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不共戴天
国师在做么呢?国师在逗张姬。
美人嗓音听, 张良特意压了声音用调,就更像树叶尖轻颤抖的新雪, 既柔且清。青霓就随便递了一卷竹简,让他念给她听。
念的儒书。
“尊德义,明乎民伦,可以为君。忿戾,改忌胜,为人上者务也。”
张良微微垂眸, 嗓音不快不慢。他曾经淮阳学过礼,也算儒家的学子,对于这篇从君主角度论政, 阐述民为本,君为末的文章,当然拜读过。
儒家一贯的思想, 以民为重。
张良念念,口吻里隐约透露了讽意。
看样子, 神似乎更为欣赏儒家?从她带来的代田法,还有赐福母牛, 重农耕,哪怕不欣赏儒家,也想法一致,重民爱民。但, 民为本, 那个暴君难道能做到?
别玩笑了。
看他兴兵灾, 劳役,不计其数的秦律,被律法禁锢的黔首, 一不心就犯罪,一犯罪就要被罚劳役或者重金,哪来的民为本?
神似乎没有联想到始皇帝,倚厢壁,阖眸静听。
张良目光一闪,继续往下念。
“赏刑,祸福基也……”
“……民可使道,而不可使知。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
“……凡民必顺民心,民心有恒,求其永。重义集理,言此章也。”
念完后,张姬似乎仅随口发了一声慨,“看来,陛下真的不喜欢儒家。”
神羽睫一颤,睁了双目,“何以见得?”
清明的瞳孔将他映在眼中,张良隐隐觉自己像被看穿了目的,然而,神依旧包容地注视他,宛若水天相接的海。
张姬假装才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垂头,“国师恕罪,妾并非想要妄议陛下。”
青霓如他所愿,来:“汝但无妨。”
张姬微微咬唇,长长的睫毛半垂,模仿尽了儿娇态,才假做数息迟疑,轻声道:“陛下所行所令,儒家相悖。儒家推崇以民重,以德治,陛下他……”
美人抬眸,欲言又止,比直白来更令人容易多想。
陛下么呢?当然陛下愚民啊。神重民,陛下却愚民,一次两次还,次数多了,三观不合导致的裂痕只会越变越。
张良心中计划得,却瞧见神含笑瞥了他一眼,黑木质的车厢衬得那双眸子万分清澈通透。
她:“汝六国民。”
张良脸色微变。心念转只在一瞬间,他立刻示弱——
“国师竟知此事……”张姬面容似金纸,身形摇摇欲坠,却强撑仰脸看向神,“妾确六国民,可如今六国已灭,妾自知无力回天,早已将自己当秦民了,难道非秦国身也错吗?”
青霓:“……”她暗地里跟系统吐槽:“这演技,到现代绝对能抱个金鸡奖回来。”
表面上,神轻笑摇头,没有任何话,她抬手打了窗户,微风卷进来,纱帘子猎猎作响,鬓前的发随风飘。
国师侧首,凝视窗外,光影流转间,将她的脸庞模糊了来——就像他刺杀赵政的那一天。
看不清脸,微光盈盈的眼眸里,却带神明看凡人尘海伏的冷淡。
她知道他就那天的刺客。
一股凉意从张良尾脊骨密密麻麻往上钻,透进背心。
她早就知道了,却放任自己留在她身边,为了打消他的警戒然后将他抓来?
张良垂眸,自嘲一笑。
不,以神仙的法力,哪里需要如此迂回。她只从未将他的刺杀放在心上,毕竟,无论他如何做,都不可能越过她杀掉始皇帝的。
有人上前敲了车厢壁,“国师。”蒙毅,“陛下有一事,欲请国师前相商。”
“嗯,吾知道了。”
尽管国师不一定能看见,蒙毅还朝车厢微微拱手,回复命。
神看向张良,“同?”
张良望她的眼睛,简直难以相信,居然有人在得知对和自己将要见的人生死仇敌的情况下,还能那么坦然邀请。
她就不怕,万一就发生了万一?
三四息后,“不?”车厢设计得高,神站了来,要往外行。
张良的目光落到神的背影上,眉尖蹙。
他自诩能猜测人心,然而,神的心思,他根本看不透——这位神祇,所作所为究竟为何?她若站在始皇帝一,不应该将他捉拿来吗?
不过,有一件事他能确定。既然神不在乎他否刺秦,那么,直白一些,或许会有奇效。
“国师为何不将我交予郎官?”
“我希望你能为秦效力。”
国师比他更直白。
张良平静道:“不可能。我暴秦不共戴天。”
韩国可以无法复回,但秦国必须死!
“若汝终其一生都无法颠覆秦,便甘心泯然众人?”
张良:“……”这候的张子房,到底不未来已实现了自己抱负,能够心平气和寻求黄老道术的留侯,他有刨除报仇以外的,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理念,让他如何能接受自己终身无法实现自我价值。
可让他就此臣服于仇人……
“良只愿为一狷者,神意,良心领了。”
子曰:狷者有所不为也。
青霓的视线在背包格子里放置的忠诚符上一顿,又移了目光。
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因为立场不同,就将一位本该天骄子的人囚禁来。
而且,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纵观张良一生,他一个现实的人。
贵族身,居然能放下身段做许多贵族瞧不的刺客游侠事,亲身刺杀秦始皇,只因为这手段或许有用;利诱完峣关的秦军守将后,家分明已经变成盟友了,他毫不犹豫单面撕毁协议,趁对松懈心神率兵攻打,名声没有实际利益重要;阻止刘邦分封六国贵族,这事会让主君走错路那就直接舍弃了,包括他前半生为奔波的韩国。
假如秦朝越来越稳,他报仇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张良会释然的情形未必现不了。
青霓想,先把人留在身边,尽最可能试一试,如果真到不可为的候,再……
张良的角度看不见青霓的脸色,他仅听到神依旧平和的声音,“儒者,惟愿天下同,汝莫非无有这般志向?”
“天下同非臣能独自完成,需明君相合——”张良稍稍抬了眉梢,“国师莫不想,他,秦始皇帝明君?”
国师不置可否,只再一次问:“不?”
,当然要,既然国师那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会被始皇帝折服,不怎么能行。
“见一见娘娘口中的明君。”张良振袖身,“尽管他愚民,苛法,重役战,没有丝毫明君气象。”
张姬符合人设地帮青霓撩了帘子,让她能走。门帘在张良身后垂下,震的风振了他的裙摆,张良踏的软鞋微微一顿。
等等,他现在装……
他现在正穿一身装见他的一生敌!!!
原本毫不在意自己装的张姬,因国师看破了他的身份,一想到待会儿国师瞧他以子身份面见始皇帝,对始皇帝行子礼……
张良淡定的表情有些龟裂了。
太羞耻了。
要没人知道,他还能够坦然行,现在……
驾车的车夫听不清车里的话,只能看到随国师来的白衣子停顿不,心提醒:“郎,再不跟上,主子就要走远了,会被罚的。”
没人话还,一话,就拨张良心中那根代表羞耻的弦,哪里还能呆在外人视线里,匆匆快步到青霓身后,耳背微红。
随门帘一,始皇帝萧何侧目望,正见神云鬓黛眉,端丽冠绝,分明自帘后入却仿若从墨画中行下。
萧何半身,对青霓行礼,“国师。”
青霓身后的张良侧了身,以免自己受了这一礼。待萧何行完礼后,他也不得不对始皇帝萧何曲身相拜。又担心萧何认他,行完礼后垂首侍立,仿佛仅一位普通的宫人。
萧何也确实没注意国师的仆婢长么样子。
青霓跽坐到始皇帝对面,“陛下何事寻吾?”
始皇帝没有话,看向了萧何。青霓便也瞧过。
萧何落落道:“陛下欲变法,昔日有商君立木为信,今朝亦需在民众心中立新法的威信,特请国师,希望国师能相助一臂力。”
变法?
张良脸色凝重。
秦原先就因为商鞅变法才由弱变强,如今再一次变法……
张良脑海中突兀回忆神笃定的话语——
“若汝终其一生都无法颠覆秦……”
不。这种可能太了。昔日诸国也不止秦一家变法,楚国吴变法,魏国李悝变法,郑国子产变法,韩……韩国申不害变法,哪一家不曾因变法而强,可最后下场呢?还不被秦灭了,成为了始皇帝咸阳郊外用来炫耀的宫室。
秦能依靠变法蜕变一次,却未必能再完成第二次。
张良分析完后,却依然拿了十万分的精力,倾听那位有过一面缘的秦官口中那些变法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