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仙界。

吴至这边万事俱备。

脑海中无端涌现出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十七年前。

万千世界的上界。

想当初,在吴至的父母触犯天条之前。

吴至的母亲,曾经化作凡人,来到凡域。

想要将孩子尽可能的保护好。

误打误撞,进入到了靖国。

靖国。

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灏帝年间。

但凡国内佛院寺庙道观。

无论大小,皆被查封。

僧人老道被迫还俗入世。

驱散他乡,流落街头。

灏帝十一年,十二月。

南方边陲,豫州。

虽然坐落边陲。

可这座与蜀湘国湘江平原沃土接壤的城池,却丝毫不显荒凉。

反而格外热闹。

成日皆有各国行商过客川流不息。

与之热闹场景截然不同的是。

豫州城北郊,有数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小村庄。

略显荒凉。

至于其中距离城池最为遥远。

与山地相连的山沟夹缝间,有一个名为青竹村的小村庄。

更是人流稀落,鲜有人知。

就连坐镇一州的执牛耳者豫州牧。

都不清楚原来他的辖区之内,还有这样一座不显山不露水的村庄。

甚至豫州的地图上,都并未标注出青竹村的位置。

就是这样一座似乎被世人遗忘的村庄,却好似桃源仙境。

相邻和睦,阡陌交通。

鸡犬相闻,往来种作。

和谐美满。

与青竹村处境类似的是,隔壁并不高的小山顶上。

一座小小道观。

能在王土之下不见佛道的靖国内残留下来。

直可谓硕果仅存,难能可贵。

尽管围墙颓圮,茅草补顶。

不知多少年没有经过修缮。

它仍然能以一枝独秀的姿态,傲立在靖国的风雨之中。

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深山老林中一道丽影。

由于所在小山被上一辈的老道士命名为方寸山。

道观也由此有了名字——方寸观。

的确,道观之内仅有方寸之地。

小到根本住不了几个人。

除却修行的主厅外,只有一间小茅草房。

丝毫无法满足道教应有的“两仪谐和,乾坤定局”。

更无“太极演化,四象并生”。

自老道士羽化升天后。

生活在方寸观中的,就只有老道士生前唯一的一个弟子。

一个看上去还不足弱冠之年的清秀小道。

小道士日日在道观内外洒扫清洗。

时而盘坐在方寸山顶的一棵老树下仰望天穹。

一日三餐皆以山中野菜泉水烹食,逍遥自在。

村里人早出耕作的时候。

时常能看见小道士坐在矮山顶、树荫下看日出东方,紫气东来。

闲来无事时,村里人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茶余饭后谈论说。

小道士日子过得老气横秋。

俨然像是人至暮年享受生活的模样,深得老道士的遗风。

因为老道士生前就是如此庸庸碌碌,无所事事。

村里人早已司空见惯。

所以事到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了。

村中男者日出耕作。

日晚归家。

女者家中丝织麻纺,做饭洗衣。

幼者三五成群,肆意玩耍。

日子如是过去,安逸平静。

宛若一潭死水,不见任何波澜。

是日,一场雷电交加的骤雨,却在刹那之间打破了小山沟的宁静祥和。

电闪雷鸣之间。

一个在狂风暴雨中闪烁飘忽的白色身影,正举着一把几乎被风雨击碎的油纸伞。

步履维艰的朝着方寸山方向走去。

怀中紧紧的抱着一个粗布包裹。

她孤独而瘦削的身影,有如瘦弱到不堪一击的柳絮。

在黑暗之中风雨飘摇,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掀翻卷飞。

也随时有可能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可她眼神坚定,猩红充泪的眸子。

像极了黑夜中的两盏火红明灯。

尽管抱着包裹的手因为寒冷而瑟缩抽搐。

她仍旧死死的抱着。

生怕那包裹受到哪怕一星半点风雨的侵蚀。

在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之中。

她迈出每一步都显得分外吃力。

风中凌乱的伞似乎要抽干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

才能够勉强举在手中,稍稍抵挡几点倾泻而下的雨滴。

不过如是走到方寸山下,她已如水中行过一般,浑身皆被打湿,雨水浸透衣衫。

她抬头看了看不堪重负的油纸伞,咬了咬牙。

抬手夺过在雨中几将破碎的伞面,扯断伞杆丢入暴雨中。

颤抖的手吃力的用油纸伞面将怀中包裹扎紧。

抬手在其上撕开一个入气缝隙。

解开束衣的白带,抖开湿透的外衫。

牙根咬紧却毫不犹豫的掀起内衬。

露出一片雪白如羊脂美玉的肌肤。

将外罩伞面的包裹贴身入怀。

以自己微不足道的温度以做安慰。

而后脚步不停,一边揽着怀中物什,一边再次合上衣衫。

束紧衣带。

她呼出一口浊气,略略佝偻弯曲着上半身。

朝着荒草石子遍布、坑洼不平充满泥泞的上山小路笔直前行。

一个不慎,右脚滑入泥坑。

脚掌一崴,步伐趔趄的栽倒在地。

她没有吃痛惊呼。

而是第一时间,将双手全部护在了包裹前。

眼见包裹无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狼狈的梳理一下遮挡住视线的乱发。

而后再次摇晃着身子站起身。

迎着暴雨继续朝着山上前行。

又是一个不慎,再次滑倒在地。

手肘被小路侧旁一颗尖锐的石子,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血如泉涌,在雨水中迅速染红了一片衣衫。

淌在泥坑中霎时留下一抹刺目的血红。

她全然不顾伤痛,而是再次看了看怀中包裹。

倔强的眼神略显凄凉,牙齿几乎要被咬碎。

可她不愿向命运屈服。

狠咬舌尖,强行令昏昏沉沉的头脑恢复清醒。

而后她又一次抱紧包裹。

狂风剧烈的呼啸声中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

她轻轻拍了拍包裹,口唇翕动。

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只不过在外界的风浪中,声音被淹没为虚无。

令人惊奇的是,婴儿啼哭竟消失了。

她的脸上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

站起身,踉跄前行。

风暴对于一个白衣女子来说着实太过无情。

只是相比这世道的无情。

她觉得,风雨带来的痛苦也只是一时的而已。

经历过从前的那些欺侮与羞辱,眼前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触犯了天条!

如果连眼前的这些难关,都无法度过去,等待着她的,也只有死。

无论如何。

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她必须要将希望完全送出去!

她的脚步从未停止。

自从踏上方寸山的登山道,她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不断支撑着她。

在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的跌倒与爬起之中。

始终没有被风暴击溃。

所幸方寸山并不高,所幸她的内心已经足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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