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起初本觉得不妥,毕竟是主人家的书房,自己如何能随便进,于是就告诉张平,自己在客堂等就是了,谁知却听张平道:“冯公公切莫推辞,这都是我家老爷吩咐过的,若是冯公公来可破例到老爷书房等候。”他也是见着此刻周围没什么人,才称呼他为公公,可即便如此,却也十分小心谨慎。

冯保听他这么说也不推辞,但却因张居正的礼遇而倍感荣信,毕竟若不是相交至深的好友,主人家又如何能让他在书房等候?

冯保等候着闲来无事,便开始看张居正闲暇时练的字和写的诗词,倒看到一首《元夕行》。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

冯保看后赞叹,平日里见着张先生沉默少言,一脸严肃的样子,却不想心里竟也有这样的情怀。看着墨迹是才写不久,虽然元夕已过,此刻朝局纷繁复杂,但却难得他私下里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如此胸怀,恐怕连徐阶也未必能比得上吧。

想到此,冯保忽然想到了张先生那首《咏竹》。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想到此他忍不住将茶水倒入墨迹干涸的砚台中,待到墨汁化出来时已重新铺好了一张白纸,提笔便写,写的真是那首咏竹。

他写得专注,字迹一气呵成。娟秀之余,却也略见笔锋,倒真让人不禁叫绝。

写完便听背后传来一阵击掌喝彩声:“好好好,冯公公的字果然不俗,难怪先帝在时也对此大加褒赞。”

冯保倒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光从这声音上来听,他看也不看就知道不是张居正又是谁呢?于是悠然的放下笔,缓缓回头,道:“张先生回来了,倒是我这个不速之客失理了。”

“冯公公何需客气。”张居正瞥了一眼桌上冯保刚写的字,又道,“冯公公写的是咏竹?”

“不错,正是先生您的咏竹。”

“贱作粗鄙,倒是辜负了冯公公这么好的字了。”

“先生哪里的话,是先生不嫌弃的好。”冯保顿时陷入了回忆,“其实我与先生虽同在朝中多年,但真正结实还不是因为这竹。”说完望向张居正,“先生那日赠伞之恩,我永世不忘,定当感念先生恩德,以图来日相报。”

“小事小事,冯公公何必挂在心上。”

“或许对先生是小,但对我确实天大的恩德。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何况当日我与先生并无什么深厚的交情,先生却还能冒着被责罚的危险相助,凭此我自当感激。”

张居正略有无奈,其实高拱的性子他了解,恐怕也只是逞一时之气。即便知道了自己暗中相助,最多不过斥责自己几句,倒不会真的和自己记仇。裕王也就是当今皇上那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是个心善宽和的主。只是冯保如此感激,倒真让他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看着桌上冯保写的字,忽然道:“其实冯公公背地里也帮过我不少,只不过若真的感激,不如将这字送给我吧。”

冯保自是点头同意:“先生不嫌弃最好。”

“冯公公太谦虚了。”张居正见墨迹已干得差不多了,便先亲自将字收了起来,想了想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他。

冯保看着这个盒子,一时间也不接,只是心有感触,抬头望向他:“这是……”他虽如此问,但却并非不知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张居正道:“这伞本是那日我赠与冯公公的,后来冯公公送还,不过今日我还是将这伞再赠与冯公公,还望冯公公别再嫌弃,不要再送回了。”

冯保小心翼翼接过:“多谢先生,先生的这份情谊我自当好好收着。”

张居正不说话,心里却想着虽然冯保有时行事狠辣,自己也并未完全认可,不过倒却是一个有原则且重情谊的人。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张居正也看得出他对自己倒不像是演戏。其实无论如此,今后在朝中有此人相助,很多事情做起来倒也轻松容易许多。想到此,他不禁想到冯保今日的来意,于是问:“不知冯公公今日忽然造访是为何事?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吗?”

冯保听他一问也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摇头道:“那倒不是,宫里一切安好,只是我私人有些事想说与张先生听。”

“请讲。”

然而冯保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先道:“在此之前还要请张先生先听我说几句话。”

张居正虽不知冯保在卖什么关子,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道:“有什么话冯公公请说便是。”

冯保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问:“张先生可还记得我从前给你说的,先生大志,恐怕今后这首辅之位也非先生莫属。”

张居正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心中不禁揣测,冯保好端端的提这件事做什么?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冯保就道:“先生也不比多心,这些话我也只在先生面前提起,在外是不得透露分毫。我知先生素来谨慎,我知先生如今出境,所以是断不会做出对先生不利的事,还请先生可以信我,能对我说上几句实话。”

张居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的好,虽然冯保的确帮过他很多忙,他也不觉得冯保会害自己,只是若让自己真的信他,不知为何自己竟一时间觉得有些为难。只是再为难也不能让对方看出这意思,于是道:“冯公公这么说就见外了,冯公公你我哪里有什么信不过的。”

冯保一笑,又继续把话给说了下去:“如今高拱走了,首辅之位自是徐阶的,可不怕给先生说句实话,徐阶历经两朝在朝的日子又还能有多久?而徐阶过后,内阁中李春芳庸懦,陈以勤新进不久,唯有张先生您能担此重任。”

张居正沉默,终问:“冯公公今日特地前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吗?”

“自然不是。”冯保接着便将自己关于土地兼并和税收的主意说了一遍,说完又道,“当然这也只是个想法而已,朝局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不可这么轻易做改动。何况我也只是察觉到其中弊端,若真要改动,如何改动,还得靠张先生日后了。”

张居正听他说了此事,倒一下子放宽了戒备,说到民生百姓,他又何尝没察觉到土地制度和税收上的问题,只是却碍于很多因素,不能就这么明言,想到此不禁一叹道:“难得冯公公有心了,能将这问题说到点子上,只是冯公公也明白,这些事若要改动起来,非一早一夕可成。而且若要改就一定是大改,改得太多又怕伤及国本,所以这件事而今还提不得,若是提朝中有那么多言官在,想成事也是难上加难。”

冯保也不否认:“我又如何不明白此理,所以我一来便说的是先生成了首辅的事。”

张居正一笑,他倒不像冯保这么觉得此事势在必行。即便真如冯保所言,恩师走了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了,不过恩师身子骨尚算硬朗,恐怕还要等上个四五年,甚至于更久。而且以他对恩师性子的了解,恩师虽有想法虽有才干,但这样大改的事,碍于朝中悠悠众口,恐怕自己若提出来他非但不会同意,还会第一个劝阻反对。所以这件事等真的实际成熟,恐怕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来说未免为时过早。

冯保道:“我知道张先生觉得此刻说这么些话未免过早,我今日来也不是想让张先生做些什么,我也只是想同张先生说一声,要张先生一句话。”

冯保虽没把话完全说明白,但张居正自然知道他话中所指,想了想虽然是今后的事,但也不能在此刻把话答应绝对了,于是道:“既然今日冯公公信得过我,特地来将此事告诉我,那么我也答应冯公公,今后我若真的有成为首辅的一日,定当竭尽全力此事。也不枉你今日特地出宫,所费的这番心思。”

冯保闻言点头,目光中有赞许:“好,我便知此事唯有张先生可行。还请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助先生成事。”

张居正忙道谢:“有冯公公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可以安心许多。”

“先生客气了。”

张居正心里想着,这件事要成岂是一日两日的,不过既然能有冯保这句话,他愿意相助,自己也会容易许多,倒也是件好事。只是在冯保面前,感激的话说多了就有些变味,于是他也只道了一声谢便不再多言,想着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冯保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着自己也不宜久留,于是道:“既然如此,我便记下张先生的话了,就先告退。”

张居正点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冯公公这是要回宫?”

冯保摇头,对张居正他也不想隐瞒:“去东厂,今晚就宿在那里,等回宫恐怕也是明早的事,何况今晚东厂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我必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停了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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