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锒稍稍冒了个险,确定那天和姜部长见面时获悉的情报无误:重庆军统方面执行梅花任务,粉碎日军军火计划的特派专员,就是哥哥姚迅。在此之前不过半天,最后一丝猜疑终于被挥掸而去。军统吴尚站主任朱勤之死,是吴尚城内新近发生的大事之一。

他与此人陌生,但茶叶铺子那边收到敌工部的情报却很准确:朱勤是遭日伪逮捕杀害,梅花行动专员接收了军统吴尚站所有人员电台及武装,全权统一指挥吴尚地区国府潜伏、游击武装力量。

他惦记着这位贸然归来的兄长手中半遮半掩的这副牌,必须择机彻底揭开它。他将计划向姚迅透露的情报逐一权衡、掂量,准备利用这支力量去试探渡边计划的虚实,但在此之前,必须确立他对自己的信任,然后再在潜移默化中,使这股势力在不知不觉中为己所用。

姚迅要毁灭这些军火,而他则想获得其中的精华部分,这既是他们兄弟俩的共同点,也是分歧点。至于届时如何与其闪展腾挪,那是后话,暂且不论。

姚锒离开了西仓大街,本想回住处,但远远瞅见了天禄街那幢银行旧址上方冉冉升起的一面鬼子的膏药旗,不由得止住脚步;回想起方才姚迅所说的那件事,又想查看这面旗子的用途来历,便掉转了方向,向那边走去。

天禄街口,关闭了多时,且被封条严锁了近四年的银行二层小楼内外,正忙碌一片。一队鬼子兵与伪军正在门前修筑岗亭,楼顶上旗帜的下方,正在堆垒沙包,架设起重机枪,俨然有封锁这个十字路口方圆数百米咽喉之势。

这情形,证实了姚锒掌握的渡边新的城市布防计划的真实性,为了牢牢掌控这个城市的安全,这位特种战专家较之前区域封锁策略又提升了一个级别。他心中冷笑着,向照相馆走去。到了店门外,留意从橱窗的空隙处窥视,隐约看见了邹芳伏案而坐的背影。

他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随即开了,店内只有邹芳一个人,并无姚迅所说的屈尊甘为挑夫的渡边。他不动声色地笑笑,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新买了一捆竹竿,我估摸着是要晾晒那些漂亮衣服,所以特地赶来帮忙了。”

邹芳盯住他看了片刻,笑了起来,伸手在他的肩窝上打了一拳,说:“你这人,耳朵真灵,这才一会儿的工夫,你就来了,是想看热闹,还是献殷勤啊?”

姚锒忍住笑,说:“主要是看热闹,看看这个堂堂的特种战专家,杀人如麻的渡边大佐,是怎样甘为挑夫的。”

邹芳回身一指通向后院的便门,说:“竹子放在那里,你来晚了,此人早已被我请走了,只能睹物了。”

姚锒故作失望地叹口气,说:“早知道这样,何必当初。这渡边,言行不一呀。”

“为什么这样说?”邹芳问。

他哈哈一笑,说:“这位大佐阁下,委托我在你面前多为他美言,他是爱上了美丽的邹小姐啦。”

邹芳收敛起笑容,啐了一口,说:“把那三个字收回去,别玷污了它们。”

姚锒是第一次看见她因这渡边而变了脸色,心中有意试探,说:“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也不是坏事啊。”

邹芳眼神隐含鄙夷,转身坐下,说:“姚太太对姚先生的评价,大致上是不差的,而且还有美化之嫌。你不只是个不问世事的怯弱之人,而且还是个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无耻之徒,丢尽了吴尚人的脸,丢尽了咱们中国人的脸。”

姚锒不以为然地一笑,自寻了地方坐下,不理会这个话题,望着那些根根挺直泛着光泽的竹竿,说:“这东西,晒衣服可惜了,可以削尖了埋在陷阱里,也可以改做投枪。只不过,份量稍嫌轻薄,再粗些就趁手了。”

邹芳见他突然聊起了这竹竿的用处来,心中吃惊,打断他的话,说:“乱扯些什么,我不过是用来搭架子而已。”

姚锒一笑,说:“对,那就委屈它们吧。”

他走到狭窄的小院内,蹲下来将这捆竹竿提在手里,比划着尺寸,问:“是在这个位置?”

邹芳有些心神紊乱,被他直接的举动提醒了一下,叹口气,说:“就那儿吧,这边固定在围墙上,那边用绳子绑住,以防大风吹滑脱了。”

姚锒一笑,说:“这就对了,有人做挑夫,有人做帮工,你这晾晒计划,不做也不成了。”

听着这话,邹芳心中疑问又添,双手抱肘,望着他勤快的手脚,心中暗暗盘算:这件事必须要告诉小马,暂时不能去篮子行街采购竹料了。昨夜,他牛刀小试,无声无息杀死一个鬼子,心中备受鼓舞,打算再造一种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类似小号投枪的武器来,用作远距离杀敌的利器。

她按照他所提供的尺寸在街市上寻找许久,才买着这批竹竿,不防被渡边发现了。渡边来这里,和昨夜的暗杀,必然有直接联系。在这样的危险面前,谨慎小心是必须的,何况,已造出来的十几部弩机、上百支短箭,足以武装一支执行暗杀的小组,在夜幕的掩护下大显身手了。

姚锒忙碌了整整一个钟头,按照她的要求,搭建了一个借助建筑和自身支撑的晾衣架,两层两道,可以同时将她闺房橱柜中所有存衣的大半拿出来展现见天。她站在这硕大的构造面前,有些啼笑皆非,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姚锒洗手笑道:“叹什么气?这东西可以让渡边满意了吧?”

邹芳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怎么这样一肚子坏心眼儿呢?”

姚锒摇摇头,说:“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不辨是非,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邹芳哼了一声,说:“你的一举一动像极了汉奸,谁稀罕你来献殷勤?”

姚锒一笑,并不辩解,挥了下手,告辞而去。

他这态度,倒让邹芳心中没了底,追在后面,说:“你这人,跟哑巴似的,好的,以后别来了!”

姚锒回头看她一眼,说:“你这话不是第一次说,现在又讲了,是没记性吧?我劝你好自为之,你牢牢记住了,也许有好处。”

邹芳气恼交加地站在店门外,附近的邻居们从窗户、门洞里看着这位姚二少爷离开了这处鬼子频繁出没的地方,不少人都狠狠地啐了口唾沫,骂道:“狗汉奸!sao货!没一个好东西!”

姚锒和邹芳自然都不会听到这来自内心的咒骂。他点起一根烟,径自向街道那头的生丝代办处走去。在那里,他借以掩护的另一支队伍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当面汇报新近对于吴尚城内外侦察的详情。他要从这些情报中,寻找一些作为交换的筹码,赢得姚迅的信任。

姚锒踏进代办处,去自己的办公室坐下。那些身着各式衣服的密探们,正在院中闲聊,这时候急忙过来,依次排队,一个个进门去,掏出记录本,向上司报功邀赏。姚锒掏出笔来,逐一按要点记录。这伙乌合之众,成分复杂,但都是地头蛇,到处人头熟络,私底下用些小恩小惠、小酒小菜,着实拉拢了不少人,得到了来自日伪国共各方的情报。

譬如,新四军根据地新近向吴尚地区调遣了一个团多的兵力,化整为零,在当地民兵的配合下,正向吴尚四周撒网渗透;国民党忠义救国军一部,疑似在吴尚城南一带露面,这支队伍刚刚从江对岸过来不久,具体任务不明;日军“竹”部队少尉军官逛窑子,与本地帮会分子争风吃醋被打;隆盛商行新近三十船粮食在都天庙后的仓库里存放,等等。

姚锒盯住“竹”部队这个番号,心中起疑,特地将它圈划了一下,以示其重要性。然后,叫来一个下属,吩咐急电梅机关本部,查询“竹”部队的驻扎地点。一个半钟头后,小泽机关长回复,“竹”部队为屯驻江西南部的第七混成旅团,目前正在赴西南地区增援参战途中。

他见了疑心更甚,这支部队既然正在南下作战,那么它的下级军官怎么会南辕北辙跑到吴尚来了呢?思忖半天,他决定并利用茶叶铺渠道,向根据地敌工部了解情况。至于近来向吴尚集结的军事情报中,国军游击部队渡江来到吴尚,只能是策应所谓梅花行动,受姚迅指挥的。用他的部下的行踪,换取渡边的信任和酬劳,这着实是个好买卖。

他想象着哥哥坐在经理室内拨弄算盘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密探凑近了他,说:“先生,我受您的吩咐,监视槐树街李嫂的行动,发现她这些日子去过府前街王家宅第两次,每次都是提着篮子,篮子里用毛巾遮盖着些鸡鸭鱼肉。我暗地里跟着,但进不了宅子,就花了一块袁大头,跟王家外出跑腿的佣人打听,听说王老爷好下棋,请了几个清客,其中有个包住在后宅里的李先生,高个子,老咳嗽,背有点儿驼。我留了神,就在附近守着,终于瞧见了本人——他难得出次宅子,去天禄街照相馆,大概是去拍照,我一路跟随,又等到他离开回去,这个人,应该就是您要找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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