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一间四周守卫森严的会议室中,杨天义居中而坐,又招呼其他人依次落座之后,方才表情严肃地说道:“今晚,咱们这是一次绝密会议,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人听了这话,神色都是一紧,彼此对视了一眼,陡然发觉屋内诸人若非官阶极高,便是杨天义的亲信,这才猛然意识到:恐怕此刻所要谈论的内容,绝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所谓的评议失礼之罪,应该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众人便相继神色谨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品出了杨天义话里的味道。

“很好。”杨天义点了一下头,便不疾不徐地说道:“在说正事之前,各位还是先把前几日作战的经过跟我说一遍吧。毕竟,有些情况我还不太清楚。嗣昌兄,就从你开始吧。”

“遵命!”

杨嗣昌赶紧离座起身,向杨天义躬身施礼后,又在他的示意下坐回到了位置上,便斜着身子说道:“启禀大帅,十月二十日,末将接到大帅的密令后,便于当晚召来吴襄将军……”

接着,杨嗣昌便将自己对于整个战斗的部署情况以及辽阳之战的前后过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包括自己接受了宋伟的建议提前发动总攻,以及为避免鞑子挟恨反扑而私放战俘的事情也都毫无隐瞒。

最后,他又总结道:“整个辽阳战役,除去被派往鞍山参与围攻吴襄将军的两千鞑子外,共歼敌三千三百余人,俘虏九百余人,另有两千余人趁夜渡河逃窜。只是当时战场非常混乱,且士兵确已疲惫至极,故而末将并未下令继续追击。”

杨嗣昌说着,忽然便又跪倒在地,万分悲痛地说道:“大帅,此役,我军以多攻少,但末将指挥无方,仍有一千多名将士战死沙场。末将有负大帅信任,求大帅重重责罚!”

“你先起来吧。”杨天义伸手虚扶了一下,便叹声说道:“战场死伤,本难避免,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何况,此次咱们是攻城一方,而辽阳又是鞑子重兵把守的坚城,这样的伤亡数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天义只淡淡地安慰了一句,便把目光转向了曹文诏,道:“文诏,说说你那边吧。”

“大帅,”曹文诏也是先施一礼,便接着说道:“十月二十一日,末将奉命攻打海州。海州的守军仅有五千人,全仗神甲战车之神威,第一仗便令鞑子折损过半。二十四日,鞑子再次企图突围,末将却令伏兵趁虚夺下一座城门,并于当晚攻入海州,全歼城中守军!”

曹文诏意气风发地瞟了杨嗣昌一眼,便又道:“昨日,末将接到大帅指令,便停止了对耀州的进攻,开始接受鞑子的献城投降。至今天下午,盖、耀两城鞑子共计五千余人已全部纳降遣返。末将因急于前来拜见大帅,便将后续事宜交给了祖有功参将,自己一人先赶回来了。”

杨天义赞赏地点了点头,却也未加评论,便又继续询问起皇甫涵攻打鞍山的经过。

当听说皇甫涵所带的两千士兵居然是刚刚招募而来,且仅仅经过短短一个多月的训练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更为满意的微笑,却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定是李正的主意,以便借此机会来验证和磨练新军的实战能力。

然而,正当诸人看着杨天义那一脸笑容,以为他要开始论功行赏之时,却见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竟是紧紧地盯着杨嗣昌,威严地冷喝一声道:“杨嗣昌,你可知罪?”

杨嗣昌顿时面如死灰,心知这一关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以头触地,悔恨不已地连声说道:“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那你说说,你都有些什么罪过?”杨天义厉声问道。

“末将——”

不知为何,此时的杨嗣昌,心中竟是再无一丝求情讳罪之意,便毫无掩饰地承认道:“末将一心贪慕功劳,竟而违抗大帅命令,推迟救援时机,以致祖有功部险些全军覆没,更让大帅深陷鞑子包围,几遭不测。末将万死莫赎,任凭大帅处置!”

“还有呢?”杨天义眉梢一挑,便又提示道:“这五日之期……”

“是,是,是,”虽然正值寒冬,可杨嗣昌早已是汗流浃背,却又连连叩头,道:“末将有罪!大帅命末将在五日之内,连克五城,可末将才薄能浅,作战不力,期限已至,却仍有两城未能攻取。末将有负大帅重托,甘当军法!”

“大人!”李正心有不忍,便站起身来,急切地说道:“卑职斗胆妄言一语,此事乃是卑职的主意,并不——”

“你不用多说,我心里都有数!”杨天义打断了李正的话,却仍是看着杨嗣昌,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除此以外呢,还有吗?”

“还有,”这一次,杨嗣昌却是不待提醒,便立刻说道:“末将未经请示,便自作主张,释放俘虏,宋伟将军只是执行末将命令,所有罪责,末将愿一人承担!”

话说到这里,宋伟也坐不住了,便赶紧跪倒下来,声称释俘的命令乃自己所下,天大的罪过自然也该由自己负责。

杨天义看着两人为此争执不下,却是不为所动,便面色冷峻地说道:“本帅只见过抢功抢得头破血流,还从没见过揽过也揽得面红耳赤!功过是非,是让你们用交情义气来交易的吗?你们这么争来抢去的,难道本帅竟是那是非不分之人吗?”

众人见大帅动怒,便一齐跪下,口中连呼“不敢”,却又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

“杨嗣昌!”

“末将在!”

“你身为主帅,却只知贪功恋名;临阵交战,对敌竟一无所知;胸无主见,偏又听信奸人谗言,如此种种,已经难堪重任。这个挂衔都督和锦州总兵,你还是上表辞了吧!”

“啊——?”

杨嗣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重的罪,才只是辞官?

杨嗣昌惊讶地仰起头来,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杨天义,却是连应承的话也忘记说了。

“怎么?莫非你还不服?”

“不不不,末将岂敢?末将只是觉得,惩罚如此轻微,恐怕难服将士之心。”

杨天义点了点头,便又接着道:“你先别急。大凌河之战乃是由你指挥,所有有功和阵亡将士,也该由你负责抚恤。至于标准嘛,就跟本帅的一样吧!你可愿意接受?”

此语一出,杨嗣昌马上便明白了:这是要在罢官之外追加罚款呢!

事实上,大凌河之战结束后,朝廷已经发放过劳军款了,只是数额却极其有限。但即便按照杨天义的标准重新发放,总额也不过十几万两银子而已。别的不说,仅这辽阳一战,杨嗣昌所获战利便不下二十万两,拿出这笔银子,对他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与此同时,杨嗣昌也看透了其中更深的一层意思:大凌河之战本是杨大帅暗中指挥,既然自己想要将这份功劳据为己有,那便也该由自己为此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紧接着,他又有些糊涂了:既然是要罚款,那辽阳之战的抚慰款更该由自己来出才是,为何大帅又要自掏腰包呢?

虽是猜不透其中玄妙,可杨嗣昌却已心中笃信:大帅如此安排,必有深意。便高声回答道:“大帅恩高义重,末将心甘情愿!”

杨嗣昌话音刚落,曹文诏便立刻出声反驳道:“大帅,您如此轻描淡写地惩罚,请恕末将心中不服!”

杨天义却是无法跟他解释这“恩威并施”的御下之道,更无法解释自己为增强朝中实力的长远布局,便也不予回答,只抬了抬手道:“好了,你们都先起来吧。”

待众人相继站起,杨天义忽然呵呵一笑,道:“记住,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咱们私下所说,上不得台面。下面的这些事情,却是我今天下午向皇上呈递的奏折中的内容。你们只需静听,不许插话!”

杨天义在众人的脸上环视了一遍,便朗声说道:“我已向皇上请旨,在新近收复的国土上重新设立辽东都司,下辖辽河以东、太子河以南的广大区域,以及整个辽东半岛。由先锋总兵祖大寿出任都指挥使,驻军鞍山,并由宋伟出任都指挥使同知,兼任辽阳知府。”

宋伟喜出望外,拱手便拜,正要开口逊谢时,却又想起了杨天义的要求,话到嘴边,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辽河以西,山海关以北,设立广宁都司。文诏,我已向皇上详陈你的战绩,并力荐你为广宁都指挥使,并任锦州总兵。今后,这整条锦宁防线,就全交给你了!”

曹文诏本为复仇而来,却不想竟然从总兵骤升为都司,那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自己将拥有调兵之权,而不再仅仅是个领兵的将军了。感佩肺腑之下,曹文诏便深深地一躬到地,直起身时,眼中早已是热泪盈眶。

“据我所知,吴襄已经投降后金。但他的儿子吴三桂此战有功,又与祖大寿有亲,倒也不能不有所安抚。我已请旨升他为参将,并调去登莱负责剿叛事宜。这样对大家应该也是好事。”

将吴三桂远远支开,便可避免他在吴襄遭俘之事上再纠缠不休,也可避免与宋伟相处的许多尴尬。众人自是明白杨天义的用意,却都是含笑不语。

“嗣昌兄,”杨天义微微一笑,便又道:“与文诏相比,你身上缺了点杀气,也不够霸气,带兵打仗确非你之长项。但是,你却擅长把握大局,也能够识得大体。我的建议,你还是回京做个兵部侍郎吧。只要你干得出色,五年之内,我保你当上兵部尚书!”

原本,杨嗣昌只是一脸落寞地听着杨天义为其他人描绘锦绣前程,感慨着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再次提及。尤其是,当他听到“兵部尚书”那四个字的时候,竟如同听到一声巨雷在耳边轰然炸响!

若是换个人说出同样的话,杨嗣昌只会嗤之以鼻。然而,杨天义就完全不同了,他既然肯这么说,那这事儿就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杨嗣昌身子晃了一晃,心中只是激荡不已,却又一个劲儿地怀疑: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还没等杨嗣昌做出任何反应,只听身旁又响起了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霹雳:“大帅!末将坚决反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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