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冯铄在拿了酒、说完话后,并没有就此撤去这座灵纹阵法,任凭阵法依然围绕两人,在这里隔绝出一座小天地,其中声响、景象,就全都不为外人所见。

云泽睁开眼睛,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有些奇怪。

不过冯铄却是全然当做不曾知晓,一只手搁在已经掀开酒封的酒坛上面,偶尔提起酒坛,美滋滋地喝上一口,心思依然全在那座简易阵法上,一手提笔,在纸上不断写写画画,偶尔放下毛笔,伸出一根手指,皱着眉头凭空勾勒灵纹交织,大概可以看得出来,与云泽手腕上的那座简易阵法,有着些许不太明显的出入。

往往复复,可结果始终不能让人满意,而冯铄也往往都是摇头叹气,挥手将凭空交织的灵纹随意打散,便重新埋首案上,继续考虑灵纹配伍的问题。

好在是看似已经有了最终成功的些许苗头,不会让人全无半点儿期许。

云泽收回目光,有些迟疑,但还是取了一坛梨花酿出来,颇为费力地举起酒坛,好不容易才能喝上一口,同时也有些好奇,柳青山最多可以走到的经塔第七层,压力又该如何沉重,倘若直接将他丢去第七层,又是否会因压力过分沉重,直接吐血而亡?

先前谈话期间,云泽就已经知晓,如今补天阁中,真正能够登上第七层并且还在其中停留的,其实数量极少,除去柳青山之外,也就只有寥寥数人,艾尔罗是一个,罗元明也是一个,并且后者身处经塔第七层时,至少看起来是格外轻松,按照柳青山的推断,倘若罗元明不是那么懒懒散散,就至少还能继续往上再走半层。

除此之外,还有赢家麟女赢清薇,瑶光麟子姚鸿飞,这些都是云泽比较熟悉的人物,另外还有几位海外出身的年轻一辈,以及云泽从未有缘相见的马氏麟子,与两位来历背景平平无奇的海内修士。

也就刚刚超过双手之数。

而真正能够登上第八层的,则是纵观整座补天阁,也就有且只有一人而已。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青山的神色语气,其实颇为古怪,因为按照他的说法,这位如今补天阁中唯一能够登上经塔第八层的阁中弟子,是个海外出身的女子,性情癖好相当古怪,总喜欢将那一头长发染得五颜六色,并且极度自恋,不过实力也是补天阁中首屈一指,自其进入补天阁以来,长达八年的时间,除了曾经输给那位熊氏麟子两次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败绩。

可真要说起来,其实这位真名米迦列的海外女子,在与熊氏麟子的几次争锋之中,仅就结果而言,还是胜负参半的情况,所以两人大抵属于平分秋色,直到后来熊氏麟子因为苦求古界小洞天却无门而入,便赌气离开补天阁,就再也没有谁能与之一较高下。

在此之后,柳青山又说了一件事,便是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补天阁里不会太平。

仅就海内而言,除去熊氏妖城那位不太着调的城主大人因为自身不肯节制,就导致熊氏麟子年纪较大之外,其余圣地世家与各做妖城出身的麟子麟女,其实全都年纪相仿,然后就是打从前年开始,这些人就已相继进入补天阁,他与姒东算是第一批,而这种情况,则是还会继续持续几年之久,直到因为运气不好便落到最后的孔氏麟女进入补天阁,情况才会安定下来。

海外情况与海内相仿。

这么一大帮出身来历深不可测的家伙聚在一起,再加上许穗安这位补天阁阁主的刻意为之,岂能不乱?

不过这个话题,柳青山也就点到为止,所以说到这里之后,两人就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聊到了一些古代圣贤流传下来的立身之言,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罢了,直到后来,恰好说到了“人性本恶”的话题,柳青山便借题发挥,与云泽讲了自己“以匣装剑”的比喻,再往后,就是倾诉心中不满不忿了。

云泽心里将整场闲聊暗自复盘了一遍,挑选重点,就着酒水着重记下。

随后就忽然见到在这经塔一层的书山堆砌之间,柳瀅与一相貌清丽的女子打从其中一条小路缓缓而来,一路上说说笑笑,打从此间经过之时,许是因为这座阵法的关系,所以柳瀅并未瞧见靠墙而坐的云泽,只与身为此间守经长老的冯铄学着读书人的模样拱手作揖之后,便与身旁那位始终无动于衷的栾氏麟女一道离开。

云泽目光一直放在柳瀅身上,直到两人出塔之后,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缓缓收回看去的目光,略显艰难地举起酒坛喝了口酒。

方才两人途径此间之时,闲聊话题,似是在某座古代王朝大厦将倾之际,以一己之力挽狂澜,强行延续国祚不断的某人生平,只是无奈于真正听到的话语极少,所以很多事情,不好判断。

可云泽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轻松的。

因为诸如此类的书本,其中记载于文字之间的学问、道理,哪怕很大、很远,却也往往不会双脚离地十万八千里,对于柳瀅而言,想要读懂其中蕴含的学问、道理,可能不太容易,但情况终归要比读了那些言词晦涩的经文古籍更强一些。

冯铄忽然停笔,扭头看向正在喝酒的云泽,开口问道:

“你不好奇她们两个刚才聊到的内容具体是与哪位古代名人有关?”

云泽瞥他一眼,冷笑道:

“想要酒喝就直说,何必这么弯弯绕绕。”

冯铄老脸一红,转过身来搓着手道:

“有来有往,再来不难嘛!”

云泽取了一坛梨花酿出来,搁在地上,然后自己举起酒坛喝了一小口。

冯铄咧嘴一笑,言简意赅道:

“圣贤之师,千古第一相,尊王攘夷。”

说罢,冯铄便抬手虚拿一下,将那酒坛摄入手中,笑呵呵地摆在手边那坛还没喝完的梨花酿后面,然后美滋滋地伸手在那两只酒坛上各自拍了一下,这才转过身去,继续提笔钻研那座简易阵法。

云泽小口喝酒,眉关紧蹙。

冯铄口中所说之人究竟是谁,云泽确也知晓,可他却对这些事情很少关注,所以也就仅限于知道而已,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了解。

不过云泽仍是没有担心什么,更没有好奇有关这位圣贤之师的记载当中,究竟讲述了一些什么具体内容。

一坛梨花酿,很快就给喝干了。

云泽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没有一直荒废下去,而是努力起身之后,便以站桩姿势维持不动,气机内敛,炼精化炁。

...

冰山。

离开经塔之后,柳瀅并未直接返回客舍那边,而是跟着栾秀秀一起去了弟子房所在的冰山,只是景博文的具体住处,栾秀秀确实不曾在意过,毕竟他才去年刚刚进入补天阁,虽然顺利通过了入阁考核,又是曾经杀生榜上榜眼之人,可大体来讲,也就只在中游徘徊,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就难免显得平平无奇,鲜少有人予以关注。

所以抵达冰山之后,栾秀秀便先带着柳瀅找了一趟某位朋友,从其口中打听到了景博文的具体住处,而后方才登门拜访。期间柳瀅数次想要开口说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趟过来所为之事,有些不值一提,便每次将话语全部咽了回去,乖乖跟在栾秀秀身旁,任其做出各种安排。

不过很可惜的是,两人此番前来,竟是扑了个空,也不知景博文此间究竟去了何处,总之就是不在弟子房中。

柳瀅心里有些失落的同时,其实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毕竟谢安儿与景博文之间的事情,虽然柳瀅知道的不是很多,但也勉强算得上是有些了解,再加上她与景博文其实不算熟悉,如此冒然造访,还是为了谢安儿的事情特意前来,心里就难免忐忑紧张,所以之前赶来的路上,小丫头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到了弟子房门前的时候,更是拘谨不安,好一番暗地里的鼓劲加油之后,这才终于上前抬手敲门。

没曾想,却是这么个结果。

不过最终还是轻松感大于失落感。

栾秀秀自是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便伸手揉了揉如今已经长高许多的小丫头的脑袋,柔声说道:

“既然景公子此间不在弟子房中,那姐姐就带你去黑市逛一逛如何?”

柳瀅面露好奇之色,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忽然瞧见栾秀秀身旁凭空多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来人正是副阁主韦右,不发一言,只是抬起手来,原本系在柳瀅腰间的那枚特制玉牌,便解开绳子,主动飞去韦右手中,被他拿在手里翻看片刻,拇指在玉牌表面轻轻一抹,就递了回去。

“玉牌只允许去九层经塔,不要随意乱跑,倘若出了什么意外,阁主责问下来,老夫担当不起。”

这番话,韦右是看着栾秀秀说的。

后者心神凛然,大抵能够感受道韦右言语深处暗藏的不满与威胁,只得面露歉意,弯腰道歉,待其重新起身之时,再看去,眼前已经没了副阁主韦右的踪影,连带着那位先天武道胚子的柳瀅,也已经消失不见。

栾秀秀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烦闷。

原本还想去了黑市之后,随意挑选一些不太值钱的好看物件儿送给这位武道胚子,以此加深两人之间的缘分。当然不是真不值钱,只是相对于栾秀秀的腰包而言,黑市当中某些色泽瑰丽,亦或模样精巧的天材地宝,往往显得不够值钱。

不曾想,竟然半路杀出一个韦右来,撂下这么一番既是警告,又是威胁的话语,就直接带着那位武道胚子离开此间。

虽然算盘未必就此落空,却也平添了许多本是没有必要的麻烦。

栾秀秀有些无奈,却也不敢顶撞韦右,否则一旦惹恼了这位脾气其实绝不算好的副阁主,很有可能就会人头落地。这样的事

情,其实不是没有发生过,早在八九年前,也就是熊氏麟子与艾尔罗、米迦列刚刚进入补天阁的那段时间,就曾有过这么一回,出身来历平平无奇,心性心气却是极高,竟然当众顶撞副阁主,出言不逊,骂骂咧咧,结果韦右根本不管他是怎样的凤毛麟角,直接将他拍成了肉泥。

倘若此人惨被韦右拍死,是因身后没有够大的靠山才会落到这般境地,那么早在两年前,也就是姒东刚来补天阁的那一年,也曾有过这么一回,并且胆敢出言顶撞韦右的,还是西方某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可最终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多死了一个护道人而已,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甚至哪怕消息传回那个大家族,也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后续之事。

究其原由,其实一共能够找出两个半,一个是补天阁本身就有“一些”乱古灵神留下的手段,具体是什么,不太好说,只是根据一些比较古老的记载而言,补天阁也曾数次遭遇灭顶之灾,而当代阁主也总能拿出某样乱古灵神留下的手段,或是一缕杀机,或是一缕残魄,或是一枚藏有乱古灵神一击之威的漆黑木牌,或是一张乱古灵神亲自书写的符箓,一经祭出,便是浩浩天威化作滂沱剑雨,哪怕大圣,也要身死道消。

总而言之,就是那些试图攻打补天阁,强占底蕴的古老势力,没有一个能在这里讨到半点儿好处。

另一个原因,只拿眼前来讲,便是如今的补天阁,有绝世大妖白先生庇护,再往前,则是近古人皇,更早之前,又是上古妖帝...

最后半个原因,就是补天阁本身底蕴太过厚重,也便人人觊觎,就难免相互忌惮。

这些事,身为栾氏麟女的栾秀秀,全都一清二楚。

说到底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山腰黑市,人来人往,中间仍是矗立着那座巨大界碑,只是上面相较于先前,在最末尾处,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条新规矩,明言要求黑市中人不许插手补天阁新人挑选弟子房一事,让栾秀秀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稍加细想,就立刻明白过来,许是哪个新人交友广泛,就连这里也能找见相识之人,便以取巧之法越过了挑选弟子房时无可避免的争斗厮杀,被副阁主韦右,也或许阁主察觉,这才匆匆补上了这么一条新规矩,若非如此,这行字迹也就不会与其他字迹大相径庭。

不过栾秀秀倒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就沿着街道缓步而行,偶尔会在一些地摊旁边停下脚步,仔细斟酌,但始终不能觉得足够满意。

倘若柳瀅没被带走,也就不必如此纠结了。

栾秀秀有些无奈,实在想不出柳瀅这种举止之间总会带有一些土气的姑娘,究竟会喜欢怎样的物件儿。

好看的?精巧的?亦或昂贵的?

栾秀秀忽然驻足,抬头看向眼前这座貌似中规中矩,却又秀气暗藏的建筑。

以孔氏妖城作为背后主家的灵芝苑。

栾秀秀稍稍一愣,想了想,总觉得某些哪怕离开土壤也依然不会轻易枯萎,并且还会瑶香喷薄的灵株,似乎也是一种比较不错的选择。便稍稍定神,举步而入。

...

第二天,柳瀅特意起了个大早,再次来了九层经塔,却也并未直接上楼,而是进门之后,便与身为此间守经长老的冯铄乖巧问好,只是依然没有瞧见就在旁边的云泽,因其仍被那座阵法笼罩在内,不为外人得见。

冯铄是在担心云泽多说多做,影响了许穗安顺势而为的这场明心见性局。

云泽当然对此心知肚明,便也懒得挣扎什么,若非靠墙坐在地上小口喝酒,独自想些不为外人得知的心事,就是站桩修炼,借由阵法压力炼精化炁,速度反而要比平日里更快一些,引得冯铄频频侧目,有些惊异于云泽修为境界的攀升竟然如此迅速,便在昨晚夜深之时,有过一次暗中施展火眼金睛的秘法,想要一窥究竟,却被云泽迅速察觉,狠狠瞪他一眼,冯铄便讪讪收起瞳术秘法,装作无事的样子继续钻研那座简易阵法究竟有何疏漏之处。

但这终归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柳瀅来到经塔的时候,云泽正靠墙坐在地面上,小口喝酒,扭头瞧见冯铄在柳瀅问好之后,一张老脸立刻笑得许多皱纹层层堆积,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柳瀅只比那座高大柜台堪堪高出一头左右,便在柜台跟前踮起脚尖,双手扒在柜台边缘,努力将脸全部露出来,也顺便可以看清坐在里面的冯铄,开口问道:

“冯长老,秀秀姐姐今天有没有过来?”

闻言之后,冯铄便忍不住苦笑一声,摇头说道:

“你这丫头,经塔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要抬头看一看,记在心里,要想找人的话,就自己上去吧,反正你也有那玉牌在身,前面八层都能去得。”

说着,冯铄忽然轻咦一声,直起腰来,一只手搁在柜台上面那层桌面上,勾了勾手指,原本系在柳瀅腰间的玉牌,便主动飞起落在他的掌心当中,被他拿到里面细细翻看,好片刻后,这才抬头问道:

“丫头昨天出门之后,去过别处?还被副阁主给抓到了?”

柳瀅一愣,抿了抿唇瓣,轻轻点头。

冯铄又将手里的玉牌翻过一次,皱眉说道:

“许阁主当初将这玉牌给你的时候,应该或明或暗提到过,这块玉牌,就只是为了让你出入经塔,但不是为了让你在这补天阁里到处乱跑,这是规矩。所以按照规矩而言,其实这块玉牌现在应该已经作废了才对。”

说到这里,冯铄话音稍稍一顿,瞧了一眼惨被吓得脸色雪白的柳瀅,忽然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不过副阁主该是念在你的年纪还太小,而且阁主有些时候说话喜欢含糊不清,便不曾与你计较这一次,只将玉牌中的部分灵纹擦掉,以示小惩,所以从此往后,经塔八层你就去不得了。”

冯铄将那玉牌搁在上层桌面上,还给柳瀅,笑着嘱咐道:

“这次是你运气不错,切记日后莫要再犯。”

柳瀅抿着唇瓣乖乖点头,将那玉牌重新拿回手中,低着头,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只是没能看出玉牌比之先前有什么不同之处,便无奈放弃,重新系在腰间。

小丫头眼神当中有些失落。

与冯铄告辞之后,柳瀅便直奔楼上而去。

阵法当中,云泽喝了一小口酒,忽然开口问道:

“就算柳瀅再次犯错,也不过是继续抹去一部分灵纹吧?”

冯铄刚刚拾起方才搁下的毛笔,闻言之后,头也不回,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咧嘴而笑,嗓音直接出现在云泽心湖当中。

“一坛梨花酿。”

云泽翻了个白眼。

冯铄起身靠在椅背上,伸出一根手指,凭空勾勒比之先前又有些许细微不同的简易阵法,以心声笑道:

“那你就来猜一猜,柳瀅自从拿到玉牌那天开始,到今天,有没有过去一月时间?”

云泽举坛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反问道:

“什么意思?”

冯铄眉关紧蹙,并未开口回答,仔细观察灵纹阵法,最终无奈摇头,挥手将之打散,方才解释道:

“‘息息相关,一脉共存’的说法,其实需要分开解读,前者是前提,后者是结果,后者的关键在于前者,而前者的关键则在一月之期。为何如此,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按照某些古老典籍当中,都对此事有所记载,并且所言一般无二,原话叫做‘一日共处,则息息相关者也’。”

冯铄忽然扭头看来,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呵呵笑道:

“有些听不明白是不是?”

云泽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取了一坛梨花酿出来,搁在地上。

冯铄见状,立刻点头笑道:

“朽木可雕也!”

说着,他便伸手虚拿,将那酒坛摄入手中,也不嫌桌面上已经变得愈发拥挤,将这坛刚刚得到的梨花酿,直接摞在那坛还没开封的梨花酿上,而后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心满意足解释道:

“传闻断古之前,有十日同天十月历,则年分五季,命为春、夏、季夏、秋、冬,配以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之序,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则一季两月,亦作两日,一日三十六天,亦为一月,记作一日月,恰合天罡三十六数,即是大道运转的一个小周天,一年则是大周天。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古人积攒了经验之后先有结果,之后反推出来的过程,有些生搬硬套的意味,所以是对是错不太好说,你就只需知晓,之前讲到一月,其实是三十六天,与当今世上所讲的一月,虽然稍有出入,但出入不大。”

说完这些,冯铄笑呵呵地伸手拍了拍酒坛,忽然记起一件事,便扭过头来继续说道:

“其实有关此事,还有另一个说法,就是断古之前的十月历,还要讲究阴阳之分,也就衍生成了另一种解释,所谓的‘一日相处’,是七十二天,却不是三十六天。但这些事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来就有生搬硬套的意味,偏又没什么办法可以判断是非对错,只是古人这么说了,咱们就这么以为,并且这么做了,所以没有必要太过计较这些过程中的琐碎消失,也不必计较是真是假,总而言之,就是当今世上多以三十六日为期,当然也有以七十二日为期的,全看心情。”

云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等到许久之后,这才终于逐渐回过味来。

全看心情?

所以结果就是说了等于没说?

云泽脸色陡然一沉,恶狠狠地转过头去,冲着冯铄一阵磨牙。

跟着就瞧见了那位栾氏麟女栾秀秀恰从门前经过,似乎心情相当不错,满脸笑意,脚步轻快,手指上面绕着一只锦绣香囊。

...

奇山昆仑。

这一天,许穗安双腿盘空,漂浮在前,哪怕需要过山过水,也悠然轻松,身后则是跟着前不久才刚刚突破十二桥境的顾绯衣,周身气机尚且有些虚浮迹象,手持十字重槊,虽然偶尔需要披荆斩棘,但其实走得并不艰难。只是两人在横渡一座裂沟峡谷的时候,顾绯衣方才纵身而起,想要跟上前面已经到了裂谷对过的许穗安,谷底深处的雾瘴之中,就忽然冲出一条碗口粗细的老藤,宛如灵蛇一般,直冲顾绯衣而来,被她伸手一把抓住,身在半空,便拧转腰杆,借势用力一扯,就听那株老藤体内忽然传出一阵刺耳无比的尖叫,竟是被她生生扯成了两半,断裂处鲜血飞溅。

身形落地之后,顾绯衣回头瞥了一眼形同断蛇一般吊在悬崖峭壁上的那株老藤,冷哼一声,随手将那半截断藤丢到裂谷之中,便头也不回,将那十字重槊扛在肩上,继续跟在许穗安身后,往那山林中走去。

这一趟远行,按照许穗安之前给出的说法,需要去往奇山昆仑中的某座恶土,算不上是特别凶险,毕竟已经十分靠近奇山昆仑的外围,但在很早之前,那地方却是一座乱葬岗,因为某些原因,只在短短数日之内就死了不下十万生灵,怨念戾气极为浓重,盘桓不去,所以时至今日,就依此衍生出了极为浓重的阴邪煞气,不仅会在无形之中伤人生机,夺人性命,并且因为地处奇山昆仑的龙脉影响范围之内,灵气充沛,就在其中诞生了许多凶残害人的邪祟。

不过这座乱葬岗的具体来历究竟如何,许穗安倒是不曾详细提起,只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也让顾绯衣没有必要太过在意这些古老往事,跟着便是一阵插科打诨,忽然瞧见了附近一棵书上结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双眼一亮,赶紧冲了过去,生怕有人跟他争抢一般,结果到了跟前,这才发现竟然是只模样古怪的红壳甲虫,惊醒之后,立刻嗡鸣振翅,张开一对尖牙猛扑上来,被一张脸拉得老长的许穗安一巴掌拍在地上,摔成了肉泥。

一连数日的赶路之后,两人这才终于抵达那座乱葬岗。

但与想象中的阴气森森、荒凉死寂有所不同,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竟是一座两岸对峙的景胜之地,藤萝攀附两边山崖,翠藓堆蓝草色如新,老树葱葱,雾霭重重,一处两处修竹挺拔,三处四处琼花喷香,丹崖怪石如刀削,壁立千仞似斧凿。

顾绯衣面无表情,四下看过之后,目光转向双腿盘空悬坐的许穗安,眼神当中露出几分狐疑之色。

许穗安笑道:

“没走错,就是这儿。”

说着,他便伸出一只手抓了一下,丝丝缕缕的薄烟雾气在他手中如丝如缕,缓缓飘荡,随后猛然握紧,发出砰然一声,再将手掌摊开,竟是缕缕黑烟缓缓腾空。

许穗安拍了拍手,往前飘去。

“这叫否极泰来。”

一边说话,许穗安忽然抬手轻轻一挥,不远处的一座怪石上,立刻传来一声尖锐惨叫,随即出现一泼鲜血从那怪石当中迸溅出来,再看去,竟是一只此地残留的怨念,杂糅灵气之后衍生而成的害人精魅,只是看似怪石一般,实际上“有血有肉”,而其在被许穗安随手一掌直接挥死之后,就化作一缕色泽晦暗的青烟,飘摇而散。

许穗安勾了勾手指。

那缕本该飘摇而散的晦暗青烟,便如一条薄纱一般,缓缓飘来近前,被顾绯衣伸手抓住。而其纹于手臂之上的那条恶龙,则是沿着肌肤表面迅速游动起来,将头颅探入顾绯衣紧握的掌心之中,最终将那精魅死去之后余留的精气,一口吞下,之后便重新回到原本该在的位置上,看不出前后是否存在什么变化。

不过顾绯衣周身萦绕的修为气机,却是随之变得凝实了一些。

许穗安继续往前飘荡,只有偶尔才会出手一次,将那些模样各异,潜藏在不同地方的妖邪精魅一把捏死,任由顾绯衣紧随其后,吞吃这些妖邪精魅身死之后留下的阴邪精气。

待到山谷最深处,许穗安这才停了下来,抬头四望,与顾绯衣撂下一句“稍等片刻”,之后就一飞冲天,来到高空之中低头俯瞰,前后用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便返回谷底,与顾绯衣招了招手,带着她往另一边走去。

赶路途中,许穗安忽然身形往前一俯,翻转身形,屁股朝上头朝下,一边向后缓缓飘荡,一边打量跟在身前的顾绯衣,目光着重落在那双犹似火炉之中锻造而成的头顶双角,疑惑问道:

“之前我就想说来着,你头顶的这对玩意儿,怎么现在越看越像鹿角呢?还是龙角?”

顾绯衣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顿了片刻,也似是有些迟疑,这才言简意赅道:

“龙角。”

许穗安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放平,眼神却是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鬼龙反噬?”

顾绯衣点头道:

“有些压不太住。”

许穗安猛然止住身形,死死盯着顾绯衣,忽然扯起嘴角胡乱抓了抓头发,有些恼火,伸手一指顾绯衣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你个小娘皮的,知道这事儿怎么不早说,长嘴是用来放屁的啊?!你以为这事儿很小吗,是不是我一天不问,你就一天不说?还有你气府里的那头王八蛋,好嘛,整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它,到头来,竟还整天想着怎么弑主?!这他娘地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还有你,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他娘的明知道那是一头白眼狼,这条修行之路有问题,大问题,还整天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屁都不肯放一个,拿着老子辛辛苦苦帮你寻来的阴邪精气、山水精华,结果全都喂了那头...”

正骂着,许穗安忽然一愣,猛地翻回身来,恢复脑袋朝上,凌空盘坐,瞪大眼睛盯着不为所动的顾绯衣,有些惊疑不定。

然后猛一拍脑袋,恍然叫道:

“他娘的,我说怎么感觉这么熟悉,这不就是养小鬼嘛?!”

顾绯衣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很像。”

许穗安用手点了点顾绯衣,气得说不出话来,凌空蹈虚,离地三尺,开始来回踱步,又忽然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顾绯衣手臂肩头那些裸露出来的《九龙图》纹龙,忽然皱起脸颊,露出一副古怪难看的表情,又抬手用力揉了揉,这才压下心头怒火,冷声问道:

“说吧,你脑子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还有,那条鬼龙,还有《九龙图》,到底怎么回事儿,全都给我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顾绯衣眉关轻蹙,却见许穗安面上神情愈发阴沉,只得叹了口气,老实交代。

其实这件事说来并不复杂,就只是顾绯衣不知为何,竟然不能完全压住这条惨被阴邪煞气斩杀污染而成的鬼龙,所以哪怕两者之间的关系,看似是顾绯衣在以主人身份饲养鬼龙,依靠鬼龙反哺增进修为,同时也是鬼龙在养顾绯衣。

许穗安听得神情变换,到最后终于弄清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咬牙切齿一拍大腿,恶狠狠道:

“这他娘的狗屁《九龙图》,我还道是当年那个原人王者开创的顶级功法,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害人的东西!既是如此,还要修它作甚,你将气府敞开,为师这就帮你斩了那头不要脸的狗孙子!”

顾绯衣却偏偏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许穗安神情一滞,急眼道:

“你个小娘皮的躲什么呀,这东西真不能留,万一哪天你真被它养肥了,又压不住这个狗孙子,就肯定要被它给一口吞了的!大不了为师给你认错还不行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初是我不该说大话,把这《九龙图》想得那么简单,你就当我只是放了个屁行不?我知道那玩意儿是你的修行根基,可为师又不是没有帮你修复根基的法子,实在不行,大不了挤出两滴心头血来,只要没死,保管让你活蹦乱跳。更何况补天阁里也有大把大把的灵决古经、搏杀真解,你可是为师唯一仅有的弟子,为师让你看一本、扔一本都行,干嘛非得死守着这么个玩意儿...”

不等许穗安把话说完,顾绯衣就再一次眼神平静地摇头拒绝。

许穗安哑口无言,将剩下的喋喋不休全都咽回肚子里,一脸的匪夷所思。

顾绯衣不愿解释,也不想多说,目光看向前方一片密林当中已经依稀可见的幽寂石潭。

走上前去,通过薄雾,深入其中,景象方才变得清晰起来,四周篁竹修云,青树翠蔓,蒙络摇缀。石潭如玉,落于其中,全石铺底,中有一孔,汩汩清流上涌。乌石森森,怪石嶙嶙,参差不平。一眼望之,深感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顾绯衣在潭边站定,目光落在潭中微微鼓出水面的一柱水流上。

潭水源头,俨然是来自地底深处,正与之前说的十万枯骨有些关系,故而此间潭水,实则本质便是十万枯骨怨气盘桓不散,衍生而出的阴邪煞气凝练而成,或许对于常人来讲,“剧毒”无比,哪怕只是稍微触碰,都极有可能会在瞬间就被这些阴邪煞气腐蚀生机而亡,可对顾绯衣来讲,亦或该说是对那头鬼龙来讲,却是难得的大补之物。

顾绯衣面上神色平静淡漠,将那十字重槊顿在地上,插入泥土之中,便毫不迟疑迈步而入。

许穗安瞪大眼睛,完全无法理解顾绯衣为何如此,干脆躺在半空,手脚胡乱晃动,“满地打滚”,嘴里啊啊呀呀乱喊乱叫,忽又猛地盘坐起来,双手摆开架势按在两边膝盖上,气势汹汹,瞪着眼睛看向石潭那边只将脑袋露出水面、周身水流滚滚沸腾的顾绯衣,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神情怅然,一会儿气急败坏,胡乱挥拳,一会儿又是垂头丧气,眼神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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