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冯保应了一声,双手也松开了扶手。听出皇上的口气中透露出烦躁,便已猜到多半是与今日早朝的事有关。只是今日早朝究竟发生了,他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也想得到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李芳冲着刚才抬冯保进来的那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见状,立刻都弯腰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离开时还顺手关上了门。

这一下众人都不说话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等着皇上开口。

朱载垕并不急着说话,而且忽然拿起面前御案上的一本奏疏,抬手朝着李芳和陈洪站着的位置递了过去:“先拿给他看看。”

陈洪下意识的抬了下手,却终究缩了回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等着李芳先过去。

李芳自然是很快上前,接过皇上手里的奏疏,又马上走到了冯保面前,递给了他。

冯保也不多问,既是皇上让看的,他就先接过看了再说。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又顿时吃惊不小。原来这奏疏不是别的,正是张齐连同几个言官一并弹劾徐阶的。而这本奏疏看样子是出自张齐之手,上面写的是“劾大学士徐阶不职状”。

冯保与徐阶也算是有交情的,他深知徐阶为人小心谨慎,就连自己也找不出他什么不职的过错来,又更何况是一个和他没什么交情的张齐呢。原本他以为张齐说的无非是一些无中生有和无关痛痒的事,无凭无据的也就这么算了,皇上也不会为几句捕风捉影的话而真的把首辅给处置了,否则难不成皇上不依仗着首辅还要依仗这个张齐不成?

然而当他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却发现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奏疏中主要说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先帝在时为修道所兴的土木都是徐阶赞成了的,然而先帝驾崩时徐阶却亲自草拟先帝遗照,其中却反倒列数先帝大兴土木之过;第二是徐阶和严嵩相交十五年,彼此之间缔交连姻甚至没有一句话相违背的地方,但是等到严嵩倒台的时候徐阶却反倒倒戈相向,出言攻击和揭示他的罪行。

冯保原本以为看到这里就没什么了,只是张齐后面的话却更是让他胆战心惊:“阶为人臣不忠,与人交不信,大莭已久亏矣。比者各边告急,皇上屡廑宣谕,阶略不省闻,惟务养交固宠,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臣谨昧死以闻。”

“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冯保虽已看完,可脑海中还是不停地回想着这句话。心里顿时又惊又怒,这个张齐也太大胆了,明明自己收受贿赂还做得这么大义凌然,公然上疏在皇上面前弹劾徐阶,关键是还说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冯保惊怒之余,心里更多的却是几分皇上和忐忑,那么皇上今日这么急躁,面有不悦,究竟是因为张齐伙同一帮言官上疏弹劾徐阶呢?还是因为这张齐奏疏中的话?

冯保想到此心里更觉得忐忑,虽已看完了张齐的奏疏,但却迟迟不言。最后终于是皇上等不耐烦了,开口问:“怎么这么久?看完了没有?”

“看完了。”冯保忙要将手中的奏疏放下,李芳见状便很快过来接过,重新放回了御案上。

朱载垕望着冯保,神色显然有不悦:“看完了也不回话。”

“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冯保言语略有些吞吐。

朱载垕打量着他:“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冯保听出皇上的语气有不悦,却又一时间拿不准他为何会如此,于是就索性又不说话了。然而等了一下,却又觉得不开口不行,于是道:“奴婢在主子面前不敢胡言,尤其是这种关乎到朝廷和首辅的大事。”

“朕就让你说了。”

冯保已料定皇上会如此说,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既然主子有吩咐,奴婢也不敢不从。其实奴婢是觉得,张齐所言都是诬陷,首辅从前一心为先帝,如今又一心为了皇上,如何会如张齐所说是个不忠不信之人呢?”

“可是张齐说的都不假,确有其事。”

冯保正色回答:“主子说的不错,张齐也不敢欺瞒主子,他说的事的确是真的。只是却又半真半假,他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怎么个其二?你倒是说说看。”

“是。”冯保又道,“张齐所指首辅的不职之罪实则只看到了表面,便就断章取义,当真是全然无可信之处。他说首辅赞成先帝大兴神仙土木在先,后又在遗照中将其全都历数为先帝之过。敢问主子,首辅之所以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草拟先帝遗诏究竟是为何?”

“为何?”

“恕奴婢斗胆直言,先帝仙去并未留下什么手书传位于主子,而主子也不曾被立为东宫,当时先帝之子还在景王,虽以立长不立幼的祖训主子也当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是朝中不免有想在背地里生事的人,即便景王无不臣越长即位之心,也难保不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抬出来。到时候争斗起来,只会是朝廷元气大伤,甚至还会坏了主子和景王的情分。所以首辅才会冒险此举,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主子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首辅如此忠心为了主子,却还要被人诬陷是不忠不信,奴婢听着都替他觉得冤枉。”

冯保话音一落,却忽听陈洪笑了一声:“冯公公当真是好口才,如此也能让你给分辨过去,当真是让人觉得自愧不如啊。”

冯保与之对视,道:“陈公公过誉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主子心里跟明镜似得,这些事早就清楚明白。我只不过是多此一举再一说而已,哪里是被我给分辨过去的”

“还说不是,主子你瞧瞧,奴婢这笨嘴拙舌哪里能说得过去冯公公啊。只是冯公公只说了其一殊不知还有其二,只是不知道这第二件事你如何能分辨的过去了。”

朱载垕闻言道:“你们两个拌什么嘴。”

陈洪和冯保顿时就不说话了。

朱载垕又对冯保道:“不过陈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第二件事你又要如何解释呢?”

“主子,其实奴婢觉得首辅之所以先对严嵩言听计从,也是碍于严嵩的身份。毕竟那个时候严嵩才是首辅,首辅既位居其下自然也不得不尊,所以其中并没有张齐说的那么多私情,只是首辅为尽职守而已,毕竟首辅和严嵩当初也是一起为大明做事。至于后来的倒戈相向,其实平心而论,首辅虽屈居于严嵩之下,为了大局不得不先隐忍,但对严嵩的一些罪行未必不知。何况主子也应该明白,首辅当时其实也是遵照着先帝的意思。”

朱载垕听到此不说话了,关于严嵩的事父皇的确给他说了不少,而这些都无一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黑白难辨,当真有那么些事是非曲直谁也说不清楚。

他正沉默,却忽然陈洪嘲讽道:“冯公公将首辅的心思也莫得一清二楚,看来冯公公和首辅的关系也当真是不一般啊,否则这么会这样的事都能替首辅想的这么周全呢?”

冯保面不改色回答:“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主子让我说我也不敢不说,自然不一定全部都说得准。不过主子宽宏,即便我说了什么也自是不会怪罪,怎么反倒陈公公跟着就这么心急问罪呢?”

陈洪皮笑肉不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冯公公那么紧张做什么,是与不是对与不对都是主子说了算,我哪里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冯保也一笑,打量着皇上的神色,沉默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就不说话了。

陈洪自然也不傻,也注意到皇上的神色,既然冯保都不说了,他又何必非要在此刻开口打扰皇上呢?

于是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载垕忽然抬头,望向冯保:“既然你这么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张齐说的话都不可信了?只是光凭你一人之词,说不可信他们就真的以为不可信了吗?”

冯保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看来皇上是想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了。不过即便他言语中有意帮着徐阶,但他却也不傻,直到即便要替人出头也要先保全自身,否则又如何能如此?于是道:“奴婢不敢,奴婢也只是猜测,事情如何全凭主子决断。奴婢是断不敢以一己之念论断是非的,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事。”

“那你的意思又是这封奏疏可信了?”

冯保停顿了一下,回答:“信与不信全凭主子圣断。”他如今还拿不准皇上不悦是为了什么,所以还是不要胡乱出主意的好,于是便只有先如此回答。不过他也已经料到这么回答多半是过不了皇上那关的,果然很快便听皇上不悦道:“朕既问你你却如此回答,这不是成心让朕问了跟没问一样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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