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氏妖城。

临近正午的时候,空中楼阁上,忽然来了一位身材魁梧,样貌奇丑的妇人,身着铮铮铁衣,胸口覆护一块火红颜色的镜片,虎背熊腰的模样,就连胸脯也是如同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般,周身气息火热张狂,行走之间,龙骧虎步,脸颊两侧的火红鳞片摇摇晃晃,铿锵作响。

这位现任代城主,真名火桐,身边跟着那位多年以来一直饱受诟病火氏麟子,但自两人登上这座空中楼阁的阶梯之后,这位火氏麟子就忍不住眉关紧蹙,放松不开,脚步较之火桐也要更慢一些,便只短短片刻,就已落后火桐三尺之远,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这位代城主身上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张狂气息,只得如此。

行至楼阁腰处,火氏麟子忽然驻足,转头望去东海方向。

昨日深夜,东海日出,照耀九天十地,光明璀璨,距离东海并非很远的火氏妖城,甚至能够清楚瞧见那座浮于东海上空的恢弘异象。

其中两个瞬间,这位火氏麟子,险些就被那座异象吓破肝胆,一次是那忽然出现的红土大陆,无比辽阔,看似已经盖住了整座东海,并且还在缓慢下沉,一旦真要被那红土大陆落入东海,后果如何,难以想象,但毫无疑问的是,火氏妖城必然首当其冲。

再一个,就是异象中的山河破碎之后,其中一座大山后面,忽然伸出一只巨大手掌,甚至能将那座一望无边的巨大山脉一把抓住,随后现身,瞧得真容,竟是一尊身上披挂灰色烟雾的巨大骷髅,眼眶当中有着两点猩红,甫一出现,当时正在屋顶远远观望东海异象的火氏麟子,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尊古代魔神盯住一般,当场就被吓得两股战战,瘫软在地,哪怕之后那座异象彻底散去,他也仍是战战兢兢坐在屋顶上,满身冷汗,动弹不得。

该是怎样的伟力,才能带起这样的弘大异象忽然出现?

真名火煜的火氏麟子,对此并不知晓,只在天亮出门散心之时,偶遇一位火氏长老,从其口中得知,昨天夜里忽然出现的那股气息,确是云温书无疑,但也肯定不是云温书本人莫名复生,只可能是余留人间的一缕残魄。

自从得知此事之后,火钰就一直显得格外沉默。

忧心忡忡。

火桐有所察觉,随之驻足,转头看来,嗓音粗糙有如闷雷滚滚,说话之时,甚至还有余音会在胸腔回荡。

“麟子殿下是在担心昨夜之事会与云家孽子有关?”

火煜双手握固,一前一后,闻言也只低头不语。

眼见于此,火桐便嗤笑一声,神态懒散靠在一旁廊柱上,周身气机悄然溢出,便在这条步步登高的回廊之中,忽然掀起一阵暗藏杀机的灼热微风。

火钰当即眼神一沉,脚尖一点,迅速后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越是势力庞大,越是如此,各种派系林立,相互之间盘根错节,明争暗斗,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哪怕火钰这个火氏麟子之名,是那火氏老妪亲自指定,但他所在的这一支火氏直系,却在火氏妖城这个最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十分势微,这一点,仅从火煜修行天赋并不出彩的方面

就能看得出来,毕竟山上修士经常提到的“虎父无犬子”,并非空穴来风、毫无根据,所以一旦换句话说,就是见子知父。

也可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虽然这句话说来有些牵强,但话语背后的道理,却是大差不差。

灼热微风扑了个空,但在火钰之前驻足之处,刷有朱漆的精巧栏杆,却在微风之中逐渐变得焦黑腐溃,最终留下一道宽余丈许的焦烂空挡。

火煜脸色难看,后退同时,已经抓住了腰间玉佩。

火桐双眼虚眯,暗道一声可惜,随后皮笑肉不笑道:

“奶奶还在等着咱们过去呢,麟子殿下还是抓紧时间为上,否则一旦她老人家等着急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闻言之后,火煜依然死死盯着这位新上任的火氏代城主,手中缓缓松开玉佩,然后缓步上前,却也并未多说其他,只是脸色依然奇差无比。

麟子之位,谁都想坐,毕竟放在火氏妖城这种地方,火氏麟子的身份地位,是大抵等同于火桐现在的代城主之位,甚至还要更高一些,相对而言的权利,自然也会更多一些,所以一旦较真来说,只在火氏妖城,麟子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倘若这个麟子之位能够落到火桐这一支火氏直系的手中,虽在外人眼中看来,绝不算是如日中天,但在如今这个火氏老妪独掌整座火氏妖城所有大权的情况下,一旦有谁能够整合代城主与麟子两股权利,就会比起如日中天没差多少了。

所以火煜这个麟子之位,坐得并不安生,基本上是三天一小劫,五天一大劫。

偏偏火氏老妪明知如此,并且还在火氏妖城这一代的年轻一辈之中,最是看好-性情内敛、乖巧听话的火煜,却又始终不管不顾,任由膝下三代儿女子孙你来我往,明争暗斗。

或许旁人不知为何如此,但火煜心里却很清楚。

这是那位老奶奶在借夺位之争敲打他。

乖巧听话可以,性情内敛不必,尤其不能心怀妇人之仁。

火煜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登上最后一层台阶之后,原本气息张狂,好似江湖那些悍勇好杀之人的火桐,忽就气息尽数内敛,便是眼神神情,也都随之变得温和起来,并且刻意放缓脚步,等到火煜赶上前来,便与之并肩而立,一同来到空中楼阁顶层房间的门外。

火煜站定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交替左右扫袖,随后拱手弯腰,大声喊道:

“曾孙火煜,受命特来拜见。”

火桐神情一沉,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也只得学着火煜之前的模样左右扫袖,然后拱手弯腰,沉声叫道:

“孙女火桐,特来拜见。”

话音方落,房门便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婢女从里打开,不知怎的,房门竟然发出吱呀一声,吓得这位方才刚来此间伺候那位城主大人第二天的年轻婢女,猛一哆嗦,脸色急变,便双手扒着刚刚打开一半的房门不敢再动。

果不其然,年轻婢女忽然瞪大双眼,只觉得体内忽然出现一股极为猛烈的灼热,随后

迅速蔓延,于是这位活生生的年轻女子,忽然变得如同火上宣纸一般,先是身体表面出现一个个的焦黑痕迹,之后就有一簇簇火焰自其体内烧穿肌肤,喷薄而出,火苗炽盛涌动,几乎已经触碰门外两人的头顶,烧得两人发丝蜷曲,头顶灼痛,却始终不敢轻易妄动。

短短片刻之后,那位刚来第二天的年轻婢女,就在两人面前变成了一堆黑色灰烬,然后房间里的窗户那边,忽然吹来一阵长风,将这灰烬卷起,打从两人之间飞散出去,半点儿不留。

屋里传来火氏老妪的沙哑嗓音。

“进来吧。”

火煜火桐脸色极差,各自嗓音艰涩应了一声,便抬脚跨过门槛,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走入屋中。

火氏老妪手拄拐杖,正在窗边远眺东海,居高望远可见天地辽阔,但由此望去,也就只能依稀见到海面上的粼粼波光熠熠生辉。

两人来到老妪身后,低头而立,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许久之后,火氏老妪忽然叹出一口长气,转过身来,颤颤巍巍好似市井坊间的年迈老人一般,脚步缓慢走到桌边落座。火煜立刻跟随上前,挽袖倒茶,自始至终神情紧绷,生怕倒茶之时会有茶水溅出,惹到本就心情不好的老妪。

所幸过程当中并未出现什么意外,火煜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火氏老妪忽然笑了笑,端起茶杯稍稍一吹,便喝了一小口,随后身形后仰,靠在椅背上,缓缓叹道:

“可惜了半件王道圣兵啊...”

闻言如此,火煜心头一震,低头沉吟许久,这才小心问道:

“所以昨夜之事,确与云...家孽子,有关?”

火氏老妪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却也没有介意这些,缓缓说道:

“云温书遗留世间的一缕残魄都已经出来了,又岂能不与那个孽畜有关?不过很多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的,而且我对昨夜之事也没什么太大的了解,所以有关云家那个孽畜的事情,你也就不必追问了。”

说完这些,火氏老妪双手相扣放在肚子上,眯起双眼,望着桌上的茶杯开始皱眉深思,而其身旁的火煜,则是眼神黯淡,低头沉默。

许久之后,火氏老妪方才再次开口,缓缓说道:

“我要去趟东海,找一找那半件王道圣兵的下落,所以具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还不好说,但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当中,你们,尤其是你,火桐,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儿,如果被我知道有谁还敢再如以前那般...”

火桐猛然抬头,却听火氏老妪忽然阴测测地笑了两声,当即吓得浑身冷汗,赶忙重新低下头去,嗓音艰涩应了一声。

火氏老妪手持拐杖站起身来,转身之时,忽然伸手拍了拍火煜的肩膀。

“世人如剑,都有锋芒,该出则出,该藏则藏。”

火氏老妪面上露出赞许之色。

“做得不错。”

说完,火氏老妪便在一阵嗓音沙哑的笑声之中,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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