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身蟒袍玉带的莽古尔泰走进屋来,那位福晋便赶忙离座而起,屈身福了一礼,道:“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昨个儿晚——”

大约是看到有外人在,那福晋话只说了一半,便即噤声不语。

杨天义也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样子,躬身施了一礼,以标准的蒙古口音说道:“王爷好!”

莽古尔泰只是微一颔首,便在刚才福晋所坐的位置上坐下身来,又冲着一直都是低垂着头的杨天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饶有趣味地跟福晋说道:“见了本王居然不跪,福晋,你可曾见过这么大胆的奴才?”

那福晋却是清楚莽古尔泰的脾气,以为他又想要杀人,便瞟了一眼杨天义那虽然不高却是挺得笔直的身躯,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忍之意:“王爷,一群乡下人,不懂什么规矩,您又何必为这等小事跟他们计较呢?赶明儿,我找人教教他们便是——”

“本王一生杀人无数,寻常人见到本王,就算一句话都不说,那也要两腿发软!可你看看他,可否有丝毫的胆怯之意?”莽古尔泰紧盯着杨天义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天义心中已是明镜也似,既是如此,掩饰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便将头慢慢地抬了起来。

福晋闻言,却也突然发觉,在刚刚那一番对答中,此人颇有些难得一见的镇静自若,便不由自主地再次向他看去。而在杨天义渐渐凝聚的目光中,她竟是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一种与莽古尔泰的眼神很是相似的冰冷。

这种冰冷,来自于杀人如麻的杀气,又或者是胆大包天的霸气。

但是,只是相似,却并不相同。

因为,除了冰冷之外,从杨天义与莽古尔泰已经形成对视、而且毫不示弱的目光中,她还感觉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挤压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王爷,他好像,也杀过人……”福晋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两人的眼神中,有千军万马正在刀光剑影地激烈交锋着。

“行了,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莽古尔泰声音低沉地冷喝道。

福晋早已无法忍受屋内的气氛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听到莽古尔泰的话,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了一下,便扭过头移步出去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逃走,还敢再次混进王府!”

“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杀了他们?”

“我料想,以你的为人,不会对他们的生死坐视不理的。”

“我知道,以你的为人,也不会在乎那些无辜的生命的。”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屋里只有咱们俩,好像你应该更害怕才对!”

“哼!你敢杀我吗?”

“那你呢,你又杀得了我吗?”

听了这句话,莽古尔泰竟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而杨天义倒也心里明白,两人虽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但在此时,却又出现了一种关系微妙的平衡。

杨天义相信,正是自己昨晚的那一番袭扰,才让莽古尔泰迫不及待地将乌力吉他们叫进了王府,以便处于他的掌控之下。而让他庆幸的是,如果不是自己也在这里,只怕他们受到的就不是此刻的待遇了。

看来,莽古尔泰果然是知道自己混在了杂耍团中,而马老三所说的那些话,也果然是句句属实。只不过,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而张海又是如何被他抓住的,这会儿还都是一个谜。

而最令杨天义无法理解的是,假如莽古尔泰早就发现了自己,那他也就有许多追杀自己的机会,为何直等到自己到了沈阳之后,却仍是迟迟没有动手?

莽古尔泰笑了好一阵子,方才止住声音,脸上的敌意也渐渐隐去:“既然咱们都不想杀死对方,何不暂时做个朋友,坐下来好好聊聊?”

说着,他便用手指着面前的一个座位,微微一笑道:“请坐吧!”

杨天义也是淡淡一笑,一边坐下身来,一边开口说道:“王爷,我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很想杀你。但是,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杀我?”

“杀你?太困难了!”莽古尔泰对杨天义直白的表达微微有些错愕,便也直截了当地说道:“当日,我以两千大军围剿你一人,竟然还能被你全身而退,反而让我折损了四百余人,其中还有两个将军……”

杨天义心里惊呼一声:“四百多人?我那晚竟杀了这么多人?这也太牛了吧?”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王爷笑话了,我都被你*得跳崖了,哪里还说得上是全身而退?”

“嘿嘿,你也不用给我面子。”莽古尔泰自嘲一笑,便说道:“起初,我也以为你是宁死不屈,但当我的猎犬找到了你藏起来的那些东西时,我就已经意识到,你根本就是早有准备……我这一生,除了天命可汗外,还从未服过一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

“我这一生,也头一次被人追得这么惨!”杨天义礼尚往来地肯定着莽古尔泰的成绩:“而你的智谋,也远远超出了我事先的估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晚偷袭商队的马贼,就是你派人假扮的吧?”

“嗯?”莽古尔泰颇感意外地看了杨天义一眼,便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所用的武器虽然怪异,但仍掩饰不住军人的作风。而且,他们杀光了商队的人,却惟独不杀杂耍团的人。”杨天义微微一顿,便又接着说道:“而他们最大的破绽,却是对那些财货完全置之不理,反倒对一群身无长物的艺人们很感兴趣。其中的用意,还不明显吗?”

“他们不是对那些个杂耍艺人感兴趣,而是对他们身后的马车心存忌惮!他们以为,你就躲在马车里面!”

莽古尔泰见杨天义面露疑问之色,便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亲眼看到,而是那个马贼首领,并没有被你杀死。也是他,醒来后告诉我,你们要来沈阳的。”

杨天义轻轻摇了摇头,道:“当时的情形,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当时,没人想到你竟然已经复原——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只过了十天的时间……我当时也大意了!”

“我哪里就复原了!”杨天义便苦笑一声,道:“我一上马车,马上就晕倒了。”

“重伤之下,仍能杀我七十多人,你也可称得上是神勇了!”莽古尔泰由衷地感叹了一声,便又道:“而当我知道你要来沈阳,我就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再抓你了!”

“原来,你让人扮作马贼,是想偷偷地抓住我?”杨天义马上领悟到了莽古尔泰的本意,便皱着眉头问道:“难道说,你是想瞒过皇太极?这么大的功劳你都不想要吗?”

“什么功劳、赏赐、名利,对我来说,不过是浮云一般。我已做到亲王,这些东西于我何益?”莽古尔泰不屑地说道。

“那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抓我?总不会只是为了报仇吧?”杨天义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微笑,心里面,却是隐隐已猜到莽古尔泰的真实用意了。

“战场厮杀,你死我活,天经地义!输赢只是一个结果,我与你又有什么仇气可言?”莽古尔泰坦然一笑,道:“只不过,我看中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想要私下与你结交一番罢了。”

杨天义当然听得出这里面的言不由衷之意,却也并不点明,只是说道:“那你的这番好意,却实在令人齿寒。后来的那队巡逻兵,也是你指使的吧?拿着火枪弓箭来试探我的伤情,这还真是友善!若非我还有两手功夫,即便阿秀不被我射死,我也要被你们打死了!”

“可他们若不那样做,恐怕就一个人也回不来了!”莽古尔泰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只派了一二十人,又怎么会是去杀你呢?而且,传令兵就在一旁等着,随时都可以出现为你解脱困境。再说了,若不是那一次,我还不知道你除了匕首之外,飞刀也那么厉害呢!”

“传令兵?”杨天义又发现了莽古尔泰话中的一个漏洞:“这么说,你们根本没有发现什么明军的探子?”

“呵呵,这事关乎军情机密,我却是不能告诉你!”

“行了,说了这么多,我的底细也被你探得一清二楚,”杨天义不无讥讽地一笑,便问道:“我杀人的伎俩,也就这两三招,你这么费心巴力的,总不会是想请我当教头吧?”

“哈哈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像你这么能干的人,谁要是把你当教头,那才叫瞎了眼呢!”

杨天义心中暗道:“嘿嘿,我好像还真是从当教头起家的!你这话,可不是把何老爷子给骂了?”

嘴上却说道:“咱别兜圈子了,你就直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那好,你听着,”莽古尔泰忽然压低了声音,脸上也一扫轻狂之色,却是阴沉沉地说道:“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皇——太——极!”

听到了这个并不意外的名字,杨天义便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而他的心里,却是差点儿就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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