的气氛却逐渐热烈起来。外门大比只是预热,精英赛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今年精英赛要和门派庆典放在一?起举办,越发热闹非凡。

许多课程都陆陆续续停了,整个无极派都陷入狂欢中。少华山上处处可见负剑而行?的年轻人,有衣衫简朴的剑修,有娇艳美丽的云水阁女修,也有仙气飘飘的北境弟子,最后?,甚至归元宗也来了。

少华山脚下的姑胥城每天爆满,满大街都是卖剑诀、法器、符箓的摊子,所?有赌坊都在押今年第一?名是谁,连话本摊子的生意都格外火爆。末法时代来临后?,大家各自?为政,能活着就已不易,哪有什么精力交际。不说凡人,便是无极派大部分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外面的人。

大陆上最强大的三个仙门齐聚一?堂,归元宗、云水阁带来不同的流行?风尚,最难得的是,北境来了。

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境啊,听说这次来的还?是郡主,下一?任帝御城女王。民间艺人的创作灵感被大大激发,各种画像、卷轴、话本子层出不穷,连小孩子看?的皮影戏都变成仙人大战魔兽。

牧云归走?到?街道上,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感慨:“真?是热闹。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和过年比起来,哪一?个更热闹?”

江少辞听到?,回?头问?:“你没见过过年?”

牧云归摇头:“没有。岛上全年不变,没有过节的说法。以前听我娘说,凡人有很多节日,除夕、上元、中秋不一?而足,每个节日都有各自?的风俗。每逢节庆,一?家人就会聚在一?起,吃完团圆饭后?上街看?灯,全城狂欢,一?夜不休。我原本以为我娘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江少辞六岁之前生活在凡间,但那时候他实在太小了,关于过节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江少辞想了想,说:“对凡人来说,应当是很热闹的。但不是每一?个节日都看?灯,唯有上元节会燃灯。”

“真?的吗?”牧云归瞪大眼睛,一?双明眸清凌凌地盯着江少辞,“上元节是什么?”

“上元节是……”江少辞想到?什么,一?下子怔住了。上元节是给情?人过的节日,这算是凡间男女唯一?可以挣脱礼教、大胆追爱的日子。但是,这些要怎么和牧云归说?

江少辞对着牧云归澄澈认真?的眼睛,实在说不出上元节的真?实用途。他支吾了一?下,说:“上元节是一?个吃元宵的节日,因?为要吃很多元宵,所?以又叫元宵节。”

“是吗。”牧云归眼睛一?眨一?眨的,觉得十分稀奇,“为了吃一?种食物,居然还?专门设定?了一?个节日?”

江少辞煞有介事点头:“没错,食物来之不易,所?以凡人专门设立了节日,提醒晚辈珍惜粮食。”

江少辞说完,竟然觉得自?己解释的像模像样,颇有道理。他见牧云归一?副沉思的模样,不好意思一?直用假话诓骗她,又补充道:“除了上元节,人间还?有许多节日。比如除夕,净庭祭灶,粘牙守岁,中秋阖家团圆,要吃专门的月饼,还?有上巳、冬至……”

江少辞本来以为自?己忘了,可是一?旦打开?话头,往日那些画面竟然源源不断涌入脑海。穿红衣服的侍女,粘牙的老者,齐聚一?堂的祖孙亲人,音容如昨,栩栩如生。

江少辞心中生出一?种无来由的怅然,每一?个节日无论有什么习俗,总不外乎要将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团圆圆吃一?顿饭。团圆啊……

这些事情?牧云归闻所?未闻,她见江少辞顿住,似乎想起什么的样子,不由凑近,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少辞回?神,一?低头就看?到?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那双眼瞳黑白分明,清澈干净,里面正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看?得十分认真?,仿佛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江少辞怔了下,才?说道:“我没事。”

他说着没事,但眼神飘忽,语气低缓,怎么可能真?的没事。牧云归没有刨根问?底,而是道:“虽然现在不是过年,但姑胥城这么热闹,也算是节庆吧。对了,你知道元宵怎么做吗?”

这个问?题真?的问?住江少辞了,他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只记得怎么吃。好像外面是白的,里面是芝麻,还?很甜……”

牧云归来兴趣了,她拽着江少辞,往一?家杂粮店跑去:“我刚才?看?到?那家店有芝麻,我们快去。”

周围到?处都是年轻鲜活的少年少女,他们负着剑,到?处比对法器,寻找符箓,连路边跑过的凡人小孩子都在玩打魔兽的游戏。而江少辞却被牧云归拉着,逆着人流跑远,去一?家小店里寻找元宵怎么做。

背后?才?是江少辞熟悉的修仙世界。修仙界向来如此,任何事情?都有目的,连庆典也带着示威和战斗的味道。不像是凡人,仅因?为月亮圆了,积雪化了,就要准备一?系列的节日。

但江少辞还?是被牧云归拉进?一?个陌生的店铺里,听她询问?须发斑白的老店主,元宵怎么做。最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出来,江少辞看?着手里各种材料,喃喃自?语:“一?个白胖团子而已,竟然要用这么多东西吗?”

牧云归认真?地记下了做元宵的步骤,她听到?江少辞的话,诧异问?:“你既然吃过,竟然不会做?”

这话说的,江少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顿了下,幽幽道:“很多人练剑法,也未必知道剑法怎么写吧。”

牧云归一?想,倒也是,她就看?不出来剑法是怎么写的。牧云归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将原材料都收回?储物空间,感叹道:“你知道好多凡间的习俗,连元宵材料都能说个大概。”

江少辞随口说:“我以前生活在凡间……”

江少辞说到?一?半,忽然停下。牧云归将吊坠收回?衣服里,听他不说了,诧异地抬头:“然后?呢?”

江少辞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他六岁之前生活在凡间,所?以知道人间有过节的习惯。但如果牧云归的母亲真?如他猜测,来自?北境,那牧笳是怎么知道凡间的节日的?

江少辞摇摇头,他顿了会,问?牧云归:“往年月圆时,你母亲会给你做独特的吃食吗?”

牧云归摇头:“不会。怎么了?”

看?牧云归对元宵一?无所?知的模样,想也知道她从没见过。那这就奇怪了,牧笳知道上元、中秋等节日,却不和女儿过,而且连看?灯都会弄混。这不像是亲身经?历,更像是道听途说。

牧笳能将这些事记这么多年,可见她和凡人关系匪浅。但北境最重视血统,凡人是比北境平民更卑贱的血脉,牧笳怎么会和这些扯上关系呢?

江少辞困惑了,牧笳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出现在天绝岛,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

江少辞摇头示意没事。牧云归以为江少辞又是例行?突发奇想,也没有放在心上。有储物空间就是方便,他们两人又恢复两手空空,一?身轻便地去逛街。牧云归需要几样防身法器,两人往姑胥城最大的法器阁走?去。小二听到?他们的来意,殷勤地将他们往二楼引:“防身法器都在二楼,两位仙长楼上请。”

牧云归和江少辞上楼,正巧此刻有一?行?人从二楼走?下。对方足有五六人,察觉有人过来,侍女侍卫立刻防备,牢牢保护着最中间的少女。

双方错身而过,走?在最中间的白衣少女忽的顿住,停在楼梯上转身,看?向上方的牧云归。牧云归已经?走?上楼梯,她低头望了那行?人一?眼,就跟店小二离开?了。

侍女围到?慕思瑶身边,警惕扫向上方,低声问?:“郡主,怎么了?”

慕思瑶是默认的王女,不光要苦练修为,风土人情?也是储君教育重要的一?环。慕策这次派慕思瑶出来,一?方面是自?己腾不开?身,另一?方面,也是存了锻炼慕思瑶的心思。

北境与世隔绝,自?成一?体,北境民众可以对外界毫无概念,但君主不行?。因?此慕思瑶来到?无极派后?,除了完成王叔交给她的任务,也在很积极地探索少华山,遍访姑胥城,甚至去剑谷关见识外界的魔兽。

今日,她想看?看?外界的炼器水平,便来了姑胥城最负盛名的法器阁。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一?个很奇怪的女子。

慕思瑶依然盯着牧云归离开?的方向,轻轻拧眉:“无事,走?吧。”

慕思瑶说完便抬步离开?,侍女们又看?了看?楼上,快步追上郡主。

此刻法器阁二楼,店小二也在没话找话:“仙子,你和刚才?那位贵客认识吗?”

牧云归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店小二殷勤说道:“没什么,就是好奇。那位贵客不知道什么来路,派头大得很,根本不让外人靠近,连侍女都高?冷的像是世家小姐。小的见您和那位贵客长得像,还?以为你们是亲戚呢。”

牧云归脚步顿住,眼睛一?瞬间抬起来:“我们长得很像?”

牧云归突然停下,店小二不明所?以,吓了一?跳。他飞快扫过事不关己的江少辞和莫名沉着脸的牧云归,忐忑道:“是啊。虽然那位贵客蒙着面,但从背影看?,你们两个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仙子,怎么了?”

牧云归冷着脸不说话,江少辞对店小二说:“剩下的我们自?己看?,你走?吧。”

这段时间姑胥城忙,店小二是临时雇佣过来的凡人,不敢得罪这些修士,一?得了话赶紧走?了。等人走?后?,牧云归问?:“我和她很像吗?”

江少辞点头,如实道:“长相看?不出来,但气质风格是一?个调调的。”

都颀长轻灵,清冷精致,连身材都是一?样纤细玲珑类型的。若牧云归换身纯白衣服,带上面纱,那就更像了。

牧云归若有所?思,她每天都对着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但外人的第一?反应最真?实。店小二说她们俩很像,连江少辞都说气质相近,看?来,她和那位慕思瑶郡主确实有些共通之处。

难怪她之前觉得慕思瑶面善,莫非是因?为慕思瑶像她自?己?

牧云归也马上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牧笳。母亲从未提过父亲是谁,牧云归从小得到?了母亲双倍甚至更多倍的爱,并不觉得自?己的童年有什么缺憾。但就算牧云归对身世并无执念,也不可否认,她应当有一?个血缘上的父亲。

莫非她的父亲,竟来自?极北之境吗?

因?为这个插曲,牧云归没心思看?法器,很快就回?门派了。秋色越来越浓,天一?日短似一?天。厨房里点着灯,牧云归站在案板边,无声揉着面。

她心里有事,并没有注意手上的动作。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再揉下去,元宵就没法吃了。”

牧云归一?惊,发现江少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牧云归终于放过被揉了很久的面团,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吃的。”江少辞拎起一?双筷子,轻轻戳了戳面团,问?,“还?在想慕思瑶的事?”

牧云归沉默,江少辞揪出一?团面,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慢慢捏元宵:“你想去找你的父亲吗?”

牧云归静了片刻,轻声说:“如果我说不想,会不会显得很绝情??”

“不会。”江少辞将芝麻放到?面皮上,他看?了半晌,终于想起来少了什么东西。江少辞拿起糖罐,随意道:“想找就找,不想找就当没这个人。本来他也没养过你,不配当你的父亲。”

牧云归浮躁了一?天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是啊,就算知道自?己可能和极北有关系又如何,她跟母亲姓牧,母亲多年来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他,临终前也没交代寻什么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和牧云归有什么关系呢?

牧云归豁然开?朗,困扰她一?天的难题彻底解开?。她看?到?江少辞的动作,忍无可忍打开?江少辞的手:“够了,你在你的糖里加一?点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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