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中的讽刺之意。

樊重武于笑了两声,心知自己所做之事,让人有些瞧不起。

他原本是叶畅立起的典型,机会比旁人要多,所以升职也升得快,若说不遭人妒,那就是谎话。偏偏他又不珍惜别人眼巴巴望着的机会,先是为了一个契丹娘儿们放弃了升职,接着在遇到侯希逸部的袭拢时又屈膝投降,可以说,樊重武开了一切坏头。

有重要军情要禀报樊重武道:引我见张先生。

你还是先想想如何见叶司马吧

叶司马

随我们来

樊重武跟着他们前行,没多久,便看到叶畅骑在马上,侧脸同张镐正说话。见到叶畅,樊重武心咯登一声,突然间发觉,自己似乎并未做好见叶畅的心理准备。

他也没有想到,明明打着的是张镐旗帜的部队,却是叶畅本人亲自在此坐镇。

到得叶畅面前,带他来者也不开口,就是笑嘻嘻地望着他。樊重武沉默了会儿,然后双膝跪倒:罪人樊重武,拜见叶司马。

叶畅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樊重武,嘿然一笑:罪人我倒觉得你立下了好大的功劳

樊重武情知他是在说反话,垂头不语。

你们还不进军,在这里做什么叶畅喝了一声,原本看热闹的诸军士都哈哈笑了起来,纷纷向前。

樊重武叩首道:罪人有军情禀报侯希逸与李怀玉等,逃离的时间还不久,只须寻迹去追,便能追到

叶畅笑着对张镐道:是儿仍敢言军情张公,他就交与你了。

张镐板着脸点头:当治之以儆效尤。

张镐主管军律,将樊重武交与张镐,也就意味着要对他进行军法处置。樊重武哆嗦了一下,抬头想要求饶,但想到自己对着侯希逸李怀玉也跪地求饶过,一时之间,突然觉得甚为羞愧,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循迹追击,务必不令侯希逸与李怀玉逃脱叶畅再度下令。

侯希逸与李怀玉舍弃近四分之一的人手和几乎全部收获,顺着辽河向南而行,他们的目的,就是寻一处浅滩过河。此时已入深秋,降水不多,故此没有多远,他们便觅得一地可供渡河。

过来了河西便是我们的地界,叶畅再嚣张,也不敢到这边来行事侯希逸长长出了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被搬走一般,虽然并未照面,可是叶畅的行事风格,还是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叶畅那厮行事,和疯子一般,让人难以揣测,我们能从他手中夺来迪烈的女儿,倒算是运气

可惜那些大车和俘虏,虽然只是妇孺,却也是一笔进账。李怀玉心犹不满。

没啥可惜的,有迪烈之女,足以我们在安大夫面前邀功请赏了。

侯希逸口中如此说,心里却也有些遗憾,那些俘虏的妇孺倒还罢了,关键是那二十余辆大车,车上财物加在一起,只怕不下十万贯。叶畅此次北征,因为大获全胜的缘故,收获当真是十分丰富

此时天色已渐晚,他们轻骑逃遁,只携带于粮,军士们一个个怨声载道。侯希逸原本想要觅地休息,但突然间,他发觉上游来的水有些浑浊,心中顿觉不妙:定然是上游有大队人马渡河,才会使得水如此污浊

兄长,怎么了见他神情不对,李怀玉问道。

不好了,叶畅那厮的部下,竟然与他一般胆大包天,竟然竟然越界侯希逸指着浊水道:那厮渡河了

该死,那厮为何如此不顾规矩李怀玉也是惊叫了一声。

怀玉,你立刻去请援,他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侯希逸面皮抽动了一下:快去,去求援

董秦和保定军怀远军安东守捉巫闾守捉之辈,如今都在羊角沟那边,我们去哪里求援

李怀玉心中也急了,情不自禁大声说起来。

侯希逸一把扯了他一下:去向安大夫求援,董秦和那些虾兵蟹将,半点也靠不住

他言下之意,李怀玉很明白,他们被董秦等遣来为饵,原本是准备诱出叶畅大军之后去夺安市城。但是他们兄弟耍了董秦等一手,在发觉叶畅回运的俘虏中有迪烈女儿后便出卖了董秦等人的位置,这样一来,他们没有完成诱出叶畅主力的使命,董秦等人自然也不会来助他们

而且直到现在,侯希逸与李怀玉也没有想到,叶畅亲自到了张镐军中,始终以为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只是张镐罢了。

李怀玉也知道这时容不得他半点犹豫,他必须迅速回柳城,甚至有可能要过榆关回范阳,将安禄山搬请出来。他如离弦箭一般飞奔出去,奔了半里有余,猛然间想起,且不说安禄山会不会见他这个没有爵位的少年,便是搬动了安禄山,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他回过头去,心知侯希逸方才遣他求援,实际上就是让他逃生。他虽然在内心深处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位表兄,可在此时,却禁不住热泪盈目。

兄长,你放心,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然替你复仇,不惜一切他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打发走了李怀玉,侯希逸将剩余人手聚拢过来,指了指东边:咱们再渡辽水

众人一愣:将军,咱们方才渡河过来,现在又回去

你们见水中污浊么,证明叶畅所部追过了河,他们既是穷追不舍,我们反其道行之,跳入他腹心之地,且闹个天翻地覆再说侯希逸杀气腾腾,此前为了不让叶畅起杀心,故此颇有收手之处,现在发觉叶畅就是要他性命,自然不顾一切了:听闻他们新收了建安州城我们便去建安州城转转

诸骑愣了愣,有人道:侯将军欲去,我们自是相从,但是我们如今并无物资补给,人吃马嚼的,如何应付

他们都是精骑,知道人可以应付,马却应付不得,一天不喂精饲料,就要掉骠。

沿途村寨,有的是补给,大伙放手施为就是侯希逸道。

得他这一句,众人心中大定,他们与奚人契丹人交战惯了的,也都精于劫掠这套伎俩。当下众人乘着天色尚未全黑,便又再次折返。

不得不说,侯希逸这一手出乎叶畅意料,叶畅亲督大军过辽河截击,在追赶了十余里也未曾发觉侯希逸大军的行踪之后,这才意识到不对。

侯希逸躲哪去了张镐皱着眉:此处平阔,他若是返回柳城,就必经此地,可是我们根本没有看到大量人马经过的痕迹

夜深了,今日先觅地扎营,明日再说。心中虽是又惊又怒,叶畅还是定下神来道。

这厮倒是只老鼠张镐嘀咕了一声。

众人扎营休息,叶畅与张镐却没有睡,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觉得侯希逸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化整为零,分散逃走,二是回到辽河之东。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大,叶畅心中不免有些懊恼:侯希逸能在安史乱后割据称雄,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若侯希逸真的又回到辽东张推事以为他会如何行事

他不会再去追我们的俘虏,因为那些人与财物,他到手了也只是负担,若我是他,便会一路向南,沿途劫掠,威胁建安州城。

说到这里,张镐心中一惊,又道:建安州城如今已经归附大唐,若是他诳入城中那可就真成大麻烦了

急也无用,待天明之后再说吧。叶畅道:此时便是派人去示警,只怕也会被截住

到了次日,他们回到辽河之畔,找到了侯希逸军已经重返辽河之东的痕迹。确认这一点后,叶畅反倒放下心来,他又督军过河,这一次不再试图去预判对方的行踪,而是尾随其痕迹追击。

追了几里,便发现了侯希逸军宿营之所,探了探塘灰,塘灰早已冷了,对方可能是天未亮就动身。叶畅督军又追了两里,然后猛然意识到不对:这是向北若我是侯希逸,岂会向北

他们昨夜商议时便判断侯希逸最有可能是过河后往南,去诳建安州城,而痕迹却是向北,这痕迹十之,是侯希逸留下来故布疑阵的

迪烈所领的契丹人,给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只道这些边军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迪烈所败,却是败在其骄矜狂妄之上,并非我们真有什么奇计啊。张镐此时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一个侯希逸,便是如此难缠,他在安军都护军中,还只是一介区区裨将

回头,越是如此,越不可放过此人。叶畅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戾气。

毕竟被人耍来耍去,谁都不欢喜。这一次向南,他一连追出数十里,没有看到侯希逸部的踪影,反倒是追上了南下的契丹妇孺。叶畅心中担忧,故此也没有停下,只是问得他们未见着侯希逸部后,便继续南下,又追了一段距离,这才发现了踪迹,而此时离建安州城已经不远了。

该死,他果然是冲着建安州城去的确认侯希逸部化整为零,绕小道南下,然后再于此聚合之后,叶畅喃喃骂了一声道。

若是建安州城给侯希逸夺去了,就算叶畅转手夺回,对他在辽东的声望也是极大的打击。

不过就在此时,却见前方数骑飞奔而来,叶畅定睛一瞧,为首者竟然是樊重武

唔,这厮怎么会在这里叶畅不禁讶然。

樊重武此时的神情,已前不是前日那般垂头丧气了,一见叶畅,顿时翻身下马,拜倒在地道:叶司马,侯希逸被我们围住了

叶畅与张镐面面相觑,想到这厮曾经投降的不良记录,张镐问道:你们是如何围住侯希逸的

我等奉命押送那些契丹妇孺南下,因为吃过亏,故此派我先行,请建安州出兵接应。就在入城不久,侯希逸兵亦至

事情却是极富戏剧情,樊重武被交由军法处置,不过如今在战时,张镐暂时无暇审理此案,便让他继续与妇孺一起南下,分兵一百人押护。因为担心又出意外,故此这一百人又被四人先行,通知建安州派人接应。因为厌恶樊重武,故此这种奔波吃力的活儿,少不了有他,还美名其曰叫许他戴罪立功。

樊重武进了建安州,这一次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请建安州出兵三千接应。高箕刚刚归顺,正是欲逢迎的时候,当下便点了三千精锐,正准备出城,却听得说有唐军来了。

高箕不疑有它,便欲出城相迎,那边樊重武却觉得奇怪,从北面来的唐军,应当就是他们这一支才对,哪里还会再有人来他吃了前亏,此次不敢再犯错,不顾同行伙伴反对,强烈要求让他在城头见过之后再请入城。结果他在城上远远一望,恰好看到侯希逸,吓了一大跳。

好在侯希逸没有发现他,仍在叫门。樊重武下来一说,高箕是专心逢迎叶畅的,对安东都护府完全没有什么畏惧,当下便依樊重武之言,在城中设下埋伏。

待侯希逸等入城之后,城门顿时关上,原本准备出来接应的三千精兵,将侯希逸这三百人团团围住。侯希逸等情知中计,但他们也是极悍勇,虽是无法脱身,却仍然给建安州军造成了相当杀伤。

也就是说,如今侯希逸部已经被围在城中一隅了张镐听得这里,追问确认道。

回张推事,正是如此情知自己现在落到了张镐手中,樊重武待他甚为恭敬。

张镐看了看这厮,回望叶畅笑道:无怪乎叶司马赞其人为福将,果然,傻人有傻福,原本是犯了大错的,如今却又立了大功

叶畅也有些哭笑不得,侯希逸,这个他在战场上遇到的最狡猾的对手之一,竟然是落到了樊重武这厮手中。

先将侯希逸擒了再说他瞪了樊重武一眼:走,入建安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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