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桥境的修为,其实已经相当不低,甚至还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程度,而一旦将一位命桥境修士放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地方,就会立刻一跃成为一代宗师般的人物,不仅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从而享有一些听起来十分唬人的盛名,更可以坐拥一方江山,号令一方群雄,成为一个面子里子都很足的一方豪强。

而这一类的地方,甚至可能就连命桥境之上的修为境界又有什么,都从不曾知晓。

直至俗世回到人间。

网络信息的方便与发达,让几乎所有小地方的人,都终于能够足不出户就可以见识到小地方之外的世界之大,也让那些原本坐拥一方江山,号令一方群雄的豪强,迫不得已只能撤下了原本十分唬人的盛名,从而换做另外一个不会那么唬人的名号,继续坐拥一方江山,号令一方群雄。便相较于往常而言,这些豪强之辈,在被别人提及名号之时,就会稍微内敛谦虚一些,但也只是稍微罢了,毕竟小地方终究只是小地方,住在里面的人,甚至就连想要走出去都很难,便哪怕知晓了外面的世界之大,也就只能望洋兴叹而已。

唯独南北两城范围之内,以及处在两城中间范围的这些小地方除外。

但也正是因此,自从甫一接触修行以来,云泽就已经了解到了整个修行体系的大致轮廓,知晓了人间修士三六九等的差别,更在今年夏天开学之后,有幸通过了入学考试,真正进入了鱼龙混杂的学院之中,见识到了天下之间最是凤毛麟角的一小撮人,方才会觉得命桥境实在有些不太足够。

因知天下之大气象万千,方知身为蝼蚁自叹弗如。

若非自暴自弃甘于平凡,只为眼前苟且挣扎求存,则为眼观天下意图登山,攀岩挂藤步履维艰。

但云泽其实原本是心甘情愿于前者,却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走上了后者险途。

吕梦烟就是命桥境。

孟支离同是命桥境。

甚至就连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丧命于云开手中的云鸿阳,也是命桥境。

至于陶老爷子究竟修为境界如何,云温章不曾说起过,云泽也就无法知晓,可当初小狐狸却曾明言那些当初一路将其追杀而来的仇家,是被云老爷子与陶老爷子联手吓退,也就足够证明,陶老爷子的修为境界至少也在圣人境。

起步极晚的云泽,压力重重,如今虽然已经追赶上来,修为境界并不弱于吕梦烟与孟支离,但除去此二人之外,也仍有云府之中众多修为境界不仅不低,反而极高的鬼仆,以及瑶光皇朝两座哪怕放眼整个天下,也是位于山顶极高位置上的庞然大物。

不可再有分毫懈怠。

木灵儿独居之处,云泽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依然脸色酡红,酣睡香甜的木灵儿,良久时间之后,终于用力伸展了一下面上五官,长长叹出一口压在心头的烦闷气,随后就帮着木灵儿重新盖好被子,起身离开,回去宁心院中继续练习拳法刀法,想着能够尽早领会到独属于自己的拳意刀意,并进而衍生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攻杀手段。

先定一个小目标,争取早日做到一拳轰出,拳意汹涌摧山,与一刀劈出,刀罡飞挂如瀑的搏杀术之境。

再之后,才是搏杀大术。

至于能否走到最终练就一番搏杀真解的程度,云泽如今还不敢去想,以免会将目标放得太大,就反而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自己的心境,导致心湖之中出现诸如好高骛远,以及自暴自弃也或急于求成之类的诸多疏漏。

世间修士千千万,并不缺乏志向远大之辈,也或是说,一旦踏上了修行这条路,就没有几人不是朝着最终证道成仙,可以与天同寿,与世长存的目标而去。但登山之路毕竟险阻极多,需要攀岩挂藤,稍有不慎就会遭受重创,步履维艰,这天下登山之人,就会出现相当一部分人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毅力可以坚持下去,就选择半途而废,从此往后甘于此间风景,不再继续仰望山巅;而在此之外,又会有一部分人是因为体力耗尽,无法迈过眼前的艰难险阻,被困在登山途中,再也无法向上哪怕只有寸许距离,最终无奈止步于此,直至寿元耗尽,无望山巅。

又或是因登山途中遭遇到的,诸如酒色财气一般的种种艰险。

登不上山巅的人,总会有着无数的借口,也会有着无数的原因。

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有些人是贪恋其他。

也正因此,真正能够爬上极高处的那些人,就永远只是放眼天下很少的一小撮。

或是脚踏实地,或是机缘巧合。

但无论过程如何,这个世界,只看结果。

只是云泽却从来不曾奢望过任何机缘巧合,毕竟他的运气虽然不差,但也不好,距离得天眷顾的说法还有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却也不会差到出门就会踩中狗屎的凄惨程度。

唯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步履维艰。

...

枝桠

交错盖冬雪,北风呼啸卷玉龙。

孟支离满身大汗走出锻房,身后锻房的巨大火炉之中,源自孟支离的气府本源火借由大量雷击木作为燃料,依然还在熊熊燃烧。因为是以雷击木作为燃料的缘故,炉中火焰颜色赤红,周遭甚至包裹有许多雷弧跳跃,阳气之炽盛,可以反哺炉火,使其久燃不灭,便哪怕暂且置之不理,也依然可以坚持长达数年之久,也就导致锻房中的温度极高,甚至已经牵连整座小院,都不会有丝毫积雪余留。

但在围墙外边,却是另外一番天寒地冻的数九光景。

孟支离手里拎着一把方才锻造而成的长剑,剑刃与剑柄一体,颜色火红,不消灌注丝毫血气气韵也或元炁,就已经会有剑气流溢,犹如淌血一般,乃是九阳铁混杂某种异兽心头血锻造而成,远非寻常所言的吹毛断发、切金断玉可以形容,已经勉强够得着法宝之名。

却也并非孟支离又有突破,而是得幸于材料珍稀。

九阳铁乃是只在火山最深处的岩浆之中,才能勉强提炼出些许的珍贵宝物,而锻入其中的异兽心头血,也是源自一头修为境界已达入圣的珍奇异兽。便只是为了取来这两样作为主要锻材的珍稀,实则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押宝在孟支离身上的山肖,甚至险些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在上面,才终于在长达三个月的八方奔走之后,勉强凑出了足够锻造出一把长剑的数量。

对于山肖而言,九阳铁其实就只是有些耗费时间罢了,而入圣修为的异兽心头血,才是最大的凶险与难题。

安然而去,重伤而归,所幸是不辱使命,未曾白跑一趟。

而在之后,孟支离则是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在今日终于将剑近乎铸成。

只是其中依然留有些许瑕疵,诸如九阳铁的淬炼,其实还有着相当程度的空间可以继续提升,而那些浇灌其中的异兽心头血,死后怨气与生性自有的凶煞戾气也没能完全剔除干净,以及剑身打造,因为九阳铁并非凡物的关系,就哪怕没有淬炼到极致,也依然可以经受更多次数的折叠捶打,并且继续经受由自捶打而至淬火之间几个过程的更多反复。

但孟支离毕竟实力有限,只能到此为止,再也无法继续折叠捶打已经十分密实的剑身,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使其经受由自捶打而至淬火之间几个过程的更多反复。

到如今,这把滴血剑就已经只差最后的磨光与镶刻。

锻房所在院落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无数厝石,堆积如同小山一般,只是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无法再用,就被全部丢在另一边,等待再也堆不下之后,就一口气全部丢掉,另外找寻一批新的厝石回来,以作打磨之用。

身材高大,却是一副瘦骨嶙峋模样的山肖,正蹲在其中最大的一块厝石上,因为石头并未经过规整的关系,也就坦荡荡呈现出其原本该有的模样,遍体上下坑坑洼洼,凸起处相当尖锐,如同刀片一般,色泽乌黑带有大块暗淡红斑,并不怎么好看,但却十分好用。

重伤早已恢复痊愈的山肖,生而阴险的双眼视线扫过孟支离手中那把还未经过磨光的滴血剑,面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轻轻点头道:

“倒也不枉我四处奔走,帮你取来九阳铁与异兽心头血,这把滴血剑,还未有所打磨,就已经蕴有剑气流光如滴血,着实不差。虽然在法宝之中尚且排不上名号,但也并非到此为止,等待日后修为境界提升上去之后,就尚且可以再次锻造。”

山肖上身略微前倾,双腿一伸,便就平稳落地,走上前来在孟支离身边蹲下,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这把滴血剑,并且深处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剑身流光,当即便就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剑身流光犹若飞瀑,尽管看似浅薄渺小,实则杀力不弱。

山肖咧嘴一笑,统共不足二两肉的脸膛,顿时变得诡异无比,口中啧啧有声,连连赞叹。

“不差,确实不差!”

孟支离笑意盈盈,洋洋自得。

“磨光的步骤完全可以直接省去,甚至就连之后的镶刻步骤其实也大可不必,这般模样,至少在我看在就已经算是极好,倘若还要继续打磨镶刻,就反而不美。”

孟支离一边说着,一边将这方才铸造而成的滴血剑插在腰带上,因为在铸造过程当中,孟支离已经滴了一滴心头血在里面,就哪怕剑身之上有着剑气流光如同滴血一般,也依然不会对其造成丝毫损伤。

却其面上笑意,忽然变得更浓了一些。

“你去帮我砍来一截树枝过来,我要做剑鞘。”

“树枝?”

山肖一愣,面上笑意缓缓收敛,却又很快就重新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头顶上遮天蔽日延伸而来的桃树枝桠。

“你是说,这个?”

孟支离双手负于身后,俏生生“嗯”了一声。

大桃树盘曲三千里,年岁之久远,已经无法计量,而其之所以能够一直生长至如今,乃甚于

还是根系错杂遍布整座度朔山,质押繁茂覆盖天穹的程度,其实根本原因并不在于这座被人称为鬼门关的度朔山,而是因为桃树本身就并非寻常,乃是陶老爷子身死之后的身躯所化,并且本该前往阴间的灵魄,也在一番辗转之后,重新回到了其躯体之内,就导致陶老爷子变成了一只依附于这棵大桃树所生的阴鬼邪祟。与木灵儿一般,陶老爷子其实也是木魅的一种,只是木灵儿本体乃是一棵忘忧草,而陶老爷子,却是这棵度朔山上盘曲三千里的大桃树。

换言之,寻常可见的那位陶老爷子,其实就只是这棵大桃树的一截根须所化,而并非真身。

孟支离并非不知。

可却依然想要一截桃木枝来做剑鞘。

山肖眼眸之中精光流溢,忽然倒在地上大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翻来覆去不断打滚,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孟支离秀眉轻挑,依然笑意盈盈,却其一双美眸也就只是望着躺在地上大笑打滚的山肖,而从不曾开口再去多说任何一个字。

直至许久之后,山肖才终于笑累了,一只手捂着胸口瘫在地上喘着粗气,因为笑得口干舌燥,就忍不住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坐起身来,依然满脸笑意,脸皮都堆在一起形成褶皱,活脱脱一个较之常人而言,少了腮帮的猢狲模样。

山肖盯着孟支离看了片刻,这才终于起身,拍了怕身上沾到的灰尘,开口言道: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还真是有够直接的,让我去帮你砍下一根树枝做剑鞘?只怕就算我是真的砍下来了,你也不会如此暴遣天物拿去做剑鞘,而是直接收藏起来,等待日后修为境界足够,就将其锻造成另外一间趁手法宝吧?也或是存了心思想要留作日后炼制王道帝器胚胎?”

山肖连连咂舌,啧啧有声。

“但你方才说的这些,岂不就是等同在跟我说,‘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赶紧去死吧,再顺便帮我弄来一截桃树枝,也算死得有价值一些。’这一手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啊!”

“还可以吧,不算太响。”

孟支离不置可否,俏生生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过想要狡辩的打算。

山肖摇了摇头。

“我不干。”

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的孟支离,轻轻耸肩。

“那就算喽。”

说完,孟支离便就回头看了一眼锻房中的炉火,瞧见其中雷击木数量还很足够,大抵是觉得如此放任炉火燃烧,着实有些可惜,便就掐了个指决,张口将那火炉中的气府本源火重新吞入腹中,再随手解开早先时候为了炼剑方便,就从身上这件麻衣汗衫上随手撕下的一条用以束发的发带,直接丢掉。

随后便就径直绕过山肖,打算回去先行冲洗一番,再好生睡上一觉,将前些天因为炼剑一事就无奈只能损失的那些,全部找补回来。

诸如炼剑这般锻造灵兵法宝的活计,是件相当耗费体力的事儿。

便哪怕不曾耗费这么些天的时间,孟支离也依然需要好生休息一番才能行。

山肖将双手十指交叉,抱在脑后,懒洋洋迈着步子跟在其身后,直至除了这座院子,方才终于想起一件事,斜着眼睛看向面上已经浮现出些许倦容的孟支离。

“泽哥儿昨天夜里回来了。”

闻言之后,孟支离脚步当即一顿,随后不动声色,继续迈步而出,面上也露出一副慵懒笑意。

“等我睡过之后,再去看他。”

但山肖却置之不理,只顾着自己开口继续道:

“上午的时候,大少爷将泽哥儿叫去了他的院子里,与泽哥儿说了很多事。当然了,依着大少爷的性子,肯定不会直言相告,而是废话连篇,但真正重要的事却大多一带而过。也便是说,泽哥儿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我也不好妄下断言,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而且相当聪明,就肯定能够注意到其中的很多关键。”

山肖咧嘴笑了起来,意有所指。

“到最后,那位胆大包天的大少爷,还跟泽哥儿说了一句,‘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我说大少爷是胆大包天,可曾有错?毕竟这可已经等同于越过了雷池半步距离。虽然只有半步,但终归也是已经越了过去,哪怕还不至于因此就被丢到鬼狱,但老爷子也不会轻饶于他。”

闻言之后,孟支离面上笑意逐渐收敛,却也并未完全消失,而是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眼神之中精光流溢,只是其具体心思又究竟如何,甚至就连山肖这般,也依然不知。

而正当山肖还在细细揣测之时,孟支离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神情微愣的山肖,满脸笑意,眉眼弯弯。

“我可不是什么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早就长齐啦!”

说完,孟支离便就一甩长发,丢下一身冷汗淋漓的山肖,独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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