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对话, 她的?日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当天下午,有?人拿着灵盘来?给?她做测试, 之后顺便为她量体裁衣。侍女们给?出来?的?理?由十分充足, 说:“过几日夫子就来?了, 帝女去习课拜师,总不能穿着旧衣裳。”

她们把尊师重教搬出来?,牧云归还真没法说不行。由此开了头, 之后不断有?新衣服、新器皿搬进来?。牧云归并没有?表达过不喜欢言瑶屋里的?摆设,但是宫里多得是人精, 她们看?出来?牧云归态度冷淡,没多久就把言瑶的?院落大变样。基本除了地皮,其他没什么一样了。

屋子慢慢调整成牧云归喜欢的?模样, 牧云归的?生活也不知不觉忙碌起来?。她早上和江少辞练剑,中间吃早膳, 然后就要练习全新的?修炼心法。下午,会有?另一波夫子来?言府, 传授牧云归紫微混元功。

紫微混元功不仅是轻功,而?是一套成体系的?炼体功法, 包括呼吸、吐纳、行动?、睡眠,每一个?步骤都有?专人帮牧云归纠正,牧云归上手才一两天,立马感受到云水阁功法和紫微混元功的?差别。

听说流风诀和揽月步是云水阁亲传弟子才能学习的?高阶功法, 可是在牧云归看?来?,这两门功法太追求美观了。仿佛云水阁先想着飞起来?要美,然后才编出了对应的?步法。而?紫微混元功浑然天成,体系完善, 它并不急着练习步伐,而?是先调整身体,等一切基础功都做到位了,轻功自然而?然就会了。

至于美观,只是紫微混元功的?一个?附加效果。只要动?作到位,身型轻巧,飘飘如仙,任谁做都不会丑的?。

慕策看?不上云水阁,确实有?道理?。

仿佛一不留神,牧云归的?日程就被安排满了。她要学习全新的?心法和紫微混元功,剑法和母亲教给?她的?五行法诀也不能落下,同?时,宫里的?女官见?缝插针地给?她补习历史课和文化课,牧云归还要抽空看?言适交给?她的?破妄瞳修炼笔记。

这种安排下,莫说外界的?闲言碎语,就算是其他世家的?人站在牧云归跟前,她也没空搭理?。

除了授课的?夫子,宫里无人来?打?搅她,牧云归不需要处理?人际关系,她唯一要关心的?就是自己的?修行。同?样,不可避免的?,她也没什么时间见?江少辞。要不是每天早上练剑,恐怕两人一整天都碰不着面。

江少辞怀疑慕策是故意的?。

慕策倒是有?心给?牧云归换一个?剑术夫子,但江少辞实在太出名了,在剑道上更?是公认无敌,慕策实在拉不开脸,只能捏着鼻子忍着。清早,天还是蒙蒙亮的?,牧云归已?经站在练剑的?校场。江少辞看?到她眼睛微红,问:“昨夜没睡好??”

牧云归没想到竟然表现在脸上了,她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说:“没事,昨夜睡得有?些晚,不影响。”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牧云归最近日程太满,一天下来?几乎没什么喘息余地。而?牧云归又不像江少辞一样一听就懂,夫子教授的?内容她私底下总得再复习一遍,才能真正明白要义。白日每个?时辰都是安排好?的?,她不能在课堂上耽误夫子的?时间,就只能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渐渐的?,她睡得越来?越晚,第二天醒来?也很?难恢复活力。

牧云归暗暗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拔剑,做好?练习的?准备。江少辞望着牧云归的?脸,忽然收回剑,说:“今天不练了,我们出去吧。”

“出去?”牧云归惊讶,“可是今日有?课。”

“那?又怎么样。”江少辞道,“修行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开心,又不是为了受罪。不舒服那?就不练了。”

这种话只有?江少辞说得出来?,其他人哪一个?不是为了修行悬梁刺股。江少辞看?牧云归犹豫,忽然拉住她的?手,说:“趁现在他们没发现,快跑。”

江少辞忽然动?手,牧云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走了。他们动?作十分突兀,连站在一边的?长福都没跟上。它愕然看?着另两人飞快跑到墙角,轻轻一跃就跳上墙头,终于意识到不对:“你?们做什么?”

江少辞置之不理?,拉着牧云归一跃而?下。牧云归感受到后面的?宅子慌忙惊动?起来?,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忍不住轻声笑出来?:“你?在做什么?他们说不定?会误会的?。”

“管他们呢。”江少辞避开暗卫,转眼到了最后一道院墙。他站在高大的?院门前,问:“最近轻功练得怎么样?”

牧云归不明所以,谨慎点头:“还好?。”

“那?就好?。”江少辞说着,一脚踹开大门,说,“验证你?学习结果的?时候到了。”

言府外自然安排了重重守卫,此刻正值侍卫交接的?时机,他们警惕扫视着外面可疑的?人物,万万没想到,变故竟然从内部发生。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他们惊诧回头,还没看?清是谁,就感觉到一阵冷风从面前穿过。

他们愣愣眨眼,以为刚才那?道白影是自己幻觉。然而?紧接着,门里面传来?层层叠叠、惊慌失措的?喊声:“快拦住,帝女跑出去了!”

牧云归出生以来?像一条被规划好?的?直线,母亲教她诚实正义,勤学苦练,夫子教她遵纪守法,克制忍让,就算来?了北境,女官们在她耳边念叨的?也是家国大义,礼法正统。她从未做过坏事,所有?师长朋友对她的?印象,都是乖巧、勤勉、懂事。

这是她第一次在庞大的?城池里左闪右躲,只为了甩开后面的?追兵。大概人在紧张中会激发潜力,牧云归第一次完美施展了紫微混元功,一路走来?竟然一个?错误都没犯。

后面的?呼唤声渐渐远了,人群的?声音杂乱起来?,显然他们也失去了目标。牧云归扶着墙壁,飞快喘气,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他们没跟上来?吧?”

“没有?。”江少辞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逃课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夫子会生气的?吧?”

“你?能逃脱,说明学得好?,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歪理?邪说。”牧云归没好?气瞥了他一眼,“你?以前在昆仑宗,就经常干这种事?”

听到这些,江少辞脸色立刻郑重起来?,牧云归以为他要说他治学严谨从不翘课,结果他说:“当然不是,我一般不去上课的?。”

牧云归翻了个?白眼,没忍住笑了。

帝御城宏大而?整洁,两边建筑恢弘古朴,地上干净的?没有?丁点脏污。和云梦泽的?精巧、少华山的?巍峨不同?,帝御城中少有?高层楼阁,但房屋占地广阔,横平竖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严格对称的?宫阙坐落在皑皑白雪中,仿佛一座圣城。

百姓大部分穿着白色衣服,牧云归和江少辞混在其中,完全不觉得突兀。此刻正值赶集时分,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他们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牧云归不断张望,感叹道:“帝御城竟然有?这么多人。平时言家安静的?出奇,我还以为这里没多少居民呢。”

“怎么可能。”江少辞说,“如今昆仑宗毁灭,帝御城是名副其实的?仙界第一大城。北境人口稀少,但八成的?百姓都住在帝御城,无论占地面积和人口规模,都十分可观。”

言家在卿族聚居区,自然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但一旦离开那?些达官贵人的?居所,帝御城依然是热烈繁忙的?。牧云归在帝御城住了快半个?月,其实这才是她第一次出门,江少辞先前来?过北境,然而?那?时候来?去匆匆,今日同?样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逛帝御城。

两人走在街上,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正好?牧云归还没有?用早膳,两人看?到新奇的?东西就买来?尝尝,不过半条街牧云归就吃饱了。

江少辞看?着两边各式各样的?零食,叹道:“我还以为北境没有?热食呢,原来?有?啊。”

这些天他们的?饮食是宫里送来?的?,每一样都精致优雅,但实在不像给?人吃的?。等出了规矩重重的?宫廷,才能感觉到人间美味。

高手在民间,无论用在哪里都不假。

牧云归吃饱了,闲逛了一上午,心情也开解的?差不多,就对江少辞说:“我们回去吧。”

江少辞漫不经心道:“反正现在回去也赶不上上午的?课了,急什么。”

“但下午还有?,准备一下还来?得及。”

“这就是你?不对了。”江少辞一本正经地对牧云归说,“你?逃上午的?课,却按时去下午的?,若传到夫子们耳朵里,岂不是会离间他们的?感情?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一视同?仁,你?不能破坏他们的?同?僚关系,索性都不去了。”

江少辞总是这样,歪理?一套一套,扯起来?非常有?逻辑。牧云归轻嗤一声,懒得理?他。他们俩转过一条街,突然看?到对面街口停着一队士兵,似乎正在盘问。江少辞立即转身,牧云归停止不及,险些撞在他身上。

江少辞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低声说:“不要动?。”

牧云归僵硬不敢动?,这样一来?,她的?脸离江少辞的?胸膛极其近,像是站在他怀里一样。江少辞俯身,从旁边摊子上拿起一枚面具,低头扣在牧云归脸上。

牧云归微微仰着头,亲眼看?着江少辞脸颊逼近,气息似有?似无打?在她脸上。牧云归愣怔,而?这时候面颊一凉,她脸上被扣了一副面具。

江少辞睫毛微动?,双臂绕在后面,飞快地给?面具打?结。面具隔绝了绝大多数触感,连牧云归的?感官也变得钝钝的?,视线中仿佛只有?江少辞英挺的?眉眼,高窄的?鼻梁,抿着嘴,略带些冷感的?脸。

然而?他的?眼神冷静又认真,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仿佛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她系面具。

牧云归眨眨眼,慢慢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前面有?人。”江少辞说完,修长的?手指已?经系好?带子。巡逻的?士兵逐渐走近,江少辞不慌不忙,极其自然地从摊子上抽了一个?面具,覆在自己脸上。

巡逻士兵就在身后,而?江少辞气定?神闲站在摊子边挑选,仿佛没找到中意的?,才付了账,拉着牧云归,和那?些人擦肩而?过。

牧云归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肩膀都僵住了。江少辞走到巡逻士兵背后,立刻换了一条道路,在巷道中左右穿插,神奇般绕开所有?人,离开包围圈。

走远后牧云归才敢回头张望,她发现那?些人没有?察觉,长长松了一口气。江少辞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问:“接下来?你?还想去哪儿?”

惊险迭生,他看?起来?却毫不紧张,竟然还有?心思逛街。牧云归瞥了他一眼,心道心理?素质真好?,不愧是能干出用真名在仇敌门派入学的?人。

不过牧云归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一个?地方:“我想去曾经的?牧家看?看?。”

言家的?年志很?详细,上面记录了牧野原本的?住所。牧云归本来?预料那?套房子很?可能已?经转卖出去了,然而?去时,房子竟然还在。

常年不住人的?房子,门庭冷落,灰尘满地,牧云归站在墙外看?了看?,十分惊讶:“这套房子是牧野妻子在世时他们一家居住的?地方,少说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一千年足够木头腐化成灰,没想到,这个?小院维护的?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江少辞看?着空荡荡的?墙,说:“难得来?一趟,进去看?看?好?了。”

牧云归叹气:“我们没钥匙,恐怕进不去。”

江少辞伸手,接近到某一个?距离时,墙壁外忽然弹起禁制。牧云归看?到熟悉的?光,惊讶地瞪大眼睛。

和江少辞猜测的?一样,他收回手,说:“这是你?母亲设置的?禁制,和你?们家的?应该差不多。你?来?试试。”

牧云归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这座小院子坐落于贫民区,却能安然存在这么久了。并非幸运,而?是牧笳精心照料。后来?牧笳失踪,慕策看?在这里有?牧笳亲手设置的?禁制份上,也将其保留下来?。

牧云归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很?熟悉母亲的?手笔,没试几次,她就解开了禁制。两人推门走入小院,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平民住宅,正面三?间房子,窗户上打?着补丁,两边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厢房,倒座房放置着杂物。地上久无人扫,积着厚厚的?雪,踩下去时嘎吱作响。

江少辞看?到墙壁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杂草的?时候就猜到有?人在维护这个?院子,进来?后果然,这里虽然没人住,但定?期有?人清扫,所以还算干净。

牧云归进屋,屋里十分简陋,家徒四壁,远不及言家华丽气派,但牧云归却看?到很?多生活化的?东西。她走到一个?木框旁边,看?到了拨浪鼓、皮影、木马等小玩具。

牧云归拿起拨浪鼓,试着转了转。鼓声闷闷的?,已?不复清脆,可是从打?磨得十分平整的?手柄上,依然能看?出当年父母给?孩子做玩具时的?用心。牧云归放下东西,长长叹了口气。

母亲将这个?宅子收回自己手中,还花大功夫把玩具收集起来?,是不是想弥补自己童年的?缺失?牧笳出生在言家,从小跟在言瑶身边,过着人人羡慕的?副小姐生活。她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父母的?爱。

她看?到牧野夫妇亲手为牧薇制作的?玩具,应当很?羡慕的?吧?所以后来?到了天绝岛,即便牧笳重病缠身,依然坚持亲自教导牧云归,连牧云归的?书本、玩具,也大多数亲手制作。

牧云归翻看?东西时,江少辞就站在门口,静静等着她。牧云归轻轻摇着拨浪鼓,问:“你?小时候玩过这些吗?”

江少辞认真想了想,最后摇头:“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为什么?”

江少辞靠在门框上,说:“我六岁就被昆仑宗选中,拜入仙门学艺。我的?父母得名又得利,早已?不需要我。我永远不回去,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你?回去过吗?”

过了很?久,门口才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回去过。”

牧云归轻手轻脚放下拨浪鼓,将玩具按照原位放好?。她走到门边,看?着白茫茫的?天空,问:“接下来?去哪儿?”

江少辞看?向牧云归眼睛,说:“你?最近睡眠不足,困了就安心睡一会吧。”

牧云归犹豫了一瞬:“我们不告而?别这么久,他们会不会误会?”

“该误会早就误会了。”江少辞不在意嗤道,“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他们都不重要。累了就休息一会吧,难得清净,下次再想来?,指不定?是什么时候。”

牧云归很?快被说服,去里间找床。这里常年有?人清扫,掐个?除尘诀、除潮诀后,就能正常住人了。

至于他们的?行李,向来?都是随身带的?。牧云归从储物项链中拿出烘干的?被褥,江少辞一边拽着被角,一边后悔:“应该把长福带来?的?,这种粗活明明是它的?。”

好?事轮不到长福,一有?粗活就想起人家来?了。牧云归很?快将床铺打?理?好?,江少辞等她睡好?后,去另一间屋子修炼。

江少辞来?北境后,好?消息莫过于老对头死了,坏消息却是老对头儿子的?修为竟然超过了他。江少辞极其不爽,最近修炼十分勤勉。佛叶莲还有?半年才开,看?慕策的?架势,估计想借这段时间让牧云归熟悉宫廷生活,最后顺理?成章留在北境。

江少辞不在意,反正慕策又做不了牧云归的?主,是走是留,慕策说了算吗?正好?江少辞也需要一个?地方苟着,他活着不是秘密,殷城坍塌那?么大的?动?静,必然惊动?他那?些老朋友了。现在恐怕全修仙界都在通缉他,江少辞多少还是惜命的?,以他现在的?实力,莫说宁清离,怕是连桓致远都打?不过。

他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提高修为,北境这种鸟不拉屎、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好?。

牧云归需要换功法,早日走上正轨,江少辞也需要积攒实力。除了北境,恐怕再没人有?能力,也有?胆量,同?时收留他们两人了。

江少辞才修炼没一会,外面就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放下手,烦躁地挑了挑眉:“真没意思。”

在帝御城里面,慕策不至于真的?失去牧云归和江少辞的?动?向。江少辞本以为慕策能忍一会,结果,这么快他就沉不住气了。

江少辞推门出来?,无声地合上门。慕策站在院子中,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容忍江少辞留在言家就已?经是慕策的?底线了,结果,江少辞还敢挟持牧云归逃学?慕策怒形于色,念在牧云归还在,勉力压低声音。

江少辞看?慕策同?样不顺眼极了,谢天谢地,如今北境的?当家人不再是慕景,面对面好?歹没那?么尴尬。要不然,江少辞真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动?手。

江少辞说:“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你?实现自己构想的?工具。你?把她的?课程安排得那?么紧,真是为了她好?吗?”

慕策冷冰冰勾了下唇角,讽道:“去掉剑法,就刚刚好?了。”

“愚蠢。”江少辞针锋相对,冷冷道,“剑法才真正能让她保护自己。你?们的?功法确实逃跑快,但你?打?算这一辈子都让她当逃兵吗?”

这句话无疑在暗讽慕景,慕策寒着脸抬手,重重一掌击向江少辞。江少辞要是闪开,这一章势必会落到后面房屋上,到时候房屋倒塌,牧云归就被吵醒了。

江少辞没躲,抬手接住这一招。黑色的?魔气骤然爆发,挡住对面那?道蓝色冷光。蓝色的?法力纯正霸道,光芒远胜魔气,如一支长驱直入的?正规军,而?魔气像是游兵散将,虽然势单力薄,但它无处不在地缠着寒光,慢慢吞食,竟然也让强势的?蓝色法力无法前进一步。

双方僵持片刻,轰然消散。慕策看?着江少辞,唇边挂上冷笑:“江子谕,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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