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

是蜀地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

它前接石泉,后接广元,是联通蜀地和中原的一道关键之城。

过了汉中,再往里走三百里。

中间经过一个广元。

就是沧江口。

船渡沧江口,便是进入了蜀中。

也就是蜀地中央。

可以说。

汉中和广元二城,就是蜀中的经济命脉之城。

外面的各种货物,只有通过这里,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中原。

而中原的货物,也只有通过这里,才方便进入蜀中。

经济而便利。

至于东面的云贵之线。

首先是远。

其次,还要被云州,贵州等地的人中间扒一层皮。

这货物无论是出蜀中还是进蜀中,成本都很高。

所以,除非没有选择。

一般不会有人商人走云贵之线。

卢家坐镇蜀地多年,自然也是知道这汉中和广元二城的重要性。

所以,多年以来。

一直都是竭尽全力地维护,发展,并巩固卢家在这两地地势力。

多年的努力之下。

这里自然是一家卢姓独大。

不过。

卢姓虽然独大,虽然根深蒂固,虽然一手遮天,但却并不是没有任何反对力量的。

有些人,苦卢家久矣。

一直在寻找机会,挣脱卢家摆下的这世代牢笼。

比如。

光明教。

这光明教,原本起源于一个叫做光明私塾的地方。

这私塾里面有一位先生。

叫做沈光明。

他原本是一位秀才,当年也是破有大才,聪慧无比。

中举,入京赶考,都是不在话下。

入朝为官探囊取物。

但因为卢家的种种限制,他三番五次的府试都是被无缘无故的砍了下来。

他一直考了八年。

八年,都没办法过府试。

没办法入京。

最终,心灰意冷,在这汉中城谋了一座私塾,然后做起了教书的事情。

不过他教书,和别人教书不同。

他三教九流,什么人的孩子都收。

没钱,没关系。

乞丐,没关系。

哪怕是罪犯之后,他也收。

只要你肯读书识字,这位沈光明沈先生,便是一律收入私塾。

短短三年。

他这里出去了三批学生。

这些学生渗透到了汉中城的各个行业。

又过了三年。

这些学生开始崭露头角。

并形成了一股显著的力量。

而光明私塾。

也是随着这些学生的显露,逐渐为人们所知。

这引起了卢家的注意。

因为。

一直以来。

整个汉中,广元,甚至整个蜀地的私塾,都是卢家来掌控的。

里面的学生也是他们所控制的。

他们所教育的。

掌控了教育。

也就是掌控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掌控了一代又一代的,蜀地的精英。

这是卢家能够在蜀地根深蒂固的最根本原因。

光明私塾的出现,威胁到了卢家的根本。

而且。

还是真正颠覆的那种。

毕竟,沈光明三教九流皆收,很多人都不是富贵阶层的,天然和卢家对立。

仅仅六年时间。

已经形成了一股以光明私塾为首,对抗卢家的庞大力量。

是真正的阶级对立的那种对抗。

没有缓和机会的那种。

卢家出手了。

光明私塾被推平,沈光明因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被杀。

私塾里面的大部分学生,也都被杀。

之前从私塾里出来的很多学生,则是被免去了功名,成为了平民。

很多人,甚至都是被卢家从一些位置给踢了出来。

当年。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

轰轰烈烈。

光明私塾的那些人,也反抗过。

但他们根基太浅。

卢家又是不惜一切代价毁他们。

所以,一切都只是枉然。

光明私塾彻底在汉中城里消失,和光明私塾有关的很多人。

甚至连当时的一位府衙主簿。

也消失了。

不过。

余烬之下,必有残火。

有些东西,尤其是光明的东西。

一旦被种在了人们的思想里,一旦在人们的眼前绚烂绽放过。

无论接下来的黑暗再多么恐怖,压制的多么厉害,都无法再将它彻底抹去。

它都将倔强的生长。

长大。

因为那是人们所期待的。

人心的力量。

希望的力量。

足以抵抗住一切顽固。

这光明教便是如此。

光明私塾被取缔以后,那些从光明私塾里面出来的人,看到过希望,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黑暗里,没有办法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暗中组织了起来。

形成了光明教。

他们换了一种路子。

以光明为教义。

以希望为希望。

以教书育人为手段。

慢慢的在那些劳工,苦力,在那些佃户,那些奴仆,甚至是那些青楼,里面。

教人读书识字。

传播他们的教义。

并壮大他们的力量。

用以暗中和卢家的势力进行对抗。

他们,梦想着。

为蜀地争取一个开天辟地,一个通透的未来。

……

汉中城。

是光明教最初出现的地方。

如今,却是光明教的人员最少的地方。

自从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后。

卢家对几座主要城市进行了更加严格的管控。

光明教想要在这里发展,几乎是难如登天。

被逼无奈之下。

光明教只能转向城市之外地地方,镇子,村子,甚至还有蜀中的一些偏远地带。

只有这样。

才能够躲避卢家的眼线和压制。

才能够有喘息的机会。

不过。

这一日。

光明教的几位首要人物,都来到了汉中城。

他们得到了一些消息。

然后,想要利用这些消息,对付卢家。

这些光明教的首要人物,都是卢家重点防备,或者说针对的对象。

所以,他们不是一起入城的。

也不是光明正大的入城的。

都是暗中,分了好几批入城的。

经过了长达半月多的努力,才终于把五位首脑,全部聚集在了一处草屋里。

这是城西靠近一处义庄的草屋。

义庄里,装的全部都是死人。

而且都是没有人认领的死人。

在这盛夏时节,还会传来一阵阵的臭味。

苍蝇,蚊虫。

蛇虫鼠蚁。

都是趋之若鹜。

晚上还会有些奇怪的声音,磷火之类的。

恐怖怪异至极。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里是很不吉利的地方。

所以,这附近也基本上没有多少人居住,只有少数,实在无处可去的地方,在这里搭上几间破草屋,然后勉强活着。

就在这其中一间草屋里面,如今有五个人。

正对着屋子的那个人,是一个身材瘦削,略微佝偻着的老者。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打着补丁。

须发花白。

眼窝深陷。

看起来满脸都是疲惫。

这位是光明教如今的教主,孙仁笙。

他的老师,是沈光明的弟子。

他也算是沈光明的徒孙。

原本是个童生。

因为得罪了卢家的人物,无论再怎么努力,过不了乡试,成不了秀才。

永远止步于此。

后来。

他从老师那里学习到了这光明教的教义。

也明白了其中的一些东西。

便入了光明教。

一生不娶,专心致志发展光明教。

发誓要为蜀地的百姓打破这牢笼,让他们重见天日。

如今。

已经有五十六岁。

常年在四处奔波,躲避卢家的针对,又要发展光明教。

使得这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

那脸上的皱纹。

更是深的好像是被刀刻出来的。

沧桑无比。

孙仁笙的四周,那剩下的四人,便是光明教四个分支的四个首领。

有三个是孙仁笙的弟子。

两男一女。

都是负责传播光明教教义的事情。

而另外一人。

也就是坐在孙仁笙身旁的那个家伙。

同样是一位老者。

身材和孙仁笙差不多。

看起来精瘦。

但他的状态和孙仁笙相比,却是截然不同。

皮肤紧致。

面相红润。

一双眸子里反射着精光。

炯炯有神。

头发只是略微灰白。

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

不过,他的真实年纪却已经六十岁了。

他叫张亭山。

是一位武馆的馆主。

他之所以加入光明教,也是有些原因的。

他的独女。

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了卢家的一位少爷。

消失了三天三夜。

再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疯了。

张亭山找上卢家去讨个说法,却是被卢家的高手给打了出来。

他去了官府。

又被官府的人各种理由搪塞。

最终也没有个结果。

他的独女,在半个月之后,悬梁自尽。

他的爱妻,也紧随其后。

若大的武馆。

原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就彻底地支离破碎。

只留张亭山一个人,孤苦伶仃。

张亭山解散了武馆。

然后,寻了个机会把害自己女儿地那位卢家少爷,给抓了。

他把那人倒挂在了女儿坟前。

然后,混身上下浇上了火油,一把火给点了。

这都不解恨。

他又暗地里把和这位卢家少爷有关的卢家的那些人,无论是他的父母亲,还是他的孩子,他的妻妾等等。

都杀了个精光。

把当初参与害自己女儿的那些人,也都杀了个全家。

他因此有了个名号。

蜀地反卢王!

不过。

他也是因此成为了卢家的眼中钉,成为了官府的通缉犯。

永远再也见不得天日了。

他本想一死了之的。

但偶然之间遇到了光明教的人,看到这些人正在教那些村民,那些孩童,那些被卢家压迫的人们读书识字,正在给他们带来希望。

他觉的,自己可以做些事情。

于是。

就加入了光明教。

他暗中挑选光明教中的一些年轻人,传授他们武艺,提升实力。

毕竟,光靠嘴皮子,是不可能真正的把卢家反掉的。

这七八年的时间过去。

他给光明教培养出了不少的好手。

也算是光明教的核心人物了。

“我接到消息,誉王估计明天就能到汉中。”

屋子里只点燃着一盏油灯。

微弱的火苗摇曳着。

将几人的影子投射在屋子的墙壁上,看起来有些飘忽。

外面的风,吹的很厉害。

茅草屋的盯上,那些茅草在乱飞。

屋子的窗户纸已经破了,被吹的哗啦啦作响。

就连那破落的木门,都是嘎吱嘎吱的摇晃。

若不是几人围绕着这盏油灯。

恐怕火苗早已经被吹散了。

孙仁笙扫过了四人,把腰间的烟枪取出来,在桌子上磕哒了一下。

把里面那些残余的烟灰都给磕出来。

然后又添上了新的烟草。

他在油灯上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然后又吐出了一口白雾。

继续道,

“卢家,想帮誉王入滇南,让天下大乱。”

“他们好从中牟取暴利。”

“他们却不曾想过,滇南暴乱,咱们蜀地的百姓,夹在朝廷和誉王中间,岂能好过了去?”

“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成。”

说完,孙仁笙又是吸了一口烟,或许是吸的有些急了,他又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继续道,

“你们几个,都是什么看法?”

“说来听听。”

短暂的安静后。

张亭山伸手,把孙仁笙的烟袋抢了过来,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笑着道,

“还能有什么看法?”

“直接把誉王杀了,这事就成了一半。”

“不过,光靠我这糟老头,还有手底下的那些人,肯定是不够的,他们那点儿武功,和普通的家丁护院动手还行。”

“真正想杀王爷,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得想一些别的办法。”

“把咱们那些教众,都给联合起来……豁出去!”

张亭山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凶狠。

还有一丝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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