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城和?外界还有一项不?同, 那就是可?以用魔晶付账。房主?走后,牧云归低声道:“流沙城似乎很喜欢魔兽。”

或者说的更准确些,是向往。

江少辞合上院门?, 不?在意道:“天下这么大, 有人视魔兽为敌, 就总会有人崇拜魔兽的力量。”

是啊,牧云归一路走来,天绝岛视魔晶为垃圾, 无极派不?允许弟子接触魔晶,唯有流沙城, 城中处处可?见兽骨、兽皮,街角巷口画着魔兽模样的图腾,从上到下都弥漫着魔道气息。

就连房东, 听?说他们身上有魔晶,也立刻表示可?以用魔晶结账, 甚至比用灵石还热切。江少辞和?牧云归已积攒了?许多魔晶,天绝岛时他们去外海历练, 一天下来就能收割十?来块;等到了?无极派,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门?派里上课, 偶尔去剑谷关?练手,也兑换三?自留七。

任何一口价买卖都占不?到便宜的,无论无极派还是天绝岛,他们兑换时给出来的价格, 绝对远远低于魔兽真实价值。所以江少辞主?张积分够用就行,交易能少做就少做,这次他们离开无极派,门?派令牌里剩余的积分基本是空的。

故而, 牧云归和?江少辞身上别的不?说,魔晶倒是有好些。尤其是那些二三?阶的低阶魔晶,江少辞嫌弃它?们成色次,不?肯用,牧云归又?用不?到魔晶,只能放在吊坠空间里落灰。没想?到来了?流沙城,二阶魔晶竟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硬通货,牧云归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换出去了?。

房东走时高高兴兴,牧云归用一些积压的杂物换了?个清净居所,也觉得划算至极。

牧云归在城里问药时就强撑着精神了?,如今到了?安静地方,脸色不?免倦怠起来。江少辞见状,送她进屋休息。牧云归一边走,一边说:“他们似乎在做一些禁忌试验,比如将魔兽的四肢嫁接到人身上。今日?那个人便嫁接了?一双手,在我们没看到的地方,指不?定还有多少呢。”

江少辞拉开屏风,将床榻上的东西扯下去,说:“一群亡命之徒,指望他们有什么道德感。只要利益够大,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他们在吊坠中自带了?行李,被褥靠枕都用自己的,根本不?接触房主?的东西。牧云归看着江少辞粗暴的动作,眉尖细细颦起:“这么一群暴徒,流沙城的城主?却能将他们管理得服服帖帖。做魔兽试验那些人未必都是自愿的,成功一个,失败不?知凡几。这里的城主?看起来不?像好人,我们初来乍到,你不?要冲动。”

江少辞将床上原本的东西扔下去,放好新被褥,颇为无辜地说:“我又?没做什么,我只是伸张正义罢了?。”

牧云归实在怕极了?江少辞搞事,她无奈道:“能进这座城的都是恶人,而能活下来的,更是恶人中的恶人。我们并不?会在流沙城久留,不?值得淌他们这滩浑水。至于流沙城主?这种?人,还是不?认识为好。”

今日?遇到何魏,即便江少辞不?出面牧云归也不?会有事。虽然她很认真地练剑,但还是得承认,她最擅长的并不?是剑法,而是轻功。照影剑被何魏困住后,牧云归可?以松开剑撤离。她轻功好,身形敏捷,只要她存心想?躲,根本没人追得上她。

而且,牧云归还有剑灵啊。她修为低,但桓曼荼和?容玠可?不?是。牧云归只是不?想?出风头,所以才没有召唤剑灵。要不?然,随便叫一个剑灵出来,削这群亡命之徒都绰绰有余。

牧云归深知客不?离货、财不?露白的道理,低调些总没有坏处。江少辞嗯嗯点头,一口应下:“我知道。你先休息吧,不?用担心外面。”

牧云归被江少辞半扶半压地放到床上,她精力实在撑不?住了?,一沾到床榻就犯晕。她眼睛越来越沉重,却还坚持着对江少辞说:“你也早些休息吧,不?要出门?了?。”

江少辞坐在床边不?语,牧云归很快昏迷过去,但睫毛还在细微颤动,明显睡得不?踏实。江少辞无奈,低声道:“好。”

他应完之后,牧云归才像是放了?心,终于合眼睡去。

沙漠里天黑得早,入夜后风声呼啸,枯枝发出呜呜的声音,映在窗纸上宛如鬼影晃动。江少辞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牧云归。

江少辞记得第一眼看到牧云归时就觉得她像一个瓷娃娃,精致美?丽到极致,但处处都透着脆弱。如今她比在天绝岛时瘦了?些,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五官愈发舒展,容貌依然白皙美?丽,但多了?一份坚定。

世界对美?人多有优待,但同样也充满陷阱。因为太容易得到旁人的善待,飞鸟很快就不?愿意自己捕食,渐渐的,翅膀萎缩,爪喙钝化,等她们想?要飞行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挥翅的能力。

因此,她们只能继续做一只金丝雀,施展自己美?丽的羽毛和?歌喉,换取精米细水。时间久了?,周围人乃至她们自己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不?用为衣食奔波,不?用面对晴雨寒暑,实在好极了?。

但牧云归却不?一样。她应当很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她没有被男孩子的示好冲昏头脑,依然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充实自己。没有人会觉得看书?练剑比参加宴会轻松,她每走一步,不?光要克服自己的惰性,还要抵御外界诸如“你是女子,不?需要这么拼”、“你长得这么好看,练剑在身上留疤怎么办”、“哪能让你做粗活,这种?事就该让郎君来”等等蛊惑。

有的漂亮姑娘就此生惰,从此被同龄人越甩越远,长大后还要被人说,看,美?丽的人都是废物;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继续往前走,风霜里跋涉,泥水里打滚,她们放弃那条更舒服的道路,却能站在阳光下,冷冷对别人说“不?”。

江少辞曾经觉得她是个傻白甜,现在却由衷欣赏她不?把自己长得好看当回事的心性。不?谙世事的善良不?是善,是蠢,而她深知人性本恶,依然能坚持善意对人;明知道自己天赋一般,却还能十?年如一日?早起修炼。清醒又?坚定,善良又?包容,她这份韧劲比很多天才都强。

她能养出这样的性格,想?来和?母亲也脱不?了?关?系。西流沙和?北境雪原相距不?远,离开沙漠往北走,不?到一天就能进入北境的地界。不?知道,她母亲是何人,当年为什么会流落到天绝岛?

江少辞一边想?着,一边将牧云归的手腕抬起,轻轻放入锦被内。他把牧云归的被子拉好,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往外走去。

一推门?,粗粝的风沙扑面而来,大漠深处仿佛有巨兽咆哮。江少辞转身,将门?仔细合上,确定不?会漏过一丁点风沙后,才悠然道:“你应该庆幸,刚才你们没有发出声音。”

牧云归和?江少辞临时落脚,对住所没有太讲究,找了?个独门?独户、周围没有高物遮挡的小院后就付租金了?。此刻夜幕四沉,风沙满地,墙壁在背阴处投下一片阴影,漆黑寂静,悄怆萧索。

明明没人,江少辞却对着风说话。他话音落后,黑暗里缓慢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道:“贵客盈门?,有失远迎。今日?手下无状,叨扰了?贵客,望仙尊海涵。”

乌云被风吹散,月光短暂地铺洒下来,照亮了?霍礼的脸。江少辞看到他,平静地问:“你就是流沙城的城主??”

“正是家父。”霍礼说完,看着江少辞,偏头笑了?笑:“仙尊似乎并不?意外?”

江少辞短促地笑了?一声:“一万年虽久,但流传一两张画像也不?算难事。我也很欣慰,终于有一个看过画像的人了?。”

霍礼当然认出来了?。来“拜访”新住户之前,霍礼还好奇过,能单手拧断何魏胳膊、神不?知鬼不?觉抢走老三?佩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种?人,又?为什么要进流沙城呢?

等进入这个院子,亲眼看到了?江少辞后,霍礼霎间明白了?。霍礼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走大运。

他竟有幸验证一个千古之谜,一万年前那位闻名遐迩的天才果然没死,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还在被仙门?通缉。霍礼摇头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很少服别人,但却着实佩服仙尊的胆量。你们横穿西海,想?必是从无极派过来的吧。你直接进入桓致远的地盘就够大胆了?,竟然连易容都不?做?”

江少辞嗤了?一声,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口:“败军之将,何足挂齿。”

都死了?一万年了?,还敢这么狂。霍礼点点头,道:“失敬。我第一次摸刀时,学的就是江仙尊的拓本,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本尊。江仙尊大驾,未能远迎,多有失礼。不?知,仙尊可?否有兴趣和?在下做个交易?”

江少辞听?到,当即笑了?。他缓慢抬眼,漆黑的瞳孔里不?辨喜怒:“你和?我,谈交易?”

霍礼抬了?抬手,身后人立刻恭敬奉上一个盒子。霍礼说:“西海鲛人是唯一一支在魔气洗荡中活下来的。他们的身体和?曾经的鲛人颇有不?同,最显著的就是音波。中了?他们的声毒基本无解,就算找到精通此道的郎中,治疗也颇费周折。治疗大致分三?个疗程,每个疗程所需要的药都截然不?同,曾经许多人找到了?药方,却折在寻药途中,生生耽误了?时间。这里面是第一个疗程的药,第二个疗程的稍微麻烦些,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十?五天必内有回复。江仙尊,我敢保证,你在流沙城乃至全天下能找到的药,都不?会比我这份更齐全。”

霍礼的手下将黑檀木盒捧到江少辞身前,江少辞扫了?一眼,却不?收:“你威胁我?”

“不?敢。”霍礼笑了?笑,气定神闲道,“只是想?找仙尊合作而已。”

江少辞手指微弹,将栏杆上的灰尘弹开,悠悠哉哉坐到围栏上:“说来听?听?。”

手下见江少辞不?收,回头向霍礼寻主?意。霍礼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手下将贵重的檀木盒放在台阶上,垂着头后退。一眨眼人就走空了?,这么多人出门?,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子里没有别人,霍礼也不?再掩饰,说:“江仙尊,你觉得如今这个千疮百孔、魔瘴四起的世界,比之曾经,如何?”

江少辞环着臂,似笑非笑道:“只要地面上还有人存在,无论环境怎么变,都一样。”

霍礼笑了?:“此言有理。人才是这方天地最严重的病。不?过我们生而为人,现在活着,以后也要努力活下去。治病是没法了?,只能努力让自己活的好受一点。”

江少辞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没耐心道:“有话直说吧。”

霍礼抬头,看向阴沉萧索的流沙城,声音幽冷如鬼魅:“这种?朝不?保夕、任人鱼肉的日?子我过够了?。飞禽走兽可?以从魔气中获得力量,为什么唯独人不?行?人类被屠戮了?六千年,如今,也是时候结束这个末世了?。”

江少辞听?完笑了?一声,霍礼回头,看着他问:“连仙尊也觉得我异想?天开?”

“不?。”江少辞缓慢摇头,目光中满是洞悉,“不?要为你的野心找借口。为了?人类福祉,可?真会说。”

霍礼被人说穿,笑了?笑,也并不?反对:“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仙尊觉得呢?”

江少辞勉为其难听?了?一会,听?完之后他觉得刚才的预感没错,确实很无聊。

江少辞站起身,长腿一跨就迈过围栏:“没兴趣。出去记得关?门?,别让你的人出现在这个院子百米之内,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这盒药物我颇废了?番力气才寻齐,仙尊不?要了??”

“交易是两个实力差不?多的人不?想?两败俱伤,才放到谈判桌上谈。我若真想?做什么,你拦得住我?”

霍礼一个在恶棍堆里长大的人,听?到这话都叹服了?。江少辞竟然能把强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厉害。

“仙尊至少听?我说完我的条件。”霍礼对着江少辞的背影,不?疾不?徐道,“仙尊对北境言家知道多少?”

江少辞停住,终于升起些兴致:“言家?”

“没错,正是那支天生有通灵能力、可?以预知未来的言家。”霍礼说道,“他们这一族着实被上苍眷顾,预言凶吉、通晓未来这么神通的能力,偏偏降临在他们家,不?可?谓不?幸运。若能得到言家,每次行动前可?以预知凶吉,天下霸业谈何远哉。如今,言家被北境皇帝流放至苍洱,就在西流沙东北不?远处。江仙尊,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

江少辞终于转身了?,他皱着眉,问:“言家被流放了??”

这几个字组合起来,每一个都怪诞至极。他印象中言家是最受王城倚重的家族,乃皇家左膀右臂,风光仅次于慕氏。言家被流放,比慕家人死绝了?还让江少辞吃惊。

“是。”霍礼点头,同样不?明所以地摊手,“今时不?同以往,一千年前言家不?知道做了?什么,得罪了?前一任皇帝,被举家流放。后来帝御城换了?新皇帝,近年隐约露出风声,似乎新皇有意赦免言家。若江仙尊也对言家的破妄瞳感兴趣,那就要加快动作了?。”

江少辞其实对破妄瞳不?感兴趣,修行之所以其乐无穷,就是因为他们在与天搏命,谁都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如果预知了?未来,那还有什么意思?。

但牧云归身上却带着预言的天赋,他们在海底殷城得到了?一枚破妄瞳,如果能再得一只,牧云归的修为想?必能大大提升。

江少辞心里动了?动,不?动声色道:“可?以。但事成之后,我要破妄瞳。”

言家最值钱的就是他们的眼睛,江少辞一开口就把大头要走了?。霍礼点头,应下了?:“好。明日?我会把陈老怪送过来,全天候给牧姑娘祛毒。解毒第一疗程结束之前,我不?会来打扰仙尊的。”

还算识趣,江少辞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霍礼拱手行礼,他干着最肮脏的勾当,为人却礼数周全,进退得体。他转身走向大门?,手碰到门?扉时,忽然停下:“仙尊可?否知道,在我们这行里,什么人最容易背叛吗?”

江少辞没答话,霍礼短暂停顿片刻,自己说了?下去:“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不?是心机残暴之辈,而是那些成了?家、娶了?妻的男人。”

江少辞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冰冷,反问:“所以呢?”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牵挂,他就有了?弱点。”霍礼开门?,风度翩翩走向外界黑暗,“我言尽于此,仙尊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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