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找到后,徐阶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找张居正入府一叙。

张居正没有多问,但他隐约猜到了徐阶的意图,定是要就今日之事问究。徐阶让下人奉了茶,随即将他们全部遣退。此刻也没有外人,他也无需顾虑,直接问张居正:“太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张居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沉住了气,反问道:“恩师指的是?”

“世子的事。”

张居正略觉诧异,原本他以为恩师会问皇上或高拱的事。

徐阶见他不语,更确定有什么,于是又问:“你很少在众人面前出主意,你知道皇上为何会忽然留世子入宫?”宫中忽然传信说皇上留世子在宫里,这倒是徐阶万万没想到的。

“这件事我也不知。”张居正见是此事,也不必隐瞒,直接道,“事实上,我并非没有看到世子往内宫中走。”

徐阶诧异:“那你还让那些大臣......”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让他们离开。”

“还是恩师懂我。”张居正道,“若非世子丢了,恐怕他们也不肯起来,今日之事闹大,对恩师对裕王都没有好处。”还有一点关键他没有说,那就是皇上的病,若真出事,皇上罪责下来,必会知道是他告诉高拱的。

徐阶叹了口气:“也好,总算没出大事,只是那高拱着实可恶,竟敢背着我去请裕王,根本不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张居正苦笑:“高拱的脾气素来如此,恩师何须同他计较。平日里不过是口角之争罢了,在大事上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也是。”徐阶话虽如此,但仍面有忧色,“可是他的野心,让我觉得可怕,也不得不防啊。”

张居正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恩师打算如何?”

徐阶望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而是道:“这事你别管,这是我与高拱之间的事,你置身事外即可。”

张居正欲言又止,一旁是师一旁是友,将他夹杂中间,也不知该帮谁才好。

徐阶也知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要知道这件事我也没办法。我和严嵩斗了大半辈子,年纪也大了,若再过个几年,即便没人去说,我也会向皇上请辞,归隐山林,安安静静的过我这剩下的日子。只是高拱心太急,恐怕连这几年也等不了了。我只怕到头来落得跟严嵩的下场,不得善终啊。”

张居正一听,连忙道:“一定不会。恩师为除严嵩,忍辱负重,在他身边屈意奉迎了那么多年,终于不负皇恩。恩师是朝廷的功臣,怎么可能与那奸贼相提并论?”

“功臣,奸贼。”徐阶念着这两个词,念着念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丝嘲讽,“你以为什么是忠什么奸?真如外面人所看到的吗?”

张居正欲言又止,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阶叹了口气,语气深长:“还记得嘉靖二十九年吗?”

张居正的神色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半响才说了声“记得”,接着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只听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假病回乡,只因和恩师赌气,这一去便是三年。”

“没错,你怪我不除严嵩,我告诉你不到时机,你却负气而去。临走时还质问我一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徐阶说着,不怒反笑,“那时我便知道,你和我们不同。还记得你说过,你十三岁时写过一首咏竹: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恩师还记得。”张居正神色复杂。

“记得,怎么不记得?”徐阶的右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神色顿时又变得严肃起来,“太岳,你记住,能继承我这首辅之位的便只有你。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你。所以无论何时,你都不可再像当年那般意气用事,首先要保全自己知道,你知道吗?”

张居正点了点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徐阶交待过也放心了,见气氛太过沉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说起你假病回乡那年,我倒想起你说的一个人来。你说你在回乡路上经过长洲县郊外,忽然有一头白牛拦路,牛上坐着一个方巾儒服的少年,他对你说:‘天下不平,何以偷安。’,就是因为这句话,你三年里走访民间,深悉百姓疾苦,终于决定重新入仕,为百姓出一份力。”徐阶说到这里又一笑:“我当时听说你突然回来也觉奇怪,你的性子我太明白,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却不想这一次倒真被一头白牛给拉了回来。你小时叫白圭,据说是你妈生你前梦到只白龟的缘故,只不知这白牛和白龟之间所否也有所关联。”

张居正听到这里也感慨万千,道:“其实我与那少年缘分并未了结,只是上次未来得及和恩师说而已,事实上三年后,我们又见过一次。”

徐阶一听顿时有了兴趣:“你说。”

张居正道:“事情也是发生在长洲县,嘉靖三十二年,我本想回去打听那少年的下落。那时的长洲县知县苗敏学,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因我还尚有官职,对我也十分客气。我还没来及开口,便见他眉头紧锁,似有什么苦恼。在我的询问下,苗敏学才说出了他正遇到的大麻烦。原来长洲县这几日发生了一起奇怪的窃案,失窃的是当地一家大户,丢失的珠宝银钱共计价值有二十万两之多。但奇怪的是,当晚巡夜的更夫和城中各个关口守夜官兵都十分确定的说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这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根本无从查起。”

徐阶一听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么说便是那大户人家中出了内贼。”

张居正点头:“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苗敏学也是。所以他下令抓了大户人家中的全部下人,回县衙好生拷问,就连那主人的妻儿和几房妾侍都没有放过,也一并带了回来。可谁知所有人当晚都有人陪着,并没有任何可疑行径的人。我来时见苗敏学眉头紧锁,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这么一来倒棘手了。”徐阶也眉头微蹙,看样子也是被这案子给难住了。很快,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发问,“不对啊,这样大的案子若处置不了便会上报朝廷,可我记得嘉靖三十二年并未有长洲县的上报。”

张居正点头:“恩师说得没错,因为这件案子到最后是解决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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