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大造是个外形清秀的中年男子,一副考究的眼镜给他增添了不少文雅气质,这与他那些行伍同僚们,形成了巨大的差别。作为东京帝国大学文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他于昭和十一年应征入伍,在陆军里做一名高级秘书,专门撰写作战总结和捷报,并不参与军事行动;被出入军部的低级军官们讥为花瓶,华而不实,只能留在司令长官身边做做样子。

他虽然无意中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几次向长官请求,要求去联队担任参谋,参加作战,挽回颜面。但长官喜欢他华丽的文笔,能够为自己的战功添彩,故而一直没有答应。但在194年初的长沙会战中,长官指挥失利,被撤职调往后方任职,再无战功可叙。

渡边的文笔失去了用武之地,对他的前程却产生了转折性影响。适逢占领区内游击队活动频繁,不断袭扰主要交通线,直接危及了前线的战局。他趁机向长官进言,将所属区域划分为六个区,每个区域派遣一名督导官专司侦缉、围剿之职,彼此通气、协同行动,可一举解决燃眉之急。长官采纳了他的建议,由他作为特别代表,督办相关事宜。

渡边抓住了这个机会,拿着长官的军令行事,和一帮佐级军官聚会、厮混,以他们为督导官,建立一支讨伐队,再辅以守备部队为后援,对辖区关键地区的国、共两方的游击队进行了围堵清剿,结果成效斐然。

他由此崭露头角,在军中声名鹊起,一洗花瓶名声,晋升军职,俨然成为特种战专家,忙于奔走于华中各地,维持占领区的治安。他的行事风格犀利果断,且有谋略,擅长心理战术,和前任北条四郎相比,视野更为开阔,手段更为灵活。而且,他还有一样优势是北条难以企及的,那就是在军方所拥有的权力。他至今依旧兼有司令长官山田峻的秘书头衔,这使得他在高层能得到所想得到的方便。

以渡边大造的身份,吴尚这弹丸之地的治安,原本无须他的费心。而他本人也根本没有赴吴尚的打算。但是,形势影响比个人的选择要更加强大,就在近二十天前,他远在北平休假,突然接到急电,要求他立即赶回南京,参加一个绝密的紧急军事会议。他接到电报不敢怠慢,立即搭乘运输机返回。在会议业已开始半天之后赶到。

当渡边进入戒备森严的方面军司令部会议室内时,正值山田峻讲话。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这是帝国存亡的关键一战,我受大本营密令,担负指挥重责,华北方面两个师团已经增援南下,前线已经有四个师团集结,海军方面所有的舰船都将沿江而下助战,力求打开通向重庆的屏障,围歼支那军队的重兵集团,一举达成占领支那全境的战略意图。这样,即使在失去德国盟友的不利形势下,我们也可以独立应对未来的不利局面。不过,鉴于敌方的空中优势,我们的后勤辎重无法直接全部运抵前方,我选择这里,作为我方军需物资的中转站,它在敌方飞机的轰炸航程之外,水陆交通都很方便,吴尚,除了吴尚。别无选择。”

他重重地强调一句。但参谋长宇恒中将提醒道:“司令长官阁下,吴尚虽然有难以替代的地理优势,但是那里的治安状况非常糟糕,我刚刚得到报告,从满铁调来的刑侦专家北条中佐殉职了,那个传说里神秘的老枪,解决掉了他的第四任对手,这对于我们将要存放在吴尚的军需物资,将是重大的威胁!”

山田颔首道:“我已经充分考虑过这个棘手的问题,所以特地物色了一个精悍的人来处理吴尚的问题。渡边大佐,是皇军执行这个特别任务的不二人选,他将会担任督导专员,全权负责吴尚的治安,将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找出来,予以消灭。诸位,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渡边君,明白吗?”

渡边大造在这样的高级将领会议上,被长官高调捧出来,心中感激万分,立即站起身来,行礼道:“感谢司令长官的信任,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完成所赋予的任务,为圣战效力!”

负责吴尚治安,剿灭地下组织和游击队,消除隐患,使之成为即将开始的大决战的军需物资安全囤积地,这个任务意义极其重大。渡边大造一面聆听会议后续的内容,一边考虑赴任后所应做的准备。会议结束后,他短暂地和情报机关熊本少将、宪兵司令松尾少将端正地商议了片刻,要求将与吴尚有关的所有情报资料都交由自己查阅,在前往吴尚之前,他必须形成自己的判断以及解决方案。

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在潜心研究了三天之后,第四天,他的计划拟定,当即求见山田大将,面呈方案。山田峻虽然耽沉于战役进攻计划的制订,但却丝毫不敢轻视这份治安肃清方案。他请这位秘书先行坐下,自己详细地阅览了计划,脸上漾起一丝笑容来,说:“渡边君,你不愧是特种战首屈一指的专家,这个计划切实可行,而且不局限于吴尚,大局观很好,令人赞叹。我支持你付诸实施,需要什么,尽快开口。看来,一个安全稳定的吴尚,是指日可待了。”

渡边大造站起身来,敬礼道:“司令官阁下,多谢您的栽培,现在是卑职报答您的信任,为帝国效忠的时候了,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渡边的计划获得了司令长官的认可后,立即部署执行。他于前任北条中佐死后半个月,率领几名精干部属乘飞机抵达吴尚。吴尚警备司令木村少将,对于这位特种战专家早已是久仰大名,不敢轻视,刻意做出谦恭的姿态。见面后,准备设宴款待他们。但渡边心系军务,当即便婉拒了,提出要去接管查阅北条留下的所有资料档案,明天一早,勘察北条被刺的现场。

木村虽然心中有些失望,却无可奈何,只得任其所为,自己尽到礼数,不留下轻慢的把柄就行了。渡边一行六人正式接管了特高课的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文件里熟悉、追索这位前任死前有关老枪的一切蛛丝马迹。

次日上午,彻夜未眠的渡边,在办公室外院落的古井边,用寒冽的井水进行了一次全身沐浴,吃了一点鱼片寿司后,打消了倦困,这便履约去和名义上的上司见面,一起前往北条四郎被刺现场——他自己先前的寓所。

北条寓所内已然空无一人,仅留卫兵在外面值守。北条直子因为丈夫之死受到了太大的惊吓,至今仍在医院里住着。开启了寓所橡木包铁的宅门后,木村做了个手势,请渡边先入。渡边谦让一句,跨进门去,身处于楼底宽绰的客厅之内。

他打量着室内保持着西洋风格的摆饰,向前几步,走到正对宅门的那张皮质沙发上,生怕惊动亡灵一般轻轻坐下,两手搁在把手上摩挲了几下,右手顺着业已形成的纹路向下摸去,一把精巧的手枪搁在没有封盖的匣子里。他被这无意之举带来的意外发现吸引住了,低头去看清这把勃朗宁手枪摆放的朝向和位置,计算了一下在意外情况下抓握和射击的速度,会意地笑了笑,重新将它放回原位,对着一脸惊异的木村说:“北条中佐是个做事细致、极为小心的人,我对他很感兴趣。”

木村叹口气,说:“北条君是我最为得力的部下,可惜,他没能完成铲除老枪的任务。”

渡边点点头,沉思片刻后,与其他人一起踏上楼梯去楼上的卧室察看。在转角处,他留意了一下扶手九十度的拐角,试探着去下面探摸,那里藏着一把军用匕首,刀鞘被固定死了,抓住刀柄即可一抽而出。

木村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惊叹道:“北条君太小心了,处处都留着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渡边没吭声,继续拾阶向上。楼上的房间跟底层截然不同,已经被改造成推拉门和榻榻米,完全是日本风格了。卧室里,是北条被刺杀时的原貌,几乎没有改变。木村似乎嗅到了空气里残存的血腥气息,便收住脚,说:“渡边君,你是专家,请进去吧,我们都进去会破坏现场的。”

渡边同意他的说法,也不客套,脱去军靴,光脚踏上冰冷的地板。

这卧室内,并没有木村所想象的血腥气息。根据报告,渡边清楚,北条是被打死在窗口。那窗口面朝大街,异常危险。根据已知的痕迹表明,像北条这样一位经验丰富、思维缜密、行事谨慎的人,理应明白这一点。他为什么在那天夜晚,贸然打开窗户现身,成为对手的靶子呢?

他猜疑着,走到窗前,仔细察看那已然被烟火瞬间熏灼得焦黑的边框,以及被剧烈爆炸声震碎的玻璃。那些锯齿状断面和坚实的窗台砖块上,血渍依然。在上午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味。

渡边摇下头,闭眼想象着那晚北条中佐探头出窗时的情景,随后下意识地模仿。当他向窗外现身时,外面街道上场景跃入眼帘。道路两侧的人行便道上,宪兵林立,刺刀闪耀,两边的店铺俱已关门,只有对面那处被林木环绕着的池塘边,有行人穿过偏僻的小径。

他仔细观察着窗台左侧破损的砖面和弹洞,这表明射杀北条的这一枪不是从正面迎头打来的,它是从侧面,准确地说是从窗户左侧开火的,而且根据弹孔以及业已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的死者照片来看,他是被近距离击中的。凶手肆无忌惮地将双筒猎枪抵近了他的头颅一侧,扣动了扳机。

渡边转身向门外旁观的那些同僚们说:“杀害北条中佐的凶手,事先潜入了公寓,在窗台右侧的位置等待着,再加上街道上有人配合诱使北条中佐探头出窗户时,开枪射击,据报告所载,这个寓所设有卫兵,凶手是如何进入公寓的?”

他退出了公寓,请木村等人一起在楼上下的其他屋子里察看了一遍。正待他们离开时,渡边无意中看到客厅木门背面鞋柜上镶嵌的镜面上,映印着一个影像,不觉心中一动,便径自过去,将向内敞开的坚固且沉重的木门重新合上。

一把老式的双筒猎枪赫然现身。它搁在固定在门背后的专用木托上,木托表面的雕饰花纹精美,可以确定它是这幢房屋旧主人的喜爱之物。但又怕它陈设在客厅里有碍观瞻,所以索性将它隐藏在门后,好方便无人时随手把玩。

他笑了一声,抬手将猎枪取下来,嗅了一下枪管,有浓重的火药味,近日发射过子弹无疑。他叹息一声,对木村说:“这就是杀害北条中佐的凶器。”

木村等人瞠目结舌,这是怎么回事?北条死于自己宅中所藏的猎枪之下,那么之前那些死者,也都是命殒这枪口之下?这把枪,就是传说的老枪?使用这把枪的人,与这座宅子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

一个个疑问,犹如大钟撞击,振聋发聩,令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们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一时难以自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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